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户部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上面所有的螺丝钉都懈怠不得,那兵部就像是一匹年迈的老马,速度极慢,但是又没有停下步伐,连带着坐上这匹马的人,都得要收一收急性子,缓着来,慢慢来。
魏时就在适应这样的节奏,在不能改变环境的情况下,只能去适应环境。
第95章
远哥儿的抓周礼并不隆重,只是邀请了几户关系比较近的人家而已,交情浅的,并没有请过来。
时人常有让小孩子提前练习抓周的习惯,魏时两口子倒是没有这么做,他们也想看看自家孩子能抓到什么。
不过放在桌子上的全都是好意头的东西。
书本、毛笔、印鉴、小弓、算盘……
怕下人忙中出了差错,这些东西临摆上桌之前,魏时还特意检查了一遍呢,可千万别出现胭脂水粉这样的乌龙。
全都是好意头的东西,不管能不能代表将来的志向,总归不会被人拿出来取笑,父母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远哥现在已经能自己站住了,但是走路没人借力是不敢的,所以被抱上桌子之后,移动完全是靠爬的。
桌子上这么多物品,没有色彩斑斓的物件,也没有含着香味儿的物件,书墨的香气那是于大人而言的,对小孩子来说可算不上是什么香味。
魏远在桌子上足足爬了有两圈,才慢吞吞的握住一只毛笔,准确的说,应该是握住毛笔的笔锋,整个拎起来,脸凑过去,一副很是好奇的样子。
傻孩子。
围观的大人已经开始夸起来了,抓周抓到织毛笔,那可是个好意头,子承父业,书墨传家,或许十几年后,魏家还真能一门两状元。
好话不要钱的往外撒,就算是作为外祖父的刘唐将军,也对外孙抓到的东西很是满意,做武将不容易,还是做文臣更好。
只可惜老刘家一大家子,脑子里就没有这根筋,没有读书的天分,小儿子已经打发去老家参加县试了,算算日子这成绩也该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中不了。
权当是积攒经验了,好在孩子还小,不是哪个人都能像时哥儿一样年少有为。
而且大多数年少有为者,从前的日子都过得不会太轻松,少年人倘若没有外界环境逼迫,再是有天分,也会有几分玩心。
魏时能够三元及第,何尝不是因为家庭的缘故。
所以他尽管盼着儿孙都有出息,可也不希望小辈的人受这样一份苦。
能把小儿子宠成梦想吃遍天下美食,可不光是刘夫人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从这方面来看,刘唐将军在宠孩子上也惶不多让。
尤其是在年纪大了以后,人越老就越心软,对儿女如此,对孙子和外孙子更是如此。
能把远哥架到自个儿脖子上,捏住两个小脚腕子,来来回回地跑着哄孩子,哪怕被抓住头发都不恼的。
除了魏时这个做父亲的之外,也就是刘唐了。
没有外人的地方,这位老将军就是如此率性,一点都瞧不见在衙门里头的威严,更不像魏时刚刚见岳父的时候那样,严肃而刻板,满足他所有对于武将的想象。
让远哥骑着脖子的老岳父,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除了身板壮一些、力气大一些、气势足一些之外,真还是挺普通的。
魏时在书生里头并不能算文弱那一卦的,但是跟老岳父比起来,‘安全感’还是不够足。
除了能把孩子架到脖子上之外,老岳父还能把远哥抛上抛下,小孩子的笑声欢快又响亮。
做父亲的是着实羡慕,他之前也幻想过这场景,只是苦于力气不足、准头不够,一直不敢实践罢了,这要是当中出一点意外,老父亲的心脏都能骤停。
如果说魏时只是觉得惊讶,那在刘枫这儿就是满满的羡慕,这样的待遇只有第三代才能享有,反正她最小的弟弟都不曾有过这个待遇,更别提是她了。
要么老话总说‘隔辈亲’呢,甭管是孙子,还是外孙子,在爹那儿都是亲的,儿女反倒是要往后退一步。
魏时正儿八经的父母都不在京城,就连长辈也就只有白姨娘这么一个,有坏处,但是好处更多。
起码对于刘家来说是如此,上门看外孙子比较方便,头天走了,第二天抬脚就能过来。
同住在西城,距离上真不是问题,连马车都不用坐,精神头足的时候,可以直接走着过来,没什么精神的时候,坐着轿子来也费不了多长时间,而且远比坐马车要舒服得多。
刘唐将军还好,毕竟是还没有致仕的人,十天里头有九天都在衙门里头当值,能抽出来的时间不多,刘夫人就不一样了,自打小儿子的婚事相看好之后,这空余时间就多了,府里的事情不用她管,有大儿媳呢,也就是每个月查查账本,清闲的不得了。
儿子们跟老爷一样,那都是要当差的,儿媳妇们呢,相处的时候肯定是不够自在的,不说处处比照着规矩来,可说句话之前也要在心里头过一过,不可能像亲母女一般。
