十三阿哥的回信说的清楚,当年宁春父子虽在狱中自尽,可朝廷并没有剥去宁春家的世职与爵位,可见是不殃及子孙。若是曹颙想安排左住、左成兄弟认祖归宗,并无不可。
曹颙看了信,心里沉甸甸,虽说早就晓得希望渺茫,可事到如今,还是有些失望。
说到底,还是因宁春父子之死,同康熙的干系大,此案才只能继续糊涂下去。
雍正为尊者讳,不会提及康朝旧事;等到了乾隆上台,事事效仿康熙,吹捧还来不及,怎么会拨乱反正?
曹颙沉思片刻,同初瑜商议此事。
从他的立场,自是希望左住、左成好,可在宁家父子没平反,就认祖归宗,背个犯官之后的名义,就算有曹颙护着,他们兄弟两个也要忍受许多白眼非难。
不认祖归宗,左成的亲事就成问题。婚姻本是结两姓之好,要是连姓氏都说不清楚,还结什么亲?
要这个时候认祖归宗,倒像是去抢宁春家的世职。
宁春家当年败亡,只剩下宁春继母在世,早已过继了儿子。如今他家过继的那个孩子,也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左住、左成再是这一房嫡支血脉又如何?在宁春继母眼中,哪里有养在自己身边的儿孙亲近?
初瑜想了想,道:“要不请田嫂子过来,问问她的意思?虽说爷是为他们母子筹划,也要合他们母子心意方好。”
曹颙深以为然,等丫鬟请了田氏过来。
十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使得田氏褪去早年的唯唯诺诺。加上儿子们孝顺懂事,没有什么可艹心的,她精神气色看着很好。
听了曹颙的话,她沉默了半响,方抬起头来,红了眼圈道:“要是我们老爷与大爷当年的案子不相干了,我也想带他们兄弟回那边看看……再过两年,他们兄弟就成丁,也当带他们两个去大爷与奶奶的坟前磕头,若是没有我们奶奶当年谋划,还不知他们兄弟会怎样……”
世事难料,当年钮祜禄氏是因丈夫与公公遇险,怕殃及家族,才使人将有可能有身孕的田氏送出府;而曹颙,也是担心与人斩草除根,才隐了左住兄弟的身份,养在曹府这些年。
可是,十几年下来,宁春家虽败落了,妇孺也安稳度曰,全无半点波澜。
如此一来,却是因钮祜禄氏与曹颙的决定,使得左住兄弟的身份尴尬起来。明明是本家长房长孙,如今却像外人似的,回去了也没有合适的身份。
曹颙闻言,点了点头,尊重田氏的决定。
等田氏走后,曹颙便修书一封给京城的曹元,让他到宁春家看看宁春继母,跟她透个口风,看看那边的反应。要是没问题,就安排田氏母子中秋节前回京一次。
*总督府对过,莲花书院,西南角。
这几十亩的莲池本就是清苑一景,如今归在书院中,周边建了几处亭子。午后时分,下课出来,便有许多吃过饭的士子在莲池边小坐。
一处僻静角落的亭子旁,左住一身簇新的衣裳,站在手中拿起半块饽饽,捏碎了撒在河里喂鱼。
天佑与左成坐在亭子里,盯着左住腰间系着的荷包,满脸促狭。
朱霆在旁,瞧着奇怪,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那是簇新的荷包,同左住身上的衣裳颜色一样,宝蓝底,用着七彩线绣着双鲤,看着精致不说,寓意也吉祥。
左住被天佑与左成看得不自在,转过头来,清咳了几声。
朱霆见他脸红,心下一动,低声问天佑道:“莫非是京里送来的?”
天佑笑着点点头,道:“可不是么?为了配这荷包,有人还专程添了两套新衣裳。”
天成跟着说道:“怕不止是两套,今年秋冬衣裳,估摸也都要这个色儿了呢!”
几个人本就隔了没几步,左住自是听到众人低语,只是朱霆与天佑都比他大,他也不好说什么;见天成也跟着掺合,左住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是单单有天佑、左成还好,朱霆虽成了表亲,到底是外人。
左成见状,忙低下头,却是收不住脸上笑意。
眼见着左住的脸越涨越红,就要恼羞成怒,天佑忙岔开话,对朱霆道:“表哥,听说已丑班有个才子,甚有诗才,先生夸了又夸,表哥认识不认识?”
莲花书院,招收的士子,从十岁到十九岁不等。
因今年学子太多,编班排课时,便不像过去那些只分两、三个层次,而是以年龄分班。
不少官宦子弟是奔“总督公子”这个招牌来的,所以除了这样按照年纪分讲经书外,在君子六艺上,还有大班排课。
如此,就算有人不满,也说不出什么。
毕竟要是没有年龄区别,大家一窝蜂地挤到一处听课,老师也要头疼不知当讲些什么。
听天佑相问,朱霆道:“怎么不认识,不就是那个善诗邱孝远么?”
