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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几乎在她走进去的一瞬间,一个带着棱角的烟灰缸就朝她飞了过来。

已经习惯了这种进门方式,顾招娣动作娴熟的躲过。“咣当”一声巨响,烟灰缸先是砸在门上,接着又掉到了地上,几乎是瞬间,廉价的瓷砖就这样被砸了一个豁口。

少女之前积累了一天的高兴、愤怒、无奈等情绪,此刻全然变成了麻木。

“顾招娣,回来这么晚,你要死了啊!”从沙发上站起来,因为情绪激动的缘故,顾母的口水不停的喷洒着。

“天天出去鬼混,你让你老娘我这张脸往哪儿搁?生你这么个讨债的,我真是嫌丢人,丢人!”

随手将烟灰缸捡起放在茶几上,顾招娣连头都没抬,“你还有脸可以丢呢?”

听到这话,顾母气急。

听到客厅这里的动静,原本在厨房做饭的男人终于举着锅铲出来了,“你是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快道歉!”

“我妈骂我你听不见,我骂她你倒是反应的快。”将书包放下来,顾招娣看着面前与自己相对站立着、同仇敌忾的两人,“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你!”顾父差点没被噎死,握着锅铲的手收紧,他咬牙,“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眼皮子上画的跟妖怪似的,你说说你跟外头那些站街有什么区别?”

“我真的后悔当年让你妈生下你!”

尽管同样的话她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每一回,捅向心口的刀子还是会更深一些。到今天,再拔不出,躲不掉。

手指指节有些发白,顾招娣的声音有些飘忽,“谁说不是呢。”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曾看过自己爸妈哪怕一眼。

迅速恢复如常,无视两人,顾招娣往自己的房间走。很快,外面的咒骂和吵闹声都被隔绝到了小小的房门之外。

六十多平的旧房子里,就只有这么点地方是安静的。

半个小时后,嗅问到饭菜的香味,放下手中的笔记本,顾招娣穿着拖鞋往外走。

坐在餐桌上,看着迎面而来的人,顾父和顾母眼中不由得闪过深深的厌恶。自从去医院检查出怀孕之后,先是欣喜若狂,很快两个人看自己大女儿就更不顺眼了。

都马上成年了,才把自己弟弟带来,亏他们还给她起了招娣这个名字,真是没用的东西!

见顾招娣竟然坐了下来,还准备拿盘子里的鸡蛋,顾父忍无可忍,一筷子就敲在了她的手背上,“你饿死鬼投胎啊,怎么不馋死你呢?”

“我有每个月上交伙食费,这东西凭什么没我的份?”顾招娣冷笑。

“你那仨瓜俩枣的,能干什么用?”把装着鸡蛋的盘子拢到妻子面前,顾父斥骂:“你妈肚子里怀着你弟弟,你还抢她的东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才一个多月,性别都不知道,说不定还是个女孩。”知道两人的痛处,顾招娣不管不顾的就往上面戳。

果不其然,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被家里亲戚嘲笑了十多年绝户的顾父当即就怒了。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一样,他豁然站起来,然后高高扬起了巴掌,“操!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不会的话就让我拿刀把你舌头割了下酒!”

早以不是当初那个瘦弱无力、只能任由他们打骂的小孩子了。现在的顾招娣,就算是下地狱,她也要拖着面前这两个被她称之为父母的人。

小的时候对亲情有多期盼,现在她就有多恨。

“咚”的一声,狠狠拍了餐桌,不顾发麻胀痛的手掌,顾招娣眼中的冰冷宛若钢刀,似乎下一秒就能将顾父活生生刮下一层皮肉来。

“顾建昌,我看你敢!”

作者有话要说: 郑贝贝:呜呜呜呜呜,妈妈好帅!

郑袁昊:害怕:)

陆商:emmmmmmmm

顾招娣:楼上,你没了。

陆商:????

