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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花铃忙问道,“谁给她上的药?”

“当时寺庙一片混乱,我也不知道,等我找到了地方,住持大师说已经止住了血。”花朗又道,“寺庙的人都跑光了,倒是你的姐妹不愿走,要来寻你,让僧侣给拦住,送她们下山了。”

花铃心觉安慰,那些姐妹们生死不弃,并不是只有深闺交情的。

三人折身回去,沉默良久,花朗才道,“潘岩死了。”

“嗯。”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路上的尸体了。能和潘家护卫厮杀到这种地步的,恐怕他们是从宫里出来的人。”

花铃意外自己的二哥竟然能看破这点,平日总觉二哥太过刻板,遇事不通,虽然一身武艺,却让人担心真上了战场会吃亏。如今她才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二哥在家不变通,不过是觉得事事都好,不用多想什么,便顺其自然了。

可真到了战场,或许又是另一番模样。

她忽然觉得秋后朝廷征兵,二哥当真去得军营,也不会吃亏。

“那盘子……”花朗将话堵在嘴里,此时跟他们说,不是给他们添堵么。

两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他要说的话,正是他们也担心的。

朝廷的人杀气腾腾,哪怕是潘家暗藏的护卫能够每次抵抗,护他周全,但谁不想正大光明地活着,而要一生躲藏。

沈来宝希望盘子能逃过一劫,花铃希望盘子能顺利瞒天过海。

唯有花朗,心绪杂乱,想为他找个安然脱身的办法,却心觉自己渺小无用。

想到方才血淋淋的盘子,花朗就觉心绪更乱。

回寺庙的路似乎走了很久才到,沈来宝和花铃都疲惫不堪,可仍想先去看看盘子。快到门前,门口站着的一人,正是潘家管家。

他负手而立,见了两人,手才从背后露出,微微弯身,“我们小少爷想见您。”

三人方向一致,不知他说的是谁。

管家又道,“花家二公子。”

花朗微觉意外,管家此时缓缓直起腰身,面上皱纹似有沟壑,苍老了十岁有余,“是,小少爷要见您。大概……是熬不过今日了。”

三人心头猛地咯噔,似掉落万丈深渊。

第90章 离别之际

盘子受的伤很重,花朗进屋就闻到了还弥漫在屋里,无法一时散去的血腥味。

他脚下几乎重有千斤,一步一步往床边走去,太过安静,忽然有些惊怕。

害怕看到如此安静的盘子。

他缓步走到床边,地上还残留了些血迹,可明明他闻讯赶来,在外面等的时候,那些人是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地往外倒,饶是那样,都没有清理干净。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白如宣纸,连唇色都与白雪无异。平时那样明朗的一个人,如今却全然变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站在身边,盘子慢慢睁开眼,瞧见是花朗,倒笑了笑,“你这样安静,都不是我认识的花家二公子了。”

声音弱如棉絮,没了男子的爽朗之气。花朗心头一紧,坐在床边认真道,“你不要说话。”

盘子嗤笑一声,“我不说话,那叫你近来做什么,看着我睡觉?”

花朗默然片刻,又道,“等你能走了,我们就离开这,这里终究不安全,那些朝廷鹰犬,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嗯。”盘子微觉疲倦,闭上眼,又舍不得地睁开,偏头看着他,“每年入冬,就是朝廷征新兵之时,你今年可要去?”

花朗不知为何他突然问这个,想来他总不可能是想去,而且以朝廷现在的局势,他去也是不可能的,“去。我只恨没有早点去。”

“为什么?”

“如果早一点去,立点军功,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帮不上一点忙。”

盘子微愣,蓦地笑了笑,扯得心口疼,可还是笑开了,“你以为立军功那样容易,就算你在五年前去了,到今日也做不了将军的。不能做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就根本护不住潘相的外孙。所以不用自责。”

“不。”花朗拧眉,“至少那样还多半分希望,兴许我能去求将军,那也是一个救你的机会。而现在,我却什么都办不到!”

盘子笑不出来了,她瞧着神色认真的他,又惋惜起一件事来——就算没睡了他,也该扒了他衣服看看的。

这一别……又不知道得多久才能扒了他的衣服,瞧瞧他的胸腔可结实,看看他腹上可有肌肉,又看看……

她微微眯眼,往他下身打量了一眼。可惜……她顿时长叹了口气,可、惜!

他一叹气,花朗就觉紧张,“怎么了?”他这才注意到他盖的被子厚实得不行,眉头又拧,伸手要将被子拿下,“这么热的天,你又受伤了,盖厚重的被子非得把伤口压坏不可。”

她猛然回神,瞪眼,“不许掀开,我冷。”

她现在只穿了一件薄衣,他要是掀开,就要被他看光了。

花朗被她眼神一刺,急忙收回手,想了想倒是笑了,“你的管家还说你要熬不过今天了,可我看你精神挺好的,我想你明日还能去扛只大虫回来,就……”

他声音一顿,连盘子都觉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花朗神色又黯,只因他想起一个词来——回光返照。

他记得他的曾祖母过世时,病了很久,忽然有一天精神起来,拉着小辈们说了一下午的话。年纪尚小的他以为曾祖母病情好转,可谁想,一觉醒来,却闻得她过世了。那时他便从长辈嘴里记住了那个词,回光返照。

潘家管家做事一向稳重,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盘子见他莫名伤感,方才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有些生气,“喂。”

她昏迷醒来后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他,最后一个想见的人也是他,可他竟然自顾自的想事情,将她丢到了脑后,没良心的花家二公子!

