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惊华!
五重怨
方仲崎十年寒窗,从未想到自己最后一篇文赋,是用来写与杜玉薇的和离书,和离书不过百多字,他一笔一划写来,亦将与杜玉薇这七年的相知相许回忆了一遍,越回忆,他心底愧疚更重,一时泪如泉涌,待写下最后一字,再按下手印,方仲崎脱力一般的抱住了脑袋。
“劳烦大人将此书交给玉薇……”
方仲崎双手捂住脸,低低的呜咽声从他指缝中传出来,宋怀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了一眼和离书,见并无异样,便出门交给戚浔,“你出去看看,安抚安抚杜玉薇,眼下案子未定,莫让她闹出乱子来。”
说至此,宋怀瑾想到伯府的仆从还在,便对周蔚道:“去给秋霜几个写一份证词,画押之后便可走人了。”
戚浔便拿着和离书和周蔚一道出了地牢,刚转过拐角,便见杜玉薇和杜玉萝站在外面,杜玉薇焦急的看向地牢的放下,杜玉萝在旁陪同。
看到戚浔,杜玉薇退开差役的拦阻朝她而来,“戚姑娘,仲崎当真被抓住了?”
戚浔点头,又将手中和离书交给杜玉薇,“他无颜见你,这是交给你的和离书,你看看。”
杜玉薇呆住,怔怔接过,见果然是和离书,她立刻泪盈于睫,“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此刻他要写和离书?”
眼看着杜玉薇颤颤巍巍要将和离书扯烂,杜玉萝连忙将和离书拿了过去,口中道:“他这是良心发现了,姐姐,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就是他谋害了余月芙,他如今是杀人犯,你为何还想着保他?”
杜玉薇唇角紧抿,“我能见他一面吗?”
戚浔摇头,“不能,他已经认罪了,只不过还有诸多细节要审,事到如今,你还是莫要再妨碍衙门办差,否则衙门能真将你当做帮凶论处。”
杜玉萝揽住杜玉薇,忙道:“我姐姐来只是问问情况,并非要替方仲崎做证,案子衙门查出来是如何,便是如何,我姐姐不会妨碍大家了。”
杜玉薇红着眼睛道:“他不见我?只给了我一纸和离书?”
“不错,他说他没脸见你。”
杜玉薇眼泪滚了下来,摇着头哽咽道:“事到如今,他为何还做此想?我若是怨恨他,又怎会帮他逃走,只可惜……”
杜玉萝看的无奈,“姐姐,你莫要执迷不悟了,有了这和离书,明日便去衙门走一遭,以后你是你,他是他,他们方家再也与你无关了。”
杜玉薇面露不忍,还要再说,周蔚道:“你们府上几个奴婢还在这里,眼下去给他们录一份证词,之后他们便能与你们走了。”
杜玉薇只好道:“那我去见见她们可好?”
周蔚道:“证词写完自然能见到了。”
杜玉萝拉着杜玉薇,“姐姐,我们去外面,莫要妨碍衙门办差,待会儿等着秋霜他们一起回府。”
杜玉薇失了魂儿一般被杜玉萝拉走,周蔚去给秋霜几人写证词,戚浔便将二人请到班房落座,给二人倒了一杯粗茶,戚浔道:“案情已明,和离书也在此,姑娘还是想想往后如何过活,方彤才三岁,姑娘多想着她些。”
看杜玉薇的模样,戚浔只担心她会失了生念,待听到方彤的名字,杜玉薇眼瞳才动了动,“彤儿……彤儿以后,就没有父亲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呜咽的哭,杜玉萝看的气恼,“没有父亲又如何?姐姐怎如此狭隘,从前那许多年,父亲虽将杜家名声看的最重,可也让我们读书识字,比一般人家的女儿多学了许多道理,你那些学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方仲崎方仲崎,他从前瞧着是端方,可他背叛了你,又谋害人性命,如今侯府还不知,侯府知道他逃脱不了一个死罪,你离了他难道不能活了不成?”
杜玉薇低头垂泪,似还无法接受,杜玉萝道:“下堂妇又如何?彤儿纵然没了父亲,可她会有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和姨母,姐姐你正是要振作起来,告诉她天下女子并非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你这般哭哭啼啼以泪洗面,我们看着都郁闷,更何况彤儿?”
杜玉薇被杜玉萝指责的更抬不起头来,“我知道这些道理,可我……”
杜玉萝懒得与她说理,转而对戚浔道:“幸而衙门将人捉住,否则我姐姐还抱有不知多少幻想,还等着方仲崎逃走之后再回来呢,从前我以为男女痴情必定感人肺腑,可今日才知道,遇见我姐姐这样不争气的只会叫人恼怒!”