第44章 父母

听到这句话, 顾父面皮先是一绷,接着等心神稳定之后, 他瞬间恼羞成怒, “我是你老子,我有什么不敢的!”

“别以为你在外面认识了一些二流子,我就拿捏不住你了!”恨不得把手指戳到自己女儿脸上,顾父步步紧逼。

一时间, 他油腻的脸颊还有稀疏的胡茬清晰可见。

“有种你试试。”完全抛却了人伦还有道德,顾招娣对着自己的生身父亲就是一顿威胁:“你今天敢跟我动手,只要我活着走出这个门, 明天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顾父是在附近一个厂子里当保安, 厂子很小,以前甚至用几条狗就看货了。现在绩效上来了,上面的人才专门找了三个人来在外面站岗。这本来就是一个随便什么人就能取代的职位,要是天天有人上门去闹,小领导谁管你到底是什么理由, 还不是干脆开除了事?

存了货的厂子一怕招贼, 二怕失火。凭借这两点, 再找些社会人士天天在小厂子外面转悠,吓也能把小领导吓死了。到时候对方要是知道源头在顾父身上,恐怕在那一片区域,顾父要再想找什么保安的工作,也会变得千难万难。

因为是从农村出来的,没读过几本书不说, 最重要的是好吃懒做,顾父就只能死赖在这个岗位上。顾母没有正式职业,之前的时候给人当当保姆或者是钟点工,一个月也能赚个仨瓜俩枣的补贴家用。但好景不长,自从某一任业主发现她手脚不干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聘用顾母了。

所以到现在,顾家就只靠着顾父一个人微薄的工资来过活,没了保安的工作,别说是养孩子了,生孩子估计都生不起。

看准了这点,已经自己兼职赚钱的顾招娣有恃无恐。

“你敢!”果然,话音落下的瞬间,顾父又慌又气,看着底气都少了许多。

显然,大女儿这三个月的变化彻底吓到他了。顾父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任由自己打骂的小孩,现在跟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都敢跟自己老子动手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压抑了十几年后的爆发。

想到顾招娣那个叫周彬的老板,顾父和顾母恨的牙痒痒,要不是对方的教唆,他们的女儿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完全不知道两人此时的想法,顾招娣语气淡淡:“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无数次在他们手中死里逃生,她心中再无半分温暖与感情。

“你们可小心点,免得哪天我发疯,拖着你俩跟我同归于尽。”这个念头,她已经幻想了十年了。

在只穿着单衣寒冷的冬天,在每一个饥饿到胃部痉挛的夜晚,都让她想的发狂。顾招娣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她不愿意去控制,也不想再控制。

倏尔瞪大了眼睛,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母尖叫,“你疯了!”

“对啊,我就是疯了。”一把将装着鸡蛋的盘子拖到自己面前,无视两人僵硬的表情,顾招娣扯了扯嘴角,“所以你们千万别惹我。”

“不然的话,你们可就再也见不到你们心心念念的儿子了。”

接触到大女儿幽深且空洞的眼睛,不止是顾父,就连一向泼辣的顾母也不由得重重的打了个寒噤。

讨债鬼,他们这是生了个讨债鬼啊!

将属于自己那份饭菜吃光,洗了自己的碗筷后,顾招娣施施然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当一切视线都被小小的门隔绝之后,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她脸上不可遏制的蔓延上了深深的疲惫。

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份的爱,竟然没有哪怕一点属于自己。如果顾招娣现在去照镜子,她或许会看到自己眼眶那里的一抹微红。

坐在自己亲手用木板钉好的简易的桌子前,低头看向手中的笔记本,接触到上面娟秀的字体时,顾招娣脑海里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小姑娘的影子。

