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他还很年轻,回去以后在总部医院再仔细检查一遍,别让他落下什么后遗症。”
费恩应下了。艾德里安又问:“庄园的搜索结束了吗?”
“基本上结束了。有两个杀手还活着,已经押进我们的军舰里了。”
“屈永逸呢?”艾德里安问,眼里溢出杀气。
费恩皱眉道:“他……还没有找到。他的私人飞船、以及真正的随行助理们也不见了,应该是我们来之前开飞船就跑了。”
艾德里安抚摸着钟晏的终端,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费恩这才真正开始担心了。在他的认知里,不管出了多严重的事,艾德里安从来不是一个消极对待的人,如果能抓到屈永逸,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是艾德里安听说他跑了,居然神情一丝不动。
就在他准备丢下艾德里安,自己去部署抓捕的时候,听见艾德里安阴沉地说:“传我命令,调出第一军团,封锁边境。”
“边境?”费恩有点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调出第一军团和封锁边境之间有什么关系,“边境不是一直都封着吗?”
“我不是在说我们的边境。”
费恩这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吃了一惊,“封锁乐伯星区的边境?!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举动吗?”
“我很清楚,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艾德里安不容拒绝地说,“因特伦在我们的军舰上吗?去联系他,让他查屈永逸的随行人员名单,一个都不要漏掉,我要活的。”
费恩冷静地问:“乐伯星区在‘蝶’的监管范围里,刚才我带了一支小队进来,已经接到了严重警告和拦截,这里虽然偏远,首都星附近的兵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但是‘蝶’的命令是可以无视距离的,如果他下令要乐伯星区的军队全力反抗,怎么办?”
“去找因特伦,要他和我们联合发布通缉。我送钟晏议员返程的途中遇到屈永逸的武装伏击,他是乐伯星区的临时议会长,此举是……乐伯星区对我身后的纳维星区,和钟晏议员身后的首都星的挑衅。”艾德里安显然是真的思考过这件事了,毫不停顿地吩咐,“要公关部门和法务一起润色通缉令,能扣上多少罪名就扣上多少。第三、第五军团随第一军团一起出边境,只做威慑,不到紧急情况不要开火。第十二军团压在纳维边境,预备重型跨星球远程打击武器,万一发生交火,马上出击。不要愣着,副官,执行命令!”
费恩肃容应道:“是!”
他转身出去下达命令了,艾德里安深呼吸两次,压下满腔的怒火。培森对乐伯星区出手,看上去贸然,实际上是准备万全的一次计划。如果他党内的人能够争取到议会长的位置,那么可以拿下这个能源丰富的星区,如果不成,就推出自己的暗牌屈永逸,让明面上与自己毫无交集的他伪装成一个反人工智能人士,来执行暗杀任务。
艾德里安打开了终端,联系情报处那个和因特伦接线的人,请求“标本”提供帮助收集乐伯星区议会长被判定有罪的反证。
乐伯星区,他现在既然出军占下,就没有准备还给首都星。不管是什么意义上,培森都离他过于遥远,钟晏不在,他很难直接动培森本人,但是培森和“蝶”合伙把主意打到了他门口的乐伯星区,那他也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们教训。
钟晏失去意识之前,曾经将终端密码告诉了艾德里安,他本可以直接打开钟晏的终端给“标本”下达命令,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那是钟晏当作遗嘱托付给他的,可是遗嘱是要人去世后才能执行的,离钟晏的遗嘱生效,还有好几十年呢。
终端密码是每个人最私密最重要的密码,这样的密码,钟晏用了“十年前的今天”。直到现在,暂时得了一段空闲,艾德里安才想到了这个问题,今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十年前的今天……是什么?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马上打开终端翻看日历——十年前的今天,是一个星期天。
每年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是最高学府开学的日子。十年前,最高学府开学的前一天……是他和钟晏,第一次相见的那天。
艾德里安看着日历发愣,久久地回不过神。他曾经用过钟晏的生日做密码,在毕业之后,他把密码改掉了。而钟晏……这七年,他每一次打开终端,输入这串数字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抢救持续了四个小时,艾德里安就在一墙之隔的后援车里忧心忡忡地枯坐了四个小时,直到尉岚从手术室里出来,亲口告诉他,钟晏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艾德里安神情一松,在大量失血和致幻剂的影响下,仍然精神紧绷四小时之后,他终于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下去。
钟晏再次睁眼之后,盯着天花板上熟悉又陌生的吊灯看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木木的,想什么都好像隔了一层,而且思维还特别发散,几分钟后他才勉强回忆起来,这个吊灯是艾德里安卧室里的吊灯。他曾经在艾德里安的卧室里住过半个月,所以认识。
理顺了这个逻辑,他安下心来,想要继续陷入沉睡,但是没有成功。
轻轻的一声门响,有个人进了房间,走到床边,在床头放下了什么东西,而后温柔地摸了摸他的侧脸,用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问:“小晏,你醒了吗?”
