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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枯木

白姬听见元曜的悲哭,急忙过来查看,一见离奴这副模样,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但觉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又翻看了他的眼皮,只见他瞳孔涣散,但还没有完全散尽。

白姬将手覆盖在离奴额头上,一道金色的光芒如流水般注入离奴的天庭,离奴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了些血色。

不一会儿,离奴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猛地张开口,吐出了一口黑色脓血。

离奴眼神涣散,大口大口地喘气。

元曜见状,急忙去桌上端了碧玉觞,要喂离奴喝点酒水。

白姬伸手拦去。

“碰咚——”元曜没有端住,碧玉觞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元曜心中奇怪,却见白姬脸色冷如冰霜,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仿如刀锋般的冷冽杀意。

元曜不由得心寒。

离奴喘了一会儿气,渐渐平静下来,他发出了一声轻如蚊吟的猫叫,变回了一只小黑猫的模样。

小黑猫蜷缩在地上,昏迷不醒。

花月殿里的狐狸们还在吵嚷打闹,没有察觉这边的状况。

白姬雪袖飞舞,一道火焰般的飓风极速卷向大门边的两根金丝楠木房梁。房梁瞬间被龙火烧做劫灰,大殿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坍塌了一半,大门被坍塌的乱石堆封闭了。

狐狸们吓得停止了喧闹,静如鹌鹑。

元曜吃了一惊,白姬居然把这花月殿毁了,这可怎么跟老狐王交代?

狐狸们望着白姬、元曜、和蜷缩在地上的黑猫,这才察觉出不对劲,见白姬面如寒霜,眼中全是杀意,有几个拔脚想跑。

一阵飓风卷过,那些想跑的狐狸一个一个被掀翻在地,发出哀鸣。

“一个都不许走。”白姬冷冷地道。

胡五郎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胡癸的酒早就吓醒了,急忙赶了过来,查看离奴的状况。

涂山川挣脱钳制住他的人,也跑了过来。

胡癸颤声道:“白姬大人,狸君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叫大夫?”

涂山川看了离奴一眼,道:“是中毒了!”

白姬没有理会胡癸和涂山川,她走到离奴的桌案边,看了一眼菜肴,没有发现异状,又拾起刚才打碎的碧玉觞碎片,嗅了嗅上面的酒液,皱起了眉头。

白姬又拿起自己的碧玉觞,元曜的碧玉觞,分别查看了,眉头皱得更深了。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姬道:“有人在离奴的般若酒里下了鸩毒。有人要杀离奴。”

元曜一惊,离奴又不是狐狸,为什么有人要杀它?!

元曜扫了一眼大殿,宴会是分席制,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桌案边吃喝,鸩毒是投在离奴的碧玉觞之中的。这人为什么要毒死离奴?他又是在什么时候投的毒?

白姬似乎听见了元曜的疑问,道:“可能离奴知道了什么,使他必须除掉它。鸩毒是在刚才我们回来之后投的。”

元曜道:“你怎么知道?也许在宴会一开始就投毒了,又或者是趁我们离席去水牢时投的毒。”

白姬道:“般若酒是老狐王特意招待我们喝的,并没有一开始就倒入酒觞里,而是宴会开始之后,我们看着仆人倒的三杯。众目睽睽之下,投毒之人怎么可能投毒而不被发现?离奴一直缺席,我们去水牢之后,没人知道我们会不会回来,更不知道离奴会不会跟我们回来,他那时投毒又有何用?所以,这鸩毒必是刚才我们踏进花月殿之后,他看见离奴来了才投的,投毒之人此刻就在这花月殿里。”

胡癸脸色大变,涂山川也吓得咳嗽起来,一众狐狸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胡癸大呼道:“白姬大人,冤枉啊——晚辈等人与狸君无冤无仇,怎么可能投毒害他?”

涂山川也道:“白姬大人,这之中肯定有误会!您如果说在你们去水牢时有人投毒倒也罢了,毕竟人多手杂,谁也不曾留意残席。可刚才您都在大殿里了,您法眼通天,谁敢在您眼皮下做这种事情?”

