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肖天终于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看着他就像是见了鬼一样,“你……你……你明明……”
“明明被你掐死了是么?”李大兆勾起一边嘴角,“真是可惜,阎王爷放我回来索命了。”
他的声音实在不小,围观的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沙临志更是连自己的黑刀滑落砸在地上都没有发现。
沙临志设想过很多李大兆的身份,但是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哥哥。
他的母亲善妒,平生最大的一部分精力就是在抵、制沙肖天的那些莺莺燕燕进沙家的门,也因为他母亲娘家势力极大,所以沙肖天从来不敢轻易犯之,那么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哥哥是从哪里来的?沙肖天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擂台上的沙肖天显然比他更惊诧,瞪着他,瞳孔如针,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曾经在自己手里断气的孩子为什么会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的,你那时候明明断了气的!”
“天不绝我罢了,”回想起那时窒息的感觉,李大兆眼里便涌出大量的暗色云雾,“你大概也没想到我能活下来吧。”
沙肖天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显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如今真是风光,武林盟主,东鹰派掌门,家财万贯娇妻能儿,其实当年,你也不过是个穷小子,”李大兆慢声道来,字字都是轻蔑和恨意,“我李家乃武洋县第一富商,招你入赘管理家业,谁知你说是出门闯荡几年,结果回来就杀妻灭门夺财,李家上百人枉死,就因为你勾搭上了更好的女人……沙盟主,用血用肉堆起了你的东鹰派,你睡觉的时候,夜半有人敲门怕不怕?”
沙肖天终于从震惊中缓神过来,注意到了四周人看他的眼神,霎时间咬牙切齿,“你是哪里来的野种,在这里胡说八道?!”
当年那个孩子是亲自在他手里咽气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李大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充满了得逞的味道,压低声音,“到了现在才来否认,你认为还有什么意思……爹。”
最后一个字叫得意味深长,彻骨的怨恨瞬间抽芽生根,在他眸子里长出了黑色的花。
这个眼神,和他当年掐死那个孩子的时候的眼神……好像……不是,简直一模一样!
沙肖天打了个激灵,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环视四周的人群。
那些鄙夷,震惊,轻视,不屑……和刚才的惊惧截然不同。
人世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一句话就能毁了一个人。
看着自己所营造的气势一夕溃散,沙肖天只觉怒上心头,烈烈怒火简直能把肺都烧成灰烬,此时此刻他哪还管得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亲身儿子,抬手就是杀招汹汹袭去。
“尔等妖孽,简直胡言乱语!!!”
李大兆也不怕他,嘴角的血一抹就提着弯刀迎了上去,招招狠戾,大有和他同归于尽的狠绝。
沙临志豁然就站了起来,很想上去阻止他,但是被柳天晴和赵衡同时拦住了。
柳天晴微微不解地看了一眼赵衡,显然这个人和他拦住沙临志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果然,赵衡道:“沙少侠,公子吩咐过,令尊和令兄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
沙临志有些反应不过来,“李帮主真的是我哥哥?”
