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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逆转(上)

但是武珥与李常杰莫明其妙,为了你们,我们弃掉此关,鬼才相信。

可真就有人相信了。

陛下不忍,郑相公不忍,皇上没有人见到过。但能拨出这么多钱来开发两广,大约会是一个好皇上。而且对待被杀害的百姓家属,抚恤很厚,能说不忍。

郑朗所做所为,许多老百姓是亲眼目睹的。

这两年来,郑朗几乎踏遍两广所有州县,风里来雨里去,不嫌自己是蛮人,他身为宰相,亲自教导自己子女,使自己的子女以后有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让汉户教导自己耕种,纺织,以及其他技能,让自己以后能过上好曰子。大修道路,以前稀缺的汉家物品源源不断而来,自己的出产又销售出去。

能当此不忍!

当真不忍?怎么可能。

不过论对他们不排斥,真心想他们过上一个好曰子,郑朗在满朝重臣里说第二,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第一。

这两年,郑朗走过许多地方,也发生过许多感人的事。

与不忍无关,这是一千年时代的差距。

弃掉三关,是到了火候才弃掉三关的,这是一着重要的棋。一个弃关,一个不忍,它会在以后发挥很大的作用。

不过表面看起来,广南西路更危险了。三关一弃,数万交趾大军畅通无阻的逼近第一线。突破第一线后,离邕州城就不远了。

但逆转从此开始。

交趾在南方的残忍传到关北,除了部分部族依然坚守在自己家园上,一部分部族又隐于深山老林,还有一些部族本来就是在深山老林,外面的变化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所谓,余下的至少有一半部族收拾行李辎重,逃入第一线,被宋军安置到各大城寨,也包括扼守各个道路的十二大寨。

这是很微妙的一步棋,隐隐又看到安远城的作用。

有了蛮人进入,就等于有了兵源,后方第二批民兵到来,计达六千多民兵,再次分了两千民兵前去钦廉二州,余下的四千余民兵,安排到各寨。邕州本土居民在担心之下,又有两千多百姓报名参军,参加战斗。这使得每一寨守兵达到两千多人。但还没有停下来,第三批,第四批民兵继续从各州县赶来。

甚至位于广南东路郁水沿岸的百姓也担心邕州有失,交趾军队沿郁水而下,再度发生侬智高的惨剧,甚至交趾人更残忍,兵力更多,危害更大。不是不可能,交趾分兵钦廉二州,就是有剑指郁水、广州的想法!在官吏动员下,陆续有百姓也参加了民兵。

但逆转不是从邕州开始的。

郑朗用民兵,非是用在平野作战,那样也等于是送早点给交趾人。民兵是用来守城的,对于这些缺少实战经验,缺少训练的民兵来说,有城墙的掩护,不是野战,作用不及正规军队,可能派上用场。这才大肆征兵。但现在想一口将这几万交趾军队吃下去,根本不可能。

因此逆转的是另一个方向。

先是自安远城开始。

对交趾人挖地道与修土山的神马,赵珣并不担心。

挖地道与修土山也是一种常见的攻城方法,历史多次应用。并且在这两种方法上还延伸出一些攻城的策略,例如史上李常杰攻邕州城不下,便让士兵用泥袋装泥,放在城墙下,最终泥袋堆得比城头还要高,邕州苦守了四十二天,最终沦陷。

但得要有两个首要条件,得有时间与人力,无论挖地道或者堆土山,需要大量的人力,眼下交趾又要攻城,又要挖地道,苦战到现在,又牺牲了最少一千余名兵士,人力不足,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

挖地道未必需要多少人力,但地道可怕吗?

只要在城里挖出一道壕沟,就轻易地将地道危害化解了,除非交趾人也会制造火药。

赵珣最担心的便是撞车不断地将城墙撞开豁口。

主要他对整个计划不了解,因此认为郑朗大约早有准备,为何将城墙修得如此单薄。

郭嘉懿想法又不一样。

他也未认为靠土山就会取得效果。要的是压迫感。

战到现在,他已看出宋军的一些实际情况。两城中的宋朝正规军队很少,所占比例不到一成,其余全是百姓组织起来的民兵。这些民兵放在野外作战肯定不行的。可在城头上,有城墙之利,能多少发挥出一些作用。土山一修,让这些百姓夺气,不断地城墙被撞破,最终便会拿下两城。特别是安远城,城墙远不及廉州城高大,这一招更有效果。因此第八天继续挖地道建土山,又用撞车撞击城墙。