戚浔安抚道:“二小姐莫要生气,大小姐也有她的难处,数年的感情,不能朝夕之间便抛却,再过些日子或许就好了。”
杜玉萝叹了一声,“她发现方仲崎有二心已经不少时日了,当初想和离之时,也是十分生气的,后来却是活回去了,反而难以抛却,若是当初我父亲答应便好了。”
她说完抚了抚杜玉薇背脊,“如今虽然闹得不成样子,还死了人,只是幸好我姐姐还是好好的,方仲崎忘恩负义,那余月芙也是……不要脸面,她二人有此结局也实在活该。”
说起余月芙,杜玉萝吞了苍蝇一般难受,“你是不知余月芙多会装模作样,怪道去岁夏天之后,她与我们的关系越发亲厚,常来我们府上玩,原来却是抱着那般歹毒的心思,我知道她多有争强好胜之心,当时她面上不显,心底只怕得意地很。”
戚浔想到了蒋菡的话,说余月芙自己没有的,便喜欢抢别人的,戚浔无法理解余月芙怎会有如此心思,可这一桩桩一件件论起来,却又的确是如此。
没多时,秋霜几人的证词写完,周蔚带着他们到了班房,秋霜和夏风走进来,看到杜玉薇,眼眶立刻红了。
秋霜看了一眼戚浔,低声道:“对不住小姐,奴婢替您不值,奴婢说了……”
杜玉薇摇头,拉住她二人的手,“我知道你们如何想的。”
杜玉萝却赞扬道:“你们做得很好,方仲崎如今已经被捉拿住,也认了罪,这是他写的和离书,当初姐姐要与他和离,他死活不愿意,如今好歹良心发现,自己知道和离才对姐姐最好,明日我们就去衙门将这和离书过堂!”
秋霜和夏风眼底微亮,似乎也在等这一天,戚浔看在眼底,只道旁观者清,这两个奴婢比杜玉薇看的清楚,“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可以走了,杜姑娘其实应该写一份证供,不过不必着急,明日衙门会派人去你们府上。”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再耽误下去,天都要亮了,杜玉薇欲言又止,磨蹭着不走,杜玉萝一声令下,和夏风拉着她出了衙门,戚浔和周蔚送到门口,都有些唏嘘。
周蔚道:“杜姑娘也太过痴情。”
戚浔也摇头,“难道成婚之后,女孩子会变傻吗?”
周蔚叹气,“多半是舍不得,且和离之后,杜姑娘也再难找夫家,这辈子是要孤老了。”
戚浔歪了歪脑袋,“这不好吗?”
周蔚茫然的看着她,“好在何处?”
戚浔道:“杜姑娘出身好,生在锦绣堆里,以后这些年,依旧锦衣玉食,上不用侍奉公婆,下有乖巧女儿,还不用担心自己的夫君拈花惹草,简直没有烦恼了。”
周蔚抓了抓脑袋,“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不过,她没有夫君了啊。”
戚浔哼了一声,“方仲崎这样的夫君有何用?”
她转身朝地牢的方向走,周蔚跟在她身后,“可是外头会生流言蜚语,只怕很多人会觉得她过的不幸。”
戚浔弯唇,“世上的事没有十全十美,她自己若能活得逍遥自在,外头的流言蜚语又算什么?难道那些议论她的,看似家室圆满的,就能比她更舒心?”
她随后叹了口气,“不过她自己多久能走出来反倒是个大问题。”
周蔚也道:“看样子要难过许久,若是一蹶不振,你适才所言,便都不成立了。”
戚浔唏嘘,“所以呀,人都要自己争气呀!”
二人回到地牢之时,已有小吏在写方仲崎的证词,方仲崎缩着肩背垂着脑袋,仿佛怕见光一般,宋怀瑾问什么他说什么,事无巨细,全无狡辩之心。
众人心底皆是一松,嫌犯到了这个地步,那破案便无阻碍了,此时已至寅夜时分,大理寺全员皆是疲惫不堪,傅玦安坐轮椅之上,听到此处,也知案子难再生变数,便抬了抬手要走。
宋怀瑾见状送出来,担心道:“王爷看,是明天早上去侯府报信?”
傅玦道:“不必操之过急,按照你们的章程来,侯府若知道是方仲崎害了余月芙,只怕也不敢再大肆作闹。”
此前余明堂和钱氏,只觉得余月芙是无辜被谋害,更多外间的谣传气愤不已,可如今查明内情,谣传皆是真的,余月芙自甘堕落,与有妇之夫有染,是板上钉钉,他们又怎敢再无理取闹?
宋怀瑾听到这话放了心,“好,下官明白,时辰太晚了,您先归府歇下,我们用两日功夫收集罪证,而后再去刑部定案。”
傅玦应下,视线看到戚浔站在牢栏外目不斜视的,心底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待他离去,大理寺众人也未歇下,直等到天明时分,将方仲崎的供词问完,将他收押大牢之后,众人才一起出了地牢。
天边正露出一抹鱼肚白,宋怀瑾打着哈欠道:“他别的都认了,却不认是他将消息走漏出去的,难道说只是个巧合不成?”
众人也都是不解,这时谢南柯道:“会否是他家铺子的仆人,早先就洞悉到了他和余月芙的私情?又或者,是别的关节出了岔子?”