所以刘夫人既有时间,也愿意多往女儿这跑几趟,带带小外孙,多给小外孙选几套衣服上的花样子,自家就养着工匠呢,刘夫人和魏夫人都不会画首饰图纸,但是这并不代表两个人不会看、不会挑。
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刘夫人已经不想着再给自己打什么首饰了,但是闺女还年轻,嫩生生的就像二月份的迎春花一样,小外孙的就更需要好好打扮打扮了,别看现在小家伙头发还不长,可连日后束发要用的发簪和发带,刘夫人都给准备上了。
人清闲起来,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但也有的人,在这春寒料峭的二月份里,仍旧要巡视黄河堤坝,冰凌融化,天气乍暖还寒,对黄河堤坝还是有一定冲击的。
沈舟作为主管水利的工部右侍郎,这样的事情几乎已经习惯了亲力亲为,这也是他跟大多数官员都不同的地方,比起朝政,这位真的是把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水利工程上了。
如果出身不高,或是赶上另一位皇帝的,怕是做不到正三品的位置上。
但是跟往年不同的是,沈舟不光带了手底下的侍郎和员外郎们,还带了三皇子一块。
魏时很难想象,细皮嫩肉又相当之矜贵的三皇子,要如何冒着着寒风走在黄河边上。
与之相比,正在往回赶的妻弟吃的苦头就不算是苦头了,马车里头有炭盆、有手炉、有点心,算什么苦,真要是说苦,那应当是精神上和心理上的痛苦了。
毕竟依着刘钰的水平,任谁也会觉得这一次必然败北而归。
败北而归的刘钰,小日子过得远比姐夫想象的还要惬意,不差钱又没什么心理负担的人,完全能在辞冬迎春的日子里找到乐趣。
坐在马车里吃点心,在野外烧烤,撒把粮食在筐子下捉麻雀……这些通通都不算什么。
把好好的马车撤去顶,人就站在马车里头,外边照样有车夫赶车,风筝飞扬在上方,借着马车的速度把风筝带起来,放飞到天上。
还好是在没什么人烟的路上,真要是跑到城里头搞这处,怕是要引得众人围观。
这操作,简直不能用语言形容,十六岁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还真称得上是‘孩子’了。
在城郊的庄子上住,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离家,去灵州城的外祖家住,也照样有长辈管着。
唯独这一次,离京城远不说,身边还没有长辈,家人们都不会违逆他,自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当初想着要吃遍天下美食,这梦想怕是很难实现了,如今也就是只能尝一尝从京城到老家的美食了。
作为初次县试就折戟沉沙的失败者,刘钰比中举之人过得都要快活。
中举一年多的魏定,在顶头上司不管事儿,并且着力培养他,大手笔给他放权的情况下,要忙的差事还是挺多的。
另一方面,他不光要指导自个儿的儿子,已经九岁的魏鹏,还要顺带着一块儿教导被二婶塞过来的小堂弟,已经八岁了的魏达。
叔侄俩仅差了一岁,还是侄子比叔叔大,这情况在大家族并不少见,但也确确实实的证明了,这个嫡子确实算是二叔二婶老来得子。
有时哥儿朱玉在前的情况下,魏时对这个小堂弟的感情还是比较复杂的,至亲的血脉,按照父亲的话来说,那是荣辱与共,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存在。
但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让堂弟受了不少委屈,虽然做这些事儿的是二叔和二婶儿,跟小孩子没关系。
可人要是能把感情分得干干净净,那基本上得是圣人的级别了,多少年、多少人里才出一个圣人,魏定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了,难免会有几分迁怒在里头。
尤其是小堂弟的长相,稍稍有些……埋汰,都不用跟堂弟比,站在自家儿子面前,那就不是一个水平上的。
长辈教导不能以貌取人,但是相貌和气质确实是能够影响到人的第一印象。
小堂弟不光是相貌稍显埋汰,气质上也有些一言难尽,富贵疼宠出来的小孩子,若只是娇蛮一些,并不会惹人生厌,甚至还会有那么几分可爱。
但是若上升到跋扈的程度,那就跟可爱没什么关系了,小小年纪就能打罚下人,还是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说话近乎刻薄,天真里透着狠辣,而且不服管教。
魏定能察觉到,这个年仅八岁的小人儿,对他是有着敌意的,虽然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但小孩子,尤其是被养成这样的小孩子真是没多少城府,轻而易举就能被旁人察觉到心思。