赵珣抱怨城墙修得单薄,但若不是城墙修得单薄,交趾人必然会怀疑,那么这一万七千名交趾兵就不会被拖在这两城下。正是因为让他们看到随时能攻破城池的希望,最终这里成了逆转之所。

第八天又过去了,有许多百姓询问援兵在何处,援兵未至,但消息有了,已经越过灵山,明天傍晚即可抵达。

听到有援兵到来,城中传出一片欢呼声。

裴庆成在城外听到城中的欢呼声,有些莫明其妙。

第九天继续开始,土山渐渐修高了,又有几处城墙被撞塌。安远城似乎随时被攻陷下来,可每次到临门一脚,就是踏不进去。傍晚来临,援兵终于到达。两城一共分去五千兵力,因为安远城情形更危急,向安远城分去一千五百名禁军,廉州城仅调去五百禁军。这是比较奢侈的,整个广南西路皆缺少兵力。但在两州却分出了四千名正规兵士,不仅是在二城,灵山、如洪寨、石康皆分了一些禁兵,在指挥百姓,防止交趾人绕过二城,出现在后方。

周沆让手下打开西北城门,将三千兵士热烈欢迎地迎入城中。

至此,周沆与赵珣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出城野战仍不及对方,可有城墙在手,仅是防守,这些兵力足足有余了。

是周沆的想法。

赵珣却有更大的野心,到了第十天,天有雨,天色晦暗,雨虽不大,可到了夜晚,夜色更黑。

看着正在修补豁口的兵士与百姓,赵珣又看了看对面的交趾大营。开始援兵到达,裴庆成吓了一大跳,但立即发现前来援助的还多是百姓,弓箭生疏,才松了一口气。情报也说明宋军兵力不足,宋朝有援兵到达,乃是从荆湖南路过来的,仅一万余人,多分兵到了邕州。邕州那边是什么情况,因山路迢迢,到现在不得而知。可已经知道国内从应天府出发(升龙城、河内,河内一带还有原唐朝交州旧城,越李命名都护府,以及黎朝都城华闾城,越李嫌其狭小,重新修建都城,即升龙城,又名应天府,而将华闾城命名为长安城),哪里才是交趾的主攻方向。久攻安远城不下,损失惨重,安远城又增加了一批援兵,裴庆成有些自暴自弃了。

主帅如此,手下更是如此。

而且小视了城中的百姓,因此交趾人的军纪散漫便显露出来。

赵珣眯缝起眼睛,盯着城外交趾人的动静,忽然将几个指使一起喊来,说道:“让我们今天晚上给交趾人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赵珣看了看外面的夜空,雨势已住,可夜色漆黑一团,狠狠地说道:“夜袭。”

城中不是没有兵力,仅是禁军就有近两千名,其余的虽是百姓,可经达数天激战,许多勇士皆成长起来。但夜袭也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会立奇功,用得不好,反而会轻易地遭到埋伏。

可纵观这些天来对手笨拙的指挥方式,赵珣并不担心后面一点。

三更时分到了,安远城头上还站着一些兵士在巡逻。城中现在什么都缺,武器浪费严重,缺武器,真正能上战场作战的兵士不多,缺士兵,几万人扎在一起,有蛮人有汉人,有本地人有外地人,缺官吏维护秩序。但不缺的便是人。只能用人来弥补将士数量的不足。虽缺兵少将,安远城防范森严,夜里也有许多人在城头上巡逻,直接让交趾人打消了夜攻的念头。

不过夜色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人悄悄潜伏到城头上,又用绳子放了下去。

人数不多,仅是一千人,也非全是禁兵,有一部分是这几天表现勇敢的壮士。赵珣一直顶在最前线,那些人表现勇敢,一靠战功记录,二靠观察,有几百人一直记在他心中。

这些百姓也择了出来。

一个个悄悄从城头上放下来,顺着交趾人搭好的土堤,潜过了护城河。

赵珣挥了挥手,一起跟着他向前潜行,一会儿眼看要接近交趾军营,赵珣让兵士停了下来,伏在地上,然后让几名斥候潜行到大营前,观察交趾人的动静。

几名斥候应命而出。

赵珣伏在地上,地面还有些泥泞,散发出泥土的气息,远处有一只夜鸦凄惨的鸣叫着。赵珣在想着心思,因为对整个计划不知道,他心中略略有些担心。

郑朗发出动员令他不排斥的,怎么办呢,两广兵力太少了,可这样一直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但钦廉二州,还有邕州数寨。只要一寨出事,大事去矣。然而战线这么漫长,能保所有寨城不失?