钟晏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挣扎着再次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艾德。”
“是我。”艾德里安俯身亲吻他的额头,“要不要喝水?我刚才出去给你倒了一杯。”
水。钟晏思考了一会儿,水可以形成湖泊,还有大海……对了,大海,艾德里安。艾德里安为什么在这里?他恨他,不可能对他这么好。
钟晏明显走神了,艾德里安耐心地等着。尉岚说过,麻醉效果很强,醒来以后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会有一小段时间思维不太清楚,等麻醉效果退了就好了。
艾德里安却宁愿这效果晚一点退,麻醉消失就意味着钟晏要开始疼了,止疼药只要一定程度上缓解疼痛。
“这里是天堂吗?”钟晏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问。
艾德里安哭笑不得,在他的头下垫了个枕头,给他用吸管喂水,“不是的,尉岚把你救回来了,我们在家里。”
钟晏一边喝水,一边盯着艾德里安看,好像没见过他似的,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钟晏一直是理智而自持的,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迷糊的样子,艾德里安心痒难耐,喂完了水,忍不住逗他:“天堂怎么会是我们家的样子呢?”
“就是天堂。”吸管移走了,钟晏终于能说话了,他执着地说,“在我梦里,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么好的。这是临死前的,那个叫……走马灯。科学研究表明,人在死前,有可能产生幻觉,就是……”
他一边试图用科学解释,一边又觉得是神话里的天堂,而且在麻醉的影响下,吐字还不太清楚,说了没几句,把自己都搞糊涂了。
而艾德里安听钟晏说,只有梦里的自己才对他这么好,只觉得心里发疼,握住他的左手在唇边吻了吻,又举到他面前:“看看这是什么?天堂里有这个吗?”
钟晏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款式简单的银色戒指。
“这戒指……”钟晏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没能搞明白是干什么的,于是诚实地说了他清醒的时候绝不会说出口的直观感受:“好丑。”
第五十六章 不要兔叽
艾德里安:“……”
丑吗?不是挺好看的吗?一定是麻醉效果太强钟晏脑子不清楚的问题,等钟晏清醒了,他再来问一遍。
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审美有问题的艾德里安理所当然地把锅推给了麻醉,这会儿钟晏思维混乱,反正也谈不了正事,他坐在床边,心安理得地继续逗钟晏:“你喜不喜欢我呀?”
钟晏睁着他漂亮的凤眼,此时里面的沉稳全都不见了,只剩了一片纯粹的懵懂,他毫不犹豫地说:“喜欢的。”
艾德里安简直心花怒放,偷偷摸摸地打开终端上的录音功能,哄他:“再说一遍。”
即使脑子一团浆糊,但是天性内敛,钟晏迟疑了,可是这要求是艾德里安提的,他总是会满足艾德里安大大小小的要求,所以仍然小声说:“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艾德里安说,俯身在他的嘴角印下一个吻。
钟晏愣愣地看着他,脸上慢慢晕出一点红,双手抓起被子就想把脸往被子里藏。
艾德里安害怕他动起来牵动伤口,一会儿麻醉退了更疼,赶紧上了床,连人带被子抱住他,不让他乱动。
“害羞什么呀,”他调侃道,“咱们结婚前,你不是都试用过产品了,怎么现在亲一下就害羞了。”
钟晏没有听懂这个黄色段子,软绵绵地问:“什么呀?”
艾德里安被萌得七荤八素,同时不由得升起一种罪恶感,好像在对纯洁的小朋友说黄段子似的,赶紧清了清喉咙换了个话题:“咳咳,没什么……对了,你要不要看兔子?我让因特伦把那只小的给我带回来了,拿过来给你玩好不好?”
钟晏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不要走。”
“我不走。”艾德里安细致地替他拨开额前的碎发,“给你拿兔子进来。”
“要你,不要兔叽。”钟晏说,然后他发觉自己的音咬得不太对,困惑地试图纠正,“兔叽。兔……叽。”
麻醉剂影响了他对舌头的控制,说了几遍都没能发出正确的音,艾德里安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抱紧了怀里的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好了宝贝,咱们不丢这个人了,不说了,啊,乖。”
钟晏委委屈屈地停下了,最后坚持又表达了一遍自己的想法:“要你。你不要变兔……叽。”
“不是我变兔子啊。”艾德里安止不住地发笑,“咱们家里有两只兔子,记不记得?有一只星际巨兔,垂耳的,白色的。”
钟晏缩在艾德里安温暖的怀里,有点昏昏欲睡了,听到这句话,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星际巨兔。这里有吗?”
“有的。想要看吗?”艾德里安问。要是钟晏真的想看,还有点麻烦,尉岚叮嘱过,他现在可不敢随便移动钟晏,兔子太大,也进不来房子。要不然,在后院装个直播摄像头……?
他正想着可行方法,钟晏也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问:“所以这里……是靠想的吗?”