近乎相同的年龄,相同的性别,自己与郑贝贝却是两个极端。

她偏执、疯狂、刻薄,郑贝贝温暖、阳光、宽容,这种对比,或许刚好映照了世界的不公平。

顾招娣还隐隐记得,曾经的曾经,她也得到过爸爸妈妈的爱,只是时间走得太快,于是又将一切给夺走了而已。

然后,往昔再不可追。

——

十七年前,因为当时的条件实在是太差,顾招娣是在一个小小的卫生院里出生的。

当护士将她抱出来、并且宣布了她的幸别之后,就像是犯人被判了死刑一般,整个走廊骤然一寂。

接着不顾儿子的阻拦,原本欢天喜地赶来两个老人,连看都没有看自己的孙女,就这样骂骂咧咧的出了卫生院。

剩下的舅舅舅母也是一脸遗憾,随手塞了块红糖之后,他们说:“先开花后结果,姐姐先出生,以后好帮你们照顾弟弟。”

就这样,小小的女孩就叫招娣了。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做父母,有那么点新鲜在内,三岁之前,顾招娣朦朦胧胧的记忆里,她曾经度过了好一段幸福的时光。

妈妈虽然脾气不好,老跟邻居吵架,但她会耐心的哄自己睡觉。爸爸虽然喜欢喝酒,口中也老是骂骂咧咧的,但他会给自己买糖吃。

后来的若干年里,顾招娣总是会想,如果时光就停留在十四年前就好了。

她可以不去长大,也肯付出许许多多的代价。

然而,世事的变迁,总不会随着人的意志而转移。

顾招娣还记得,那是一年冬天,她穿着妈妈给自己做的新棉袄,头上戴着漂亮的绒布头花。一家三口一起,裹着棉被、坐着拖拉机回了老家。

她缩在中间,爸爸妈妈在两端。

小小的女孩天真的以为,自己仅仅是去看看爷爷奶奶而已,尽管两个老人并不喜欢她,为了让爸爸妈妈开心,她其实可以忍的。

只要忍了就好。

那个时候的顾招娣还不知道,她一切的苦难,竟然是由此开始。

大年三十的夜晚,婶婶抱着自己的儿子,一脸的傲慢与轻蔑,这轻蔑,既对着小小的女孩,也对着自己的妯娌。

“要我说啊,生女孩儿有什么用,都是赔钱货。”

当时顾招娣还不知道妈妈听到这话为什么会哭,一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眼泪里有屈辱,有愤恨,独独少了对孩子的怜惜。

酒过三巡,坐在角落里放置的小板凳上,顾招娣昏昏欲睡。原本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直到一枚小小的火星投入这本来就不和谐的席面。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绝户”这两个字。

好好的除夕夜,最后演变成了战场。顾招娣看到看到自己爸爸像是疯了似的把板凳往大伯的肩上砸,一边砸,他一边骂:“放你丈母娘的屁!老子操/你!”

骂但常年酗酒的男人哪儿是庄稼汉的对手?没一会儿,他就被打倒在地了。

在这风雪漫天的冬夜,其他人都在享受着合家团圆的幸福,只有这里,满是小女孩惊恐的尖叫。

“不要打我爸爸,不准打我爸爸!”

顾招娣记得,自己当时本能的跪在了大伯的面前,她抓着大伯的裤脚,拦住了他的去路。小小的人儿啊,真是天真到可怜。

很快,一股巨力将她踹飞了出去。

“叫什么叫,再叫把你扔外面的池塘里喂鱼!”

小女孩痛哭,小女孩求饶,小女孩哀嚎。面对着这一幕,两个老人只是冷眼在一旁看着,等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才不满的嘟囔道:“真是晦气,好好的新年搞成了这个样子。”

面对眼泪糊了一脸的小女孩,他们还说:“老二啊,你大哥说的对嘛,这死丫头都出生三年了,你婆娘的肚子还没个动静。要我说就是姐姐命太硬,克的弟弟都不敢来了。”

很快,所有人离开,整个正屋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冷炙残羹,倒地的凳子和残破的桌椅,勾勒出了无限的萧索。

看着胳膊被碎裂的瓷片扎的都是血的爸爸,尽管心中满是畏惧,但顾招娣还是爬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到了他的身前,“爸爸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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