这么一个简直不能被称之为‘孩子’的血缘至亲,让人无处下手,管不了、罚不到,甚至瞧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96章
魏定小两口不光是拿这个小堂弟没办法,也是拿二婶没法子,孩子塞到这边来之后,想退都退不回去。
两边的住处本就临着,魏定跟二叔又是上下级的关系,偶尔会一块出发去衙门,大多数时候,魏仁都要比侄子晚走上一阵子。
李氏每次都是用过早膳之后把孩子送过来,快到晚上的时候再把人接回去。
这样的亲戚关系,太生硬的话不能说,可委婉一些的话语,人家不是装听不懂,而是直接怼回来,以长辈的身份怼回来。
魏定的夫人赵氏,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但是跟这位二婶最大的不同就是要面子,不会当场把脸皮撕破,心里头再是恼火,也不至于口不择言。
当初她就对住在柳州城的时哥儿心存芥蒂,白吃白喝白住倒还是可以接受的,关键是这么一个小了夫君九岁的人,在科举上后来者居上,倒显得夫君有些平庸了。
难免让人心里头不爽。
可即便是如此,当着魏时的面儿她也没说什么,更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顶多就是在夫君那边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这样的赵氏对上李氏,那基本上等于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肚子火全压着,想发发不出来,瞧着李氏母子,印象也从一开始的平庸无奇,变成了面目可憎。
实在是让人火大的很。
“要不什么时候你去跟二叔说说,他那边不也是请了举人做先生吗?也不必你亲自来指导,魏达整日在咱们府上待着也不是回事儿,学不到多少东西不说,关键是容易影响到鹏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早知道燕县是这样,还不如让他留在柳州城陪爹娘呢,明明咱们都在燕县待了快一年了,之前一直好好的,也不知道二婶最近是怎么想的,突然要把魏达送到咱们这边来。”
赵氏自己是没办法让二婶儿主动把孩子领回去了,只能寄希望于夫君,只要二叔能开口,这事儿不就结了吗。
魏定眉头紧蹙,不知道该如何跟夫人解释,他对小堂弟的不满不比夫人少多少,八岁的孩子基本上已经定性了,他既没这个能耐,也没这个精力去教导小堂弟。
自然也就不想小堂弟留在他府上,吃喝是小事情,他跟夫人担心的点是一样的,鹏哥儿还小,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万万不能被影响移了性情,也不能被耽搁了读书的时间。
所以早在十多天之前,他就已经跟二叔提过这事儿,二叔当时的表情他现在都还记得。
苦涩,无奈,又有些避之不及,完全不想插手的样子。
连遮掩都没有遮掩,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无能为力。
不光是在这件事情上无能为力,怕是在二婶所有的事情上都无能为力。
说实在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他来燕县已经一年了,衙门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他来处理,二叔是一点儿都不怕被人架空了去,恨不得旁人把差事全都揽了才好呢。
这得亏是没有心大的下属,不然的话,二叔早就被人架空了,只能是在衙门里当个摆件儿。
衙门如此,后宅其实也如此。
二叔这样的态度,在后宅被二婶钳制,真的不奇怪。
魏家的男人不争气,连妻儿都管不了,尤其这还是一位长辈,魏定真不知该如何跟夫人说。
“衙门最近事情还挺多的,就别先拿这事儿打扰二叔了,娘不是快过来了吗,让她老人家来跟二婶说。”
这事儿也只能是交给娘来处理了,二叔指望不上,他跟夫人就更别提了,论嘴皮子和气势是真赶不上二婶。
“什么事儿都要麻烦娘,她老人家又不可能一直待在燕县,总还是要回去的。”
赵氏不是很乐意,这事儿还要婆婆来帮忙,也是够丢面的了。
说实在的,她压根就没想到婆婆能过来,毕竟夫君十七岁的少年,而是已经二十七岁了,再过三年就要到而立之年了,没这么离不开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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