斥候回来了,低声禀报道:“赵将军,敌人防守松懈,兵士大多入睡,很安静,属下在外面听到敌人大营内鼾声如雷。”

“上!”赵珣喝道。

一千人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迅速杀入敌营中。

交趾人猝不及防之下,阵脚大乱,匆匆忙忙爬起来,乱做一团。最后好不容易退到钦江边,才在一些将领指挥下,将手下一个个聚集起来,组织了反击。

赵珣叹了一口气,若是城中所有民兵皆能派上用场,那么此役便可以大捷了。

不过收获颇丰,这场夜袭击杀了近千名交趾兵士,还烧掉大批交趾物资与营帐,若不是雨天营帐受潮,能让宋军将交趾的营帐一起烧光了。打开城门,城中百姓欢声雷动地将这批勇士迎进城中。

但这次夜袭仍不是逆转点,相反的,郑朗后来对此夜袭却十分不高兴,因为郭嘉懿!

第二天交趾人不顾攻城建土山了,重新修葺营寨,而且皆心中戚戚,士气沮丧,来的时候达到八千兵力,现在仅剩下五千来人。然而安远城依然屹立在哪里,安如泰山。

八千人能对城中震慑,五千来人,与城中兵力相差无几了。甚至在人数上,城中宋军包括民兵在内,已经超过了自己。

但是一件耻辱事,让裴庆成压住,没有向郭嘉懿会报。对宋军来说,是很侥幸的一次未会报。

到了第十二天,横州再次分出两千民兵,安远城分了一千民兵过来。若全部能派上用场,十分可观的,能使城中的兵力达到接九千人。面对这份压力,裴庆成再无心思攻城,向郭嘉懿求救。俺兵力仅剩下五千几百人,不要说攻城,现在防止都担心不下。

强攻安远城必有损失,可郭嘉懿就感到很奇怪,折损一千余人在情理当中,怎么折损了两千多兵士?问得紧,就将那场夜袭真相盘问出来。郭嘉懿大怒。其实他在廉州也遇到很大的困难,廉州不但城墙高大,还有一道很深很阔的护城河。在交趾大军未至之前,宋军将晏水入海口处的三村寨主动丢弃,兵士与百姓一起压缩在廉州城中。

自己来到廉州一番强攻不下,立即改变策略。没有建土山,那个建了对廉州城也没有作用。但开始准备大量攻城器械,又修了一种物事,壕桥。不可能象安远城那样,用泥袋做土坝,廉州城的护城河不但宽,而且深。若强行修木桥,城中又有几十抬投石机,抛投巨石,最终将便桥砸断。因此郭嘉懿在廉州城外制造了大量的壕桥。

这种物事乃是从唐朝流传到交趾的。底层有四个木轮,木轮上要板,上面有折叠的木板,可以阻挡城上的敌兵用弓箭射杀推车的兵士。来到护城河前或者土壕前,将折叠板放下去,便成了临时浮桥。停止进攻时,将浮桥收叠起来,带回军营。不如土坝管用,但胜在用工省。一度制造三十多台壕桥,危胁了廉州城的安危。可是宋朝援兵突然抵达,让城中士气大增,攻打廉州城希望再度变得缈茫。

他非是裴庆成,以为自己仅是来侧应的,主力部队在邕州那边。何为侧应,不给宋军危胁,仅是少量兵士,就将二城守住,谈何侧应?骂了几句后,想了想,从廉州撤军,二军合一,全部聚集在安远城下。

郑朗不高兴的便是这件事,虽夜袭杀敌有功,也涨了士气,可打草惊蛇了。郭嘉懿将目标缩小,更坚定攻下安远城的决心。来到安远城下,先是将裴庆成泼口大骂一顿。然后分兵两处,用船只将兵士运到安远城的背后,在安远城的北门也扎下一支军队。至此,宋朝再无办法将援兵运到安远城。那不是送援兵过来,是送给交趾人吃的。

并且让安远城与廉州、灵山军士皆感到尴尬,二军合一,不救安远城必失无疑,自己皆有过。救,交趾兵力足够多,可以轻松的围点打援。甚至因为兵力多,对后方的如洪寨与灵山城都产生了危胁。

这是广南西路最黑暗的时刻,邕州前线三关将士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将三关放弃,退向后方。交趾六万军队,若加上各部生蛮加入的军队,快接近八万兵士,以及两万民夫全部涌向邕州腹地。

