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三年,谷雨时节,细雨沙沙,春色迟暮。
谷雨,谷得雨而生也。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
在这个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徐北游终于来到了九原城外,这个曾经属于公孙氏的地方。
说到公孙氏,徐北游无疑是感情复杂,他的授业恩师复姓公孙,他在荣华坊府邸大门上挂着的牌匾也是写着公孙二字。
慕容、完颜等姓氏在早年时都是胡人异族之姓氏,而公孙氏和上官氏却不同,春秋时,楚王封幼子为上官邑大夫,其后代子孙遂以邑名为姓,称上官氏。而公孙氏则更为尊贵,上古人皇因为是有熊氏国君之孙,故而复姓公孙,生于轩辕之丘,又名公孙轩辕。
如此尊贵的一个姓氏,从中原到海外,然后又在魏国悄然凋零,不得不让人为之惋惜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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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在城前短暂的驻足之后,按照当初去巨鹿城时的规矩,找了个熟悉城内情况的地头蛇打听熟悉城内的情况。
地头蛇是个满身风霜气中夹杂着些许痞气的中年汉子,若是不出意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男子,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徐北游无意去深究什么,付了三十两银子之后,静静听此人给自己讲述城中的那些“规矩”。
天底下不外乎两样东西最大,道理和规矩。
在这座城里不怎么讲道理,但是要讲规矩,无论是生是死,都要讲规矩,若是有人想要不讲规矩,除非拳头足够大,或者权势足够大,否则就只有一个消失的下场。
前些年的时候,从中原来了些宗门子弟,在这座城里触犯了规矩,本来老老实实认罚就是,可这些宗门子弟既是年轻气盛,也是自觉有所依仗,一言不合就在城内大打出手,结果呢,死的死,残的残,最后闹到他们的师长亲自出面,不惜千里迢迢来到魏国,仍是没能讨回一个说法,据说剩下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也跟废人无异,下半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这个本地的地头蛇在讲述规矩的时候,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外乡的年轻人,之所以认定此人是外乡人,是因为他的口音,说的是正宗帝都官话,又略带西北口音,这让他想起了城里的一些老辈修士,也是说中原官话,也是带着西北口音,据说他们当年都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西北老卒,后来跟随魏王殿下渡海征讨魏国,然后就在这里扎下了根,再也没有返回中原。至于他们为什么选择留在九原城,而不是跟随魏王去“东都”享福,这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在入城之前,他又跟这个外乡年轻人说些城内的形势,正如巨鹿城中有一个灵武郡王萧摩诃,在九原城中也有类似的话事人,只不过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各有山头势力的一群人。其中势力最大的自然就是魏王设在九原城的官府,无论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还是外来的过江强龙,都不敢招惹,其次则是那些西北军伍老卒,多为武道修士,战力惊人,曾经以三人之力愣是打退了几十名外来修士。除了这两家之外,再有就是一群从中土东渡而来的和尚,他们自号伽蓝寺,平日并不在城内居住,而是在城外修建庙宇,占地近百亩,供养各色佛像千余座,僧侣数千人,平日里超脱于世事之外,很少介入九原城的纷争之中,不过每逢有大事发生,各方和解时都会选择在伽蓝寺中订立盟约。
除此三方之外,还有许多散修结社势力,平日里大小纷争不在少数,最大的一次纷争波及了大半个九原城,涉及到城中各方势力,最终是官府出面说和,老卒们铁血镇压,最后双方不得不在伽蓝寺中定下停战之约。
协议的内容并非机密,汉子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双方以东西半城为界,互不相犯,若是谁敢违背,必遭群起而攻之。
这便是九原城中的规矩,一旦划定界限,谁也不得逾越一步,逾越者死,几十年来,已经有很多人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来验证了这条铁律。
临近客栈,汉子转头望向这个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外乡年轻人,轻声道:“最后再叮嘱公子一句,城里有三种人惹不得,更碰不得,分别是穿公服的做公之人,披甲胄的武夫,以及剃光头的僧人,当然,若是公子遇到了不讲规矩的人,也可以向这些人求救,他们一定会替公子主持公道。”
徐北游点了点头,与此人告别之后,径直走进了客栈。
那汉子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脸色略显复杂,想要在九原城中站稳脚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里除了明面上的规矩,还有许多暗地里的不成文规矩,这些暗地里的规矩都是不能付诸于口的,谁要是胆敢说出来,谁就是坏了规矩,坏了规矩的下场已是不用再去多言,所以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就变成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总得吃过几个亏才能明白,甚至有些时候到死都想不明白。
汉子的脸色很快就恢复正常,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银锭子,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去。
徐北游进了客栈后,不显山不漏水地要了间普通客房,心里默默思量,按照那汉子所说,这城里的西北军老卒就应该是当年跟随羊伯符东渡的旧部,只是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在羊伯符死后,他门没有跟随萧瑾继续征伐魏国,而是选择留在了九原城,不管他们是受到了萧瑾的猜忌排挤,还是以守灵人的身份留下,亦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他们与萧瑾似乎并不是一路人,这也让徐北游有了可乘之机。
徐北游现在愈发肯定这些人就是孙世吾所说的那些当年老人,也许通过他们就能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地头蛇所言的规矩,徐北游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若是这些规矩不碍事,他不介意入乡随俗,可如果碍事了,那他也不介意做一回不讲规矩之人,那人不是说了吗,有两种人可以在九原城中不讲规矩,一种是有权有势之人,一种是拳头够大之人,徐北游自认在魏国势单力孤,但不妨试试做后一种人。
那个地头蛇的汉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眼中的这个外乡年轻人,根本不在意那些所谓的“不成文规矩”,强龙不压地头蛇是不假,可地头蛇也没资格对过江猛龙指手划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