左住进了亭子,道:“就是那个‘为报慈恩踏青云’的邱秀才?”
朱霆点点头,道:“正是他,怨不得白先生喜欢他,已丑班就几个生员,多是混吃混合的纨绔,老实读书的本就没几个。他出身寒门,寡母养大,有功名在身,好学上进,这样的士子,正是书院几位老先生心里喜欢的。”
左住也是无父,嘴里念叨着“为报慈恩踏青云”几个字,只觉得同命相连,贴合自己的心意,对于素未谋面的邱孝远生出几分好感。
左成的反应,却是与兄长不同,嗤笑道:“不过是装腔作势,这书院里寒门学士过半数,失父失母的何曾少了?也没见旁人将身世挂在嘴边,将‘孝’字顶在脑门上。在书院里凄凄惨惨的,有什么用,还能靠旁人可怜活着?”
天佑与左住没见过邱孝远,不好评述,只觉得左成这话说的太尖刻,可在朱霆面前,也不好说他。
倒是朱霆,点了点头,道:“元柏表弟这话,却是直指本心!”
左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当不得表哥的夸,背后夸人不打紧,像我这样的话,旁人听了说不定还要说我是嫉妒贤能……”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道:“孝远谢公子棒喝之恩!”
随从说话声,从亭子边的树丛后转过一个少年,对亭中众人躬身道。
亭子里的几个都愣了,那人身后,又跟过来两个小的。一个是长生,一个是同长生年岁差不多的小胖子。
长生脸色讪讪,那小胖子则是撅嘴嘴巴,望着众人,眼中带了几分愤怒与指责。
来人自陈名字,天佑等人当然明白,这是背后说人被人堵住,多少有些尴尬。
朱霆也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没有吱声。
还是天佑先开口,道:“七叔,这位是……”
长生走进几步,先对同来的二人介绍起天佑等人身份,而后才对天佑等人道:“这是我同窗好友郭远,这是他表哥,己丑班的邱师兄,方才碰到了,一道溜达过来,没想到碰到几位侄儿。”
他年纪虽小,可辈分在在里,连着朱霆在内,大家都不敢怠慢,忙往亭子里请。
天佑则出了亭子,走到邱孝远对面,躬身道:“是我不对,不当背后语人是非,这里给邱师兄赔罪。”
虽说话是左成说的,可话题是他引起的,天佑并不想推卸责任。
左成在旁,见天佑出面赔罪,却是受不了,出了亭子,站在天佑身边道:“邱师兄若恼,还是怪我吧,是我信口胡说。”
邱孝远抬起头,目光从天佑身上,又透过他,望向亭子里的长生与左住等,最后落在左成身上。
他十五、六的年纪,尽管脸色青灰,消瘦的不行,也能看出面容清秀,可眼中却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生气。
天佑只觉得周身一寒,却没有退后,而是侧身一步,挡在左成面前,拦住邱孝远的视线。
邱孝远的视线,从左成身上,移回天佑身上。
天佑慢慢直起腰身,小脸上添了几分端凝,与邱孝远对视。
邱孝远直直地等着天佑半天,连亭子里的左住与朱霆都觉得不对,起身出来。
邱孝远却是慢慢垂下眼帘,道:“有谁不道人是非,有谁不被人道是非。本就是孝远之错,因离家求学,心系家人,书于纸端,不想惹了风头。”
背后议论人,本就是众人不对;听了邱孝远这话,左住很是无地自容。
见天佑都出面代左成赔罪,他这个亲哥哥,自然也不肯落后。只有朱霆,虽站在众人旁边,却只做旁观,道歉的话没有述之于口。
长生虽还讪讪,可见众人都跟邱孝远赔不是,邱孝远却孤高清冷,拒人千里,心里就有些没滋味。
毕竟,在他心中,还是偏着侄子们。
“郭远,邱师兄,东边有几株新栽的墨莲,咱们过去瞧瞧……”长生起身说着,就出了亭子,不等邱孝远开口,便拉着郭远往外走。
邱孝远冲众人拱拱手,转身随长生与郭远离开。
等他们走的远了,天佑才松了一口气。
左成盯着邱孝远的背影,满脸阴郁。
朱霆见左成神情不对,劝道:“看来不过是个不通世情的书呆,元柏贤弟不必同他计较!”
左成闻言,“嗯”了一声,神色稍缓。
因这一打岔,众人都没了闲话的兴致,各自散去。
等上完下午的课,出了书院,左成才悄悄对天佑道:“那个邱孝远的眼神不对头,像是要杀人似的。不过是几句闲话,何至于此?是不是使人查查他的身份,别再是同家里有仇的?”
天佑低声道:“是要好好查查,看他向来如此,还是就针对我们几个……”
*泪啊,有点卡文,又熬到这个时候,明晚赶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