她正气恼着,被褥下忽然伸来一只手,一把摸上她的大腿。要不是她没力气,此时非得跳起来不可。她僵了僵身,那手似乎知道摸错了地方,又往上摸,她全身紧绷,瞪直了眼,“你做什么?”

花朗一顿,“你不要误会,我不喜欢男子。”

“……那你还摸我。”

“我在找你的手。”

盘子怕他又胡乱摸,来不及骂他,只能从被褥下伸手出来。

花朗捉了他的手,以大拇指摁住他的掌心。盘子又气又觉好笑,“这又是干嘛?”

“老人说,十指连心,尤其是掌心,如果摁住这,心魂就不会被黑白无常勾走。”

“……”盘子无语至极,想收回手,他却不让,一脸肃色,似将那话当真。他渐渐放松,被他握住的手只觉得凉,或许是因为在被褥下藏太久了,“我要是死了,你不许来给我烧香。”

“为什么?”

“不喜欢香烛的味道。”

花朗点头,毫不意外地接受了他这个解释。盘子不是一向都是个怪人么,他已经习惯了。

“还有。”盘子又道,“七年内,你不许成亲。”

花朗眨眼,这个话题实在是变得太奇怪了,“为什么?”

盘子撇嘴,“因为你要成为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没有十年是不行的。可是如果你身边有个很聪明的幕僚,七年嘛,倒是可以。”

——待他成了大将军,那娶了谁,都能护得住。

她本可以远走高飞,安然一生。可她喜欢他,但这还不够。

要是他也喜欢她,这才行。

可万一他在没有成为大将军前就娶了别人,她非得呕死不可。说不定还会去将新娘子绑了,扔到月亮上喂兔子去。

所以她想自私地来个七年之约。

花朗不解,隐约猜测是不是因为他不愿自己分心于儿女之情,耽误了进军营立军功的事,才有此一说。他现在只想盘子能安然活下去,不要出事,当即说道,“我答应你。”

盘子终于又露了笑颜,心情大好,不骂他了。

她本就疲累,说了那么久的话,更累了。有些睁不开眼看他,从眼缝看去,越发的模糊,“你等我……”

花朗不知他说了什么,凑近耳朵去听。可盘子已经无声,吓得他抬头去探他鼻息。指上微有鼻息,这才放心。

盘子又缓缓睁眼,“好像到时辰了,我得喝药了,你帮我去熬药吧。”

花朗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那凳子上堆了四五包药。他拿了一包说道,“我这就去那你先睡一会。”

他起身时又看了看他,盘子盖着厚厚的被子安静地躺在那,凌乱的发未梳齐整,略显凌乱,摊在枕上,加之面容苍白,似……似有病弱的西子之美。

念头刚起,花朗就几乎在心里骂死了自己,他此时不去熬药,却想这些,这不是侮辱了好友么?!

他心觉愧疚不安,急忙离开屋里,去了外头。

关门声起,盘子动了动耳朵,没有睁眼,只是轻轻抿唇,说道,“呆子。”

花朗出了房门,门外和院子站着零星护卫,虽然每个人站姿挺拔,但神情可见疲倦。

他快步往寺庙厨房走去,准备借个炉子熬药。

等他走了,花铃才从柱子后面出来。要进盘子的屋里,却被管家拦住,客气道,“小少爷不想见您。”

“那你告诉她,我想见她一面。”

管家拦住她的姿势没有变,花铃皱眉,但二哥刚走,盘子肯定没睡着,现在她在外面说话,盘子定能听见。只是管家拦她她都没吱声,看来真的是不想见她。

花铃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预感……盘子今日过后,就要“消失”于世了。

她大概是唯一知道她要用金蝉脱壳计策的外人。

她想管家和暗卫们或许都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她可能也会死,真正的死——为了防止她泄露风声。

所以现在不去见她,才是最好的。

可惜了……

花铃始终握着拳头,紧握的掌心里有一对耳坠,是她今日佩戴的,她想送给盘子……

可盘子不肯见她,或许是因为说多错多,怕隔墙有耳,怕她也有性命之忧。

“小花。”

花铃回过神往后面看去,沈来宝几步并作一步快速上前,到了跟前就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脸和脖子还有手都上了药,才稍觉安心,“刚从盘子房里出来么?”

“她不让我进去。”花铃无奈,见他也想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她应该睡着了。”

“睡着?”沈来宝说道,“刚才管家……”

他仍要进去,管家将他拦住,板着脸道,“小少爷不想见您。”

花铃无奈道,“他是铁了心不让我们进去了,就在外头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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