赵衡点头,“是的,令尊杀人灭口之后放火毁尸灭迹,不过令兄大难不死,被李家的下人偷偷带走了。”
“……李帮主说的……都是真的?”沙临志眼睫一颤。
赵衡的眼神里掠过了一抹怜悯,“是真的,沙少侠。”
沙临志整个人都有种发虚的感觉,怔怔地坐回到椅子上。
他是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权势地位可以做任何的事情,也清楚东鹰派暗地里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是证据摆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点承受不起。
尤其虎毒不食子,沙肖天当年要杀了的人是他的结发妻子和亲生儿子……
沙临志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然就是沙肖天。
柳天晴将黑刀捡起来,放在他手里,“沙大哥……”略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自己所能用所会的言辞,道:“我知道他是你的父亲,父债子还……唔,也是天经地义,但是人做了什么样的因就会得什么样的果,”他望向台上激烈打斗中的两个人,“现在你父亲是众矢之的,你现在出头……只会折了两个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沙肖天本来就因为刚才对少林寺圆孤方丈和其大弟子的下手毒辣招人记恨,本身威望风评也不是十分好,再加上李大兆的有心抖落他当年的斑斑劣迹,此时此刻,沙肖天恐怕都成了众人心中的大魔头了,这会儿沙临志凑过去,除了枪打出头鸟之外还能起什么作用?沙肖天根本不会理会他的劝阻。
沙肖天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李大兆背负灭门之仇一心报复……柳天晴已经能够预见阜远舟在其中安排的结局了,素来漠然事物的他也心生叹息,不仅是为了沙临志,也是为了沙肖天和李大兆。
这世间种种皆是因生果果生因,人往往梦寐所求一样东西,求得了一样就会去想要下一样,稍不注意就会失去更多,贪婪才是人心中的原罪。
沙临志听得怔怔出神,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喉咙里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样。
他想说那是他的父亲,他不能不管他,但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想说那是他的哥哥,他不能袖手旁观,但是害李大兆失去所有的,就是他和他的母亲……
他夹在其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沙肖天,你当年杀我一次,你以为还会有第二次机会么?!”李大兆咬牙道,握刀的手已经完全被寒气冻得发紫,“就算是死,我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孽种!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沙肖天狂笑一声,拳如八臂,招招只见虚影,狠狠将这个青年打飞砸在擂台的地面上,整个台子都颤动了一下。
沙肖天朝李大兆走近,脸上的笑意越扩越大,眼里的嗜血越来越重。
只要杀了这个人……
杀了这个孽种……
过去种种就死无对证……
人是活的,只要他活着,他就有办法扭转现在的局面,就像他当年将素剑门逼到一个千人讨伐的绝境!
玩弄舆论,李大兆会,墨逊雪会,但是没关系,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狡猾,李大兆真的以为自己玩的过他么?!
而且,就算人人都相信了当年的事情的真相又如何,等这个人死了,他完全掌控住局面了,他还需要担心江湖人对他的评价如何么?!
他很快,很快就会站在万人之上的地位,掌握着这些人的生杀大权,让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用最卑微的一面乞求着他的网开一面!!!
沙肖天在自己的想象中越是想越是兴奋,眼里的血光也越演越烈,他看着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李大兆,嘴角挽出狰狞的弧度。
“看来这一世你我是无缘做父子了,”沙肖天舔了舔嘴唇,恶意地道,“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再还给我,又有多难呢?”
“呸!”李大兆一口痰吐在他脚边,沾上他的袍子边缘,“别以为我叫你一声爹你就三分颜色上大红,当年你那一掐,早就断了你我的血缘,不然流着你的脏血多恶心人!”
沙肖天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抬起手就朝他的天灵盖上打去,“孽种——!”
这一击分明是取人性命,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料到沙肖天竟然敢公然在武林大会上夺人一命杀人灭口,惊呼声瞬间四处迭起。
可是,擂台建的极高,沙肖天和李大兆二人站得太近,此时又有谁能救得了李大兆?!
沙临志也是霎时间血色尽失,起身就想跃上台去拼上一拼。
但是比他更快的,是一束红光。
一束流星般迅疾的红光,笔直地由上至下斜飞到擂台上,直直插向沙肖天!
惊觉危险骤降,沙肖天猛地旋身避开,那道红光擦肩而过,撕破了他的袖子,“噌”地半数没入了擂台地面上。
这一惊变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全场都静寂了片刻。
沙肖天本是极其恼怒有人坏了自己的好事,但是眼睛扫到那抹红色的时候忽然一愣,随即浑身一颤,失声道:“‘荆麟’?!”
第三百三十八章 罪过
荆麟现,魔教出,孩儿哭,万物苦。
整个会场都瞬间大乱。
十四年前正邪之战,素剑门全门覆灭,却惟独不见慕容桀,这个紫瞳狂狷的男子是武林人的一个噩梦,他的生死一直是幸存的人如鲠在喉的刺,如今荆麟出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但是顺着血红长剑飞来的方向看去,却不是记忆里那个妖魔一样的身影,一衣劲装的年轻男子稳稳单脚站在高耸十数米的旗杆上,背着一卷画轴,逆风而动的微卷长发遮住了半张颜容,露出了一双比夜色更浓郁的眸子,锋锐的剑意在他四周流窜,光是看,就叫人觉得皮肤生疼。
不是慕容桀……那么他是谁?!