得,还在“这里是天堂”的设定里没有出来,而且还试图搞清楚天堂的机制。艾德里安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说话,钟晏就兴致勃勃地说:“那可不可以要个大一点的。我有过一个,太小了,还不到八米。”
艾德里安:“……”
他抬手刮了一下钟晏的鼻子,“小没良心的,知道那兔子我费了多大力气才买到吗?研究所在两个星区之外,我一来一回开了一整天,就为了给你送个新年礼物,你还嫌弃它小。知道垂耳这个品种的星际巨兔有多贵吗?我现在可穷了,它现在已经是我的资产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钟晏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艾德里安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一边絮絮叨叨地低声说:“不过呢,虽然我刚结婚就都快破产了,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离婚罚金只会比拒绝结婚的罚金高得多。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唔。”钟晏困倦地发出一个鼻音,不知道是不是认同,慢慢在低沉的男声和温柔地拍打中睡了过去。
钟晏再次醒过来,是被疼醒的。
在腹部一阵一阵的疼痛中,他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杀机四伏的庄园小屋里,低低地叫道:“艾德……”
艾德里安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听到了动静,立刻关了正在办公的终端,握住了钟晏的手,回应道:“我在。小晏,我在。”
钟晏转头看向艾德里安,又看了看这个房间,记忆悉数回笼,他连忙忍着疼抬起左手看,自己的无名指上果然是那个戒指。刚才那一段……居然是真的!
抬手的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气,艾德里安立马抓住他的左手,轻声责备道:“你急什么,刚动了手术,慢一点!”
两人无名指上款式一样的戒指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钟晏急着确认道:“这个戒指是……”
“我七年前买的求婚戒指。”艾德里安把自己的左手放在他眼前让他看,“虽然很便宜,但是是订做的。艺术学院那里有个订做戒指的店,我亲自挑的款式,好看吗?”
钟晏:“……”
他看着戒指上莫名其妙、毫无设计感的线条,以及本该刻在内侧,却不知道为什么大大咧咧地印在戒指外侧的两人的名字,更加可怕的是,名字用的不是凹刻,而是突起的浮雕。钟晏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之前说错了,不是“好丑”,而是“实在是太丑了”。艾德里安正一脸期待地等着表扬,钟晏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但再违心也说不出“好看”两个字,只能说:“仔细一看,还……还挺特别的。”
“是吧!我也觉得,独一无二。”
钟晏回想起了他失去意识之前,还有刚才艾德里安说过的话,心里缓慢地膨胀起名叫喜悦的气球,但是他不敢相信,小心地确认道:“你怎么把这个给我了?是不是,婚后形象需要……”
“什么形象需要?”艾德里安故作不满地说,“昨天我求过婚了,你不会准备不答应吧?那可不行,你都戴上了,现在都结婚第二天了,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哪有你这样求婚的。”钟晏忍不住笑道,“我都没答应呢,你就把戒指戴上了。”
他连眼里都盛满了笑意,艾德里安稀罕地看着,忽然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钟晏这样开心的模样了,不由心里一疼,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珍惜地吻了吻,“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你对我一直很好呀。”钟晏眉眼弯弯地说,“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他的一生没有遇到过多少善意,所以才这样容易满足,艾德里安内疚地无以加复,郑重地再次保证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但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钟晏轻声应道:“好。”
他的伤口一阵疼痛,随着意识越来越清楚,就越疼,他闭上眼忍过这一阵,艾德里安握紧他的手,心疼地问:“疼得厉害?”
“还……好。”钟晏喘出一口气,他一向不愿意叫艾德里安担心他的身体,勉强转移话题道,“我刚才依稀听见你说破产了,是我听错了吗?”
“还没有。”艾德里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还好你争气,手术很成功,勉强替咱们家留住了房子和车。”
钟晏显然没有听懂是怎么回事,疑惑地问:“手术……很贵?”
艾德里安犹豫了一下,按照他的意思,他其实不想要钟晏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代价才从死神手里抢回他,但是这件事已经刷爆了整个虚拟社区,昨天没过多久,钟晏的血型就被挖了出来,再加上后来传遍全联盟的通缉令上写得很清楚,屈永逸袭击了艾德里安和钟晏,两人都身受重伤,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豪砸重金是为了救钟晏,一时之间,整个虚拟网络上似乎根本刷不出别的消息了,每一个人都争相谈论那段悬赏视频和两人的关系,甚至后来乐伯星区被纳维的军队以搜捕屈永逸的名义强行封锁边境,受到了首都星接连三次严重警告这样的大事,居然都关注者寥寥。
钟晏迟早要知道的,与其让他自己看虚拟社区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还不如现在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艾德里安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稀有血型嘛,昨天我悬赏买血来着。悬赏这种事……你知道,价低了根本没有人来。然后陆续来了几个人,军部先替我垫了,因为我流动资金没有那么多,回来以后结算了一下钱,我把除了这个房子和几个代步交通工具以外的不动产都充公了。哎对了,说起来,昨天我坐手术室外面突然想到的,你这么喜欢星际巨兔,是不是因为,它们是变异体型的兔子,你是变异血型的人类啊,哈哈哈哈……”
钟晏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不好笑。”
艾德里安听话地闭上了嘴,但他没有放弃转移钟晏注意力,再接再厉地打开终端给钟晏献宝,“刚才你睡着了,我给自己剪了一个新的来电提醒音,你听听。”
钟晏原本不想听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还有很多想要问的正事,还没有等他开口,就听艾德里安的终端里传来一段熟悉的声音。
“不要兔叽。兔……叽。兔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