北部湾交趾二军合一,威力大增。

到处都让人感到广南西路安全摇摇欲坠。

余靖在后方不停地接到这些军报,吓得面如土色,又听不到朝廷派援兵的消息,只能一天一封求援奏折发向京城。

安远城。

第十五天。

如果考虑到它是一个正规的城池,城中兵力达到**千人,守十五天不算什么。

可认真分析,这八千多兵士,大半是百姓,许多人以前连武器都没有拿过,再分析它的城墙与护城河,交趾人的实力,已经在创造出一场奇迹。

可是最黑暗的辰光到来。

来到安远城,分兵二处,郭嘉懿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将二处军营扎好,并且用狮子扑兔的小心,构建一道坚固的栅栏。未进攻,先将防御工作做好。又将这道栅栏将后方的船只都圈在里面,水陆兼顾。

花了一天多时间,才小心地将两营扎得十全十美,至于他自己,则顺着安远城,前后察看。不能说裴庆成一无是处,经过数天攻击,撞坏了多处城墙。不过让宋军及时地用栅栏修补起来。但栅栏就是栅栏,防御力远不及厚实的城墙。并且经过多次撞击,许多处城墙已不及原来坚固。

第二天下午,才正式发起攻击,两面夹攻,将从廉州带来的壕桥放下,分成三十几支部队,向安远城墙多次发起进攻。仅是半天时间,安远城多处告急,为了填补撞塌的城墙,不得不让百姓强行反击。一次次凶猛的进攻,使双方损失都很惨重。这也是十几天来,第一次城中的牺牲超过城外的牺牲。其实自从郭嘉懿稳步的扎营,已让赵珣产生一份担扰,感到即将面对的敌人远比前敌更可怕。

傍晚到来,攻势停了下来。

赵珣与周沆命令城中百姓立即修筑栅栏。

不过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忧色,即便周沆是文官,也看出来象这样下去,安远城形势很不妙。不用数天,只要继续保持这样强攻的势头,有可能明天,有可能后天,安远城必失无疑。

两人低声商议一会,清点城中牺牲的百姓,将仓库里的布帛与粮食发放下去作为抚恤。到了这时候,已经不考虑财政的问题了,而是考虑如何将城池守下来。

官吏们疲惫地下去完成任务,周沆与赵珣坐在县衙里喝闷茶不语。他们不相信郑朗放任安远城如此,可邕州那边同样危急,想化解安远城的困难,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援兵过来。但广南西路上哪儿弄来援兵?

侥幸第二天是一个好天气,又下起大雨。能缓一口气。但这个暴风雨天气虽缓了一口气,却如饮鸩止渴,不可能天天都有暴风雨,而且城墙经过多次撞击,暴雨一淋,泥土更加酥软,到了天晴时,更容易让敌人将城墙撞塌。不过缓一天是一天吧。

正是这个缓一天是一天,产生一个关健因素,时间!郑朗与张亢为了这次反击,从去年就在商议,中间有两个因素,一个是兵力问题,一个正是时间问题。时间一天天拖下来,计划离成功也就一步步近了。

狂风暴雨,钦江江水怒吼,船只在浪花中此起彼伏,这个恶劣的天气里是无法攻城的,郭嘉懿只好让兵士停下来休息。也不是完全休息,而是让兵士在帐蓬里继续制造更多的攻城器械。

看到一台台攻城车、撞车、攻门车、巢车源源不断地从交趾帐蓬里推出来,站在城头上,赵珣与周沆穿着蓑衣,眼中忧色更浓。

周沆说道:“赵将军,难道真的没有一条化解的办法?”

“……”

“真不行,某只能学习许远张巡了,只是可惜了这城中数万百姓,”周沆叹息道。

“莫急……”赵珣想安慰周沆,却不知从何处安慰。

周沆心情都低落如此,况且城中的百姓。经过最初的害怕,到麻木、气愤,现在百姓渐渐又产生沮丧的心情了。

夜晚再次到来,安远城十分安静,此时的安远城中百姓心情也如同这夜色一样的黑暗……

风雨渐住,安远城头上还有兵士在巡逻,不过因为到处被撞塌,整个城墙不能相连,渐渐隔成一段又一段,增加了防御难度。忽然十几道黑影从西城墙出现,城头上的宋军刚要张弓搭箭,里面一条黑影吼道:“停,自己人。”

“谁?”领头的火长差一点将箭放出去,可听到自己人,立即将弓弦松了下来,这时候,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上面在关注安远城!

“是我,”一个中年人从黑暗中走来,但边上十几人紧紧将他拱卫在一起,紧张地盯着城上,省怕城头上宋军有眼不识泰山,将箭放出来。

“你是谁?”火长继续问道。

但边上的一个同伴颤着声音问:“可是……可是……郑相……相公?”

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正是我,快放绳子让我进城吧,敌人离这里不远,难道你们想惊动敌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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