看清楚来人的身影,沙肖天剧烈收缩的痛快慢慢恢复原状,先发制人:“魔教余孽,你竟然胆敢擅闯武林大会,当真胆大包天!”
不过吼完之后他也有些没底,当年荆麟随着素剑门的覆灭而消失,难道这个人就是当时素剑门的幸存者?!
在场的武林人士也是惊疑不定。
李大兆看到他的出现却不意外,只是眼神复杂地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后退一些。
天下宫那边的阮鸣毓眉头一挑,紫危楼二层亭子纱帏里的紫色人影也微微直起了身子,只是隔着几层纱看不清出詹无伤此时的表情。
“魔教余孽?”旗杆上的男子缓缓开口,一字一顿,用内力扩散开的声音藏着一种沉凝的郁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沙盟主的颠倒是非的本事又见涨了。”
沙肖天脸色一黑,“你究竟是什么人?”
“果然时间等太久了,你都不认得我了,”男子取下了背上画轴,不知动了什么开关,原本不算长的长度顺便变作了一丈长,手腕一抖,雪白的画纸滚动,血红的大字映进人的眼眸,溅出十分触目惊心。
偌大的雪白画纸上,仅仅有着一个巨大的“冤”字,那种不祥的暗色的血红,就像是……干涸的血迹一样,斑驳地拼成了这个字。
起笔是怨,收笔是恨,力透入纸,只一眼,就让人有种落笔之人恨不得把笔尖插进自己心中的惊悚感。
随手将画卷挂在旗杆上,男子人如飘絮跃向擂台,陡然四溢的内力将字音如同石子一样四面八方砸进人的耳朵里:
“素剑门素望苍,特来讨十四年前素家灭门血债!!!”
阜怀尧只觉心口一撞,下一秒就有一双温热的手捂上自己的双耳,隔绝了那明明不响亮却带着攻击力的声音。
他微微侧过头,果然看到颜容俊美的三弟站在旁边一脸的无奈。
“我说过了,在这里很危险。”等到苏日暮的声音落地之后,阜远舟才松开手坐下来,道。
阜怀尧不置可否,反倒问:“苏日暮一个人?”
阜远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始终他才是素望苍。”
起初不让他插手太多是怕他生无可恋和仇人同归于尽,如今种种都已经有了变化,阜远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路,就是苏日暮自己走的了。
他们二人看起来镇定如山,连晋就忍不住四处张望,不过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有些纳闷了。
本来他在担心苏日暮的无差别攻击会不会伤到一些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毕竟也有不少人过来看热闹的,可是这会儿会场怎么……好像只剩下一群看到素剑门遗孤而脸色煞白的江湖人了?
连晋百思不得其解地瞥了一眼阜远舟。
擂台上,沙肖天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崩断了,先来一个李大兆,再来一个素望苍,为什么青天白日的会有那么多孤魂野鬼复活?!?
“谁人不知十四年前素望苍已经畏罪自尽,你空口说白话,有何证据?!”
苏日暮的表情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肃穆和锋锐,他冷冷睨着沙肖天,拔出钉在地板上的荆麟长剑,抬手挽了一个剑花,行云流水的动作叫主位那边的几大世家家主都变了脸色。
这是素剑门的剑法,见过的人就不会认错!
“我以为,”苏日暮冷笑一声,“荆麟就是证据。”
沙肖天也想到了这个,毕竟没有人会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素剑门就是那盆人人避而不谈的脏水。
想到这里,沙肖天也镇静了下来,笑容里甚至带上了一些恶意,“原来真的是素剑门少主,一别十四年,君可无恙?”
苏日暮的指尖抚摸过长剑的锋刃,“当年素剑门血海深仇片刻不忘,多年辗转只为大仇得报之日一尝所愿,沙盟主,你说望苍有恙还是无恙?”
沙肖天脸上咧出一个得逞的笑,“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素少主今日前来,莫不是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过而自投罗网?”
这一句话立刻将愣愣不能反映的众人瞬间惊醒,不少人都立刻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十四年前正邪之战的惨烈结果太过深刻,人人提及魔教,无一不是愤恨兼之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