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总算是明白了,这些人要赶弟兄们出山门,何尝不是要赶李秘走?
李秘其实已经痊愈,张国祥是很清楚的,但李秘毕竟是皇帝陛下送来这里的,张国祥与其他大真人不一样,他极其少数拥有在朝为官经历的道人,对官场规矩很清楚。
所以他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赶李秘走,对这些外器八门的弟子的纵容,便是他的态度了吧。
毕竟李秘的随从实在太多,再加王安这个东厂督主,带领着百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早已将龙虎山搅得乌烟瘴气。
别的也不去说,单说这些缇骑和番子在山下盘桓,十里八乡的信徒都不敢山来朝拜,这段时间山冷清得能闹鬼,山门弟子不满也是正常。
弟兄们知道李秘的性子,他是不会让弟兄们受委屈的,若是以前的李秘,必然要狠狠打脸一番。
然而李秘今次却只是冷冷得看着这些宗门弟子的抗议,并未作出任何的表态。
直到这些人都安静下来,李秘才开口道:“打扰了。”
也这三个字,李秘再没有其他回应,领着弟兄们回到精舍之,朝众人道。
“都收拾东西去,咱们也是时候下山了。”
众人早在山里待够了,听闻此言也是兴奋激动得紧,刘知北却是个有心思的,当即朝李秘皱眉道:“可是……大人的身体尚未康复……”
李秘也摆了摆手,朝他答道:“体内余毒早已化解,只是手脚身子不利索罢了,已经无碍生死,留在此处也是扰人清修,何必呢,你把王公公请来一趟,我与他说一声。”
刘知北听闻此言,也是心大定,当即把王安给找了过来。
王安这段时间也是焦躁得紧,他毕竟是大太监,可他却错过了王师凯旋,错过了不少大事,只是陪着李秘在山养伤清修,心里到底是耐不住寂寞的。
听说李秘要下山,王安也心头大喜,赶忙让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都准备妥当。
李秘可不敢让张黄庭推到张国祥面前,到了嗣汉天师府里头,便步行到了张国祥的静室前头,敲了敲门,张国祥却没有半点回应。
李秘想了想,终究还是在门外稽首行礼,而后默默地离开了。
李秘前脚刚走,张国祥便从房走了出来,看着李秘远去的方向,张国祥也是摇头叹息,没有多说甚么,又默默走回了房间。
李秘到底还是回到了北京,路过北京之时,是年后下雪的日子,今次回来,同样也是下雪,可惜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朝堂的局势是瞬息万变的,这一年来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朝鲜战争的大捷,带来的是名垂青史的大好时机,同样也是各方势力争斗不休的源头。
好在李秘以修养为由头,躲在龙虎山,也算是避开了这一场**。
待得回来之时,终于是开始尘埃落定了。
这其最具标志性,也是最让李秘感到欣慰的一件事,自然是朱常洛受封皇太子!
没错,眼下不过万历二十六年,朱常洛被封为皇储,历史的时间提早了三年!
因为册立国储的事情,引发了十几年的国本之争,终于是暂时落下了帷幕!
这场**从十几年前开始,乃是万历年间最激烈最复杂的政治斗争,期间单是内阁首辅逼退了四个,部级官员十余人,涉及到央及地方官员三百多,一百多人被罢官、解职乃至发配充军!
李秘虽然没有参与前面十年的斗争,那也是最惨烈的时期,但李秘途杀出之后,却在深宫之扶持王恭妃和朱常洛,一步步拖着朱常洛,走到了今日,硬生生将朱常洛受封太子的时间,提前了三年!
这后三年乃是最关键的三年时间,因为斗争越接近尾声,越是惨烈,而因为李秘的努力,却是消弭了最后三年,为大明朝保护了大量有心有力的能臣和忠臣!
当然了,李秘休养的这一年,朝堂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斗得不可开交,那是一地鸡毛。
不过朱常洛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这也让李秘感到最是欣慰!
至于争夺皇储之位的朱常洵,如今被封为福王,五皇子朱常浩被封为瑞王,六皇子朱常润被封为惠王,便是七皇子朱常瀛也被封为了桂王。
据说郑贵妃也因此而忧思缠身,再不复往日风采,整个人都有些痴迷起来,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状况都极其不好,躲在深宫里头也是不再闹腾。
这些都是李秘从王安处听来的,至于内情如何,回到北京之后,自然也清楚了。
因为有王安的缇骑和番子队伍护送,加李秘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所以速度也不慢,到了通州之后,便有大批人马来接应,这也让李秘感到安心,起码说明这一年来的斗争并没有牵扯到他李秘。
回到北京城,这才刚走到正阳门,新晋皇太子朱常洛,便领着一行人,早早守候着,虽然如愿当了太子,但朱常洛并没有志得意满,队伍很是低调平实,见得此状,李秘也是放心了不少,最怕是朱常洛得意忘形,虽然皇储不是说改改,太子也不是说换换,但朱翊钧正当壮年,还有几十年好活,一切都未成定数。
黄辉陪在朱常洛身边,很是小心谨慎,而不过他的眸光并没有放在李秘身,而是时不时盯着朱常洛右手边的一个小侍从。
李秘仔细一看,这小侍从细皮嫩肉,身材娇小,眉目精致,可不正是官英娘的女儿巴巴么!