元曜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他们三人进入大殿,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就归坐了。离奴一坐下就开始吃喝了,投毒的人应该是在看见他们进入大殿之后,落座之前投的毒。这中间的时间非常短,也就几句话的功夫,首先要怀疑的是坐在离奴周围的人。

花月殿里,上首是老狐王的座位,座席是按左右分开的。左边坐着纯狐氏,他们按家族排行列席,从栗一直排下去。右边坐着客人,离奴的座位左边是元曜,往右去是苏媚儿、长印、涂山川等人。苏媚儿不在,那就是长印隔离奴的席位最近了。在元曜发现离奴中毒之前,长印就匆匆离去了。

元曜道:“白姬啊,会不会是长印……他隔离奴的座席最近,又突然走了……”

白姬皱眉不语。

胡癸道:“对对对,肯定是长印那家伙!白姬大人,您可别冤枉晚辈等人!”

涂山川道:“长印不像是如此狠毒之人,白姬大人,您千万要查清楚!”

胡五郎一向糊涂且爱推卸责任,他以为离奴死了,也颤声道:“白姬大人,狸君之死是空狐干的,与我等纯狐没有关系……”

白姬弯腰,轻轻抱起小黑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死。她扫了一眼众狐狸,周身腾起一道从地狱涌出焚毁一切的金红色烈焰。

“你们最好祈祷离奴不死。如果它死了,不管空狐天狐,还是纯狐,在这整个狐谷里的所有狐狸,一只都别想活着离开。”

白姬抱着黑猫往殿外走去,她经过的地方,蓝田暖玉都被龙火焚烧,碎作齑粉。

胡癸、涂山川、胡五郎吓得软倒在地,一众狐狸瑟瑟发抖,发出一声声哀鸣。

白姬一向嬉皮笑脸,连生气也是笑嘻嘻的,元曜从未见过她散发出这么可怕的杀气,仿佛浮生梦里那条在布满血尸的鲸岛之上咆哮九天的龙族之王又回来了。

元曜心中难过,又担心离奴的生死,急忙跟了上去。

大殿门口坍塌的巨石在白姬经过时灰飞烟灭,露出了通往殿外的大门。

离开大殿时,白姬回头道:“去告诉长印,叫他来摘星楼见我。”

“是……是……”胡癸忙不迭地答应道。

摘星楼。

四面天风,浮云霭霭。

一间雅致的房间里,一只黑猫闭目昏睡在雕花罗汉床上,发出轻微的呼噜声。黑猫的嘴里衔着一枚发出晶莹光泽的丹丸,那丹丸慢慢地在融化,入它肚腹。

一只红狐狸趴在黑猫旁边,安静地守着它,眼中充满了关切。——胡十三郎得知离奴濒危,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摘星楼探望,它伤心且担忧,执意守候。

平日里,胡十三郎和离奴水火不容,一见面就吵架打起来。可其实,一旦生离死别,它们却会互相牵念。比如,离奴在大洪水来临,伐木做船逃生时,还考虑在世界毁灭时带胡十三郎一起走(见本书第一折《玉方舟》)。这也算是一种别扭的友谊吧。

罗汉床上摆着一个大方盘,上面铺着红布,红布上放着九叶灵芝、万年人参、洪荒玉髓、青木之精等起死回生的灵物,旁边还有几个螺钿木匣,分别盛着九转逆天丹、生生造化丹、七宝回魂丹等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仙丹。

这些都是老狐王得知离奴中毒濒危的消息之后,一次一次拖着病体亲自送来摘星楼的。

元曜猜想,这些宝物应该跟般若酒一样,都是老狐王压箱底的宝贝。由老狐王毫不藏私,全都送来可见,他是真心害怕离奴一旦死了,白姬会一怒之下杀掉所有的狐。

白姬只挑了一枚由盘古精血炼制的金乌丹给离奴含着,眼看离奴呼吸平稳了起来,想是保住性命了,她的脸色才好了许多,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元曜也松了一口气。虽然离奴总是欺负他,惹他生气,可它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会伤心难过,觉得生命从此不再完整。

白姬对一直忐忑不安的老狐王笑道:“我在花月殿说的话,老狐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那是对投毒之人说的。”

老狐王也笑道:“狸君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狸君之危,皆因我等野狐而起,我心中万分愧疚,就是白姬您不说,我也会带着狐子狐孙自绝于狸君尸前,去地府向它谢罪。那投毒之人简直阴险至极,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一想到给离奴下毒的人,元曜就十分生气,觉得不可原谅!胡癸一次次前来禀报,都说没有找到长印。