这才一年多不见,巴巴已经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亭亭之姿了,当然了,朱常洛也是身材拔高,嘴唇长出些许浓重的须绒了。
看来这两个年轻人也是越发亲密了,否则也不会引来黄辉如此警惕的姿态。
“先生,您终于是回来了!”朱常洛眼眶湿润,快步走到李秘这边来,竟是推开那些番子,要亲自把李秘背下马车!
“太子殿下,这可使不得!”虽然朱常洛对李秘仍旧恭敬如初,但李秘却是不敢僭越半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朱常洛不由分说便半抱着李秘,湿润着眼眶道:“没有先生,又岂有我今时今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眼下先生行动不能,学生自当代其劳,先生又何必拘泥至此,莫不成真以为学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么!”
朱常洛这么一说,李秘也是心头温暖,可他刚刚才回到京师,朱常洛此时又是万众瞩目,暗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搜罗朱常洛的错处,李秘又岂敢这般行事,当即朝黄辉使了个眼色。
黄辉对朱常洛也是尽心尽力,见得李秘眼色,也前劝道:“太子殿下一片好意自是感人肺腑,然则李大人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难得在龙虎山养好了些,殿下还是让贴身体己的人来做这个事,免得伤到李大人……”
黄辉如此一说,朱常洛赶忙松开手,朝李秘关切道:“是了是了,是学生莽撞了,差点坏了事……”
李秘轻轻摇头道:“无妨的,殿下的心意臣是知道的,只是殿下眼下主张东宫,乃天下表率,不可再似以往那般恣意了……”
朱常洛到底是有些失望,但听得李秘教诲,仍旧点头称是,待得张黄庭将李秘抱下来,推着轮椅小车,便往正阳门里头走,沿途也是不少人观望,毕竟京师之地实是繁华热闹,也亏得锦衣卫早已清了场。
一直来到一座大宅子前,朱常洛才有些兴奋地朝李秘道:“先生,往后这是您的府邸了!”
李秘抬头一看,这宅子虽然不大,又是古旧,但有着一股让人肃然起敬的低调和典雅,如同万紫千红之一朵白玉兰,难免要问道:“这宅子……是我的?”
“是,这是父皇陛下赐予先生的宅子,待得过两日给先生定了官职,再挂牌额……”
李秘今时不同往日,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多,“拖家带口”的,寻常宅子确实是住不下,既然是朱翊钧赏赐的,万万不敢推辞,当即朝皇宫方向行礼谢恩,到了宅子里头,才发现这宅子虽然旧了些,但里头优雅不失大气,很是舒适。
“这是谁的宅子?”李秘随口问了一句,黄辉也有些羡慕,神情有些恍惚,过得许久才朝李秘笑道。
“此乃英宗宪宗朝李贤李少保的宅子……大人也姓李,皇这一番苦心,大人该是知道了……”
“李贤?”李秘对历史人物可并不熟悉,这李贤耿介忠直,惜人才、开言路,明史赞其“自三杨以来,得君无如贤者”,宣德年间便是选郎,土木堡之变后,脱难回京,景泰二年,受代宗赏识,担任吏部右侍郎,英宗复辟之后,又入内阁,升吏部尚书,英宗驾崩之后,又托孤于他,晋升太保,成为帝师。
这么说吧,这李贤在英宗时期已经是吏部官员,负责提拔人才,英宗被俘之后,他又得到景泰帝重用,英宗复辟之后,他非但没有被清理,反倒继续受到重用,英宗死后,他又成了宪宗最倚重的老臣。
也是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李贤,此人一直在吏部,或者担任招贤纳才的工作,这么多年也不知举荐了多少人才和官员,或许也正因此,他才能够长盛不衰,成为得到皇帝宠信最长久的臣子。
李秘对此人也没太多印象,自是不知道这些,不过以李秘的性子,是非要打听清楚的,眼下不是时候罢了。
朱常洛早已找了几十个仆人,将宅子打扫清理干净,又添置了各式各样的日用之物,仆人奴婢早已守候多时,此时也帮着李秘等人,很快便安顿了下来。
王安离京一年多,此时也是匆匆回去复命,朱常洛与李秘说了一会儿话,便已经有宦官进来通禀,说是皇帝陛下让李秘明日朝,李秘自不敢辞。
李秘离开京师也久了些,住在山,人都变得轻淡了,最后还是朱常洛给那宦官打了赏,那官宦也是欢天喜地。
这也让李秘刮目相看,朱常洛到底是长大了,终于有了太子的姿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