白姬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老狐王强打精神,坐在房间里陪着,也不敢出声打扰白姬,只枯等胡癸找来长印。

因为一直没看到胡栗,都是胡癸在奔走忙碌,老狐王又派人去找胡栗,也没找到。

胡十三郎一直守候着离奴,后来撑不住睡意,竟也跟离奴一样睡着了。

元曜虽然也很困了,但还是强打精神撑着,一边等长印的消息,一边就狐谷发生的事情胡思乱想。

在水牢里听了孙上天的话之后,元曜对老狐王有许多疑惑,可是白姬没有开口,他也不敢唐突发问。

月移西窗,长印依旧毫无消息,似乎是失踪了。

“呵……欠……”老狐王困意来袭,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白姬正好在这时突然回过神来,她笑道:“时候也不早了,老狐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切急也无用,得养足精神才行。”

老狐王本也是强撑着作陪,听到白姬这么说,就告辞离去,由着仆从们抬走了。

元曜把老狐王一行人恭送到楼下,才回来离奴的房间。

元曜回来时,发现白姬正在灯下翻看一本发黄的书册,桌案上还放着一张空包袱。

元曜心中奇怪,道:“白姬,你在看什么?”

白姬抬头注视着元曜,眼眸漆黑如鸦羽,道:“轩之,我知道狐骨酒有什么作用了。”

元曜没来由地觉得心寒,道:“有什么作用?”

白姬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元曜,道:“轩之自己看吧。”

元曜接过书,借着灯火细看,上面写着:“千年狐妖之骨泡酒,可聚狐妖之精气,饮之则枯木逢春。”

元曜一愣,急忙打量书封,却是一本《品酒宝鉴》。他粗粗翻看了一番,书里记录着各种奇酒佳酿,比如桑落酒、三味酒、扶头酒、声闻酒等,他闻所未闻,听都没听过。在记录般若酒那一节,一通介绍品鉴之后,写着这么一句话。

元曜心惊,道:“白姬,这《品酒宝鉴》你从哪里找来的?”

白姬道:“是我在老狐王床头翻到的。”

元曜一惊,大声道:“你什么时候跑去老狐王的房间里了?”

“嘘!”白姬以食指押唇,示意元曜小声,她看了一眼床上正趴在离奴旁边熟睡的小狐狸,道:“刚才去的。孙道长说老狐王有秘密,我颇为在意。刚才,我见老狐王在这里坐着,就想着不如趁他不在,去他房间里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于是,我就施了一个分身之术去了。哎呀,我分身术不精,是一个半调子,幸好你和老狐王都没跟我说话,不然就穿帮了。”

元曜冷汗如雨。怪不得刚才白姬坐在窗边,僵硬得跟一个雕塑似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也是夜深光线不好,老狐王老眼昏花,又心中忌惮白姬,没敢细看她,不然这么拙劣的分身术根本瞒不过去。

《品酒宝鉴》里面记录了狐骨酒的作用,枯木逢春。老狐王总是苦恼于年迈体弱,十分向往盛年时的自己,而他又藏有般若酒。如果他为了枯木逢春,老树发新芽而残害千年狐妖,拿它们的骨头炮制成酒,饮狐骨酒恢复盛年……不,不,老狐王慈眉善目,性格宽厚,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可是,老狐王年迈体弱,膝下没有合适的继承人,胡辰不愿意当狐王,胡栗不合适,胡十三郎又太小……而其它狐族又虎视眈眈纯狐氏的财富,老狐王会不会因为放心不下纯狐氏一族而剑走偏锋,炮制狐骨酒以恢复盛年,继续做狐王?

元曜越想越揪心,满头大汗。

白姬却在打量那一张空包袱,包袱上有不显眼的血迹。她翻来覆去地看,又把包袱拿到窗边,对着下弦月。

“白姬,这包袱也是从老狐王房间里拿的吗?”

“是的。”白姬道。

白姬对着包袱吹了一口气,一道薄纱般轻盈的雾气从包袱上溢出来,幻化作狐狸状的虚影,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狐鸣。

然后,幻象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啊,居然真是狐血与狐骨……这老狐狸究竟在酒窖里干什么呢?”

“他……他在炮制狐骨酒啊……”元曜颤声道,心中无比悲哀。

不远处的床上,小黑猫沉沉入眠,而小狐狸却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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