宋怀瑾略一定神,“还是想法子等那铺子的仆人回京,到时候再做查问。”看了眼天色,宋怀瑾吩咐道:“所有人去睡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继续起来干活。”
众人听令回了班房,戚浔见天色已明,干脆自己归家歇下,待到午时前后,才复又至衙门,此时众人皆已起身,谢南柯和王肃被派去威远伯府,找那奶娘和杜玉薇采证,戚浔本来还担心杜玉薇或许不会配合,可一个时辰之后,谢南柯和王肃便回来了。
二人拿着写好的供词,谢南柯道:“杜玉薇病倒了,不过呢还算配合,将此前的事尽数交代了,二十五晚上,方仲崎离开之后,未曾归府,二十六晚上,方仲崎半夜才从后门回来,她觉得不对劲,追问之时,方仲崎只说帮穆学良帮到很晚。”
“她知道方仲崎从前读书有一处书斋,可她不知道方仲崎将书斋买下来了,帮穆学良她也是知道的,穆学良是方仲崎的老师,她自然不当回事,可没想到那书斋成了方仲崎和余月芙私会之所。”
“过年之前,她发现方仲崎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还发现方仲崎身上有些古怪的痕迹,这才猜到方仲崎在外面有了人,质问方仲崎,方仲崎自然不敢说是余月芙,只哄她在外面养了个雏妓,杜玉薇气大发了,正月初几身上便见了红,她当时身孕已有近四月,颇伤身体,在方家养了几日,正月还未出去,便回了伯府。”
“她是想和离,可威远伯不愿意,方仲崎也不远与她分开,威远伯痛斥了方仲崎一顿,不许她再闹,这事便暂时掩了下来,之后杜玉薇一直在方家养病。”
戚浔在旁听着,只觉杜玉薇是真将威远伯的话听了进去,因三月初,她陪着戴氏去定安伯府之时,外人已瞧不出她伤身又伤心过,想必那时,她信了方仲崎与雏妓断了关系,真心悔改,且打算死心塌地与方仲崎过日子了。
“奶娘的证供也齐全了。”谢南柯将供词交给宋怀瑾,“奶娘说的几个节点,和杜玉薇所言相差无几。”
宋怀瑾依次看,还未看完,外头忽然响起了争执之声,朱赟快步进来,“大人,淮阳侯和夫人来了。”
宋怀瑾眉头一皱,收好证词迎了出去,一出门,便对上淮阳侯夫妻愠怒的面容,钱氏冲着宋怀瑾走来,开口便问,“宋少卿,外面说的都是真的?!”
钱氏红着眼睛道:“是方仲崎?是威远伯府那个女婿方仲崎?”她胸膛起伏不定,尖声道:“是他杀了我女儿?!”
宋怀瑾一愕,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可想到他们去伯府多次,周围的街坊邻居只怕早就开始议论了,便道:“眼下的罪证已经齐全,的确是方仲崎杀的人,不过按照他的证供,他说是余月芙先撩拨的他。”
钱氏厉声道:“这怎么可能!他一个有家室的人,芙儿怎么会去招惹她!一定是他,是他哄骗了芙儿诱奸了芙儿!他在哪里?我要去质问他!”
宋怀瑾道:“按照规矩,你们现在还不能见他。”
钱氏哪里能答应,“凭什么不让我们见?芙儿已经死了,难道任由方仲崎污蔑她的清白吗?芙儿年纪小,一定是方仲崎诱哄她!你不让我们见,那我现在就进宫去求太后娘娘!”
宋怀瑾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夫人,余姑娘是什么性子你们应该知道,若是她受了委屈,又怎会不叫你们知道?且如今从其他人证的证词来看,余姑娘不是你们想象之中的那般单纯。”
钱氏仍不愿意,“方仲崎杀了我女儿,无路如何,你们应该让我见他一面,我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听他亲口说——”
宋怀瑾心知今日无法善了,且钱氏说入宫求太后,便能真的入宫求太后,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应了,待将他们夫妻带去地牢,只看到方仲崎背靠墙壁崎缩在牢房角落,发髻早已散开,墨发胡乱扑了满脸。
钱氏一把握住牢栏,尖声道:“方仲崎!是你杀了芙儿,是你诱骗了他!她才十八岁,你为何要害她至此?!”
钱氏既是愤怒又是悲痛,双眸赤红,满脸泪珠,方仲崎被吼得抬起头来,迷愣了片刻才忍住来者是谁,他唇角紧紧抿住,并不打算与钱氏说话。
钱氏如何能解气,继续喝骂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芙儿好端端的,马上就可以嫁入国公府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她,你明明有妻女,为什么要来糟蹋她,你还杀了她,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钱氏言辞锐利,方仲崎似被激怒,他的不甘悔痛亦找到了发泄之地,他森森的看着钱氏,“你应该问问你的乖女儿,为什么我有妻女,她却还要来招惹我,如果没有她,我又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我被她害的家破人亡,我……”
他语声嘶哑,想到自己如今境地,只觉悔不当初,他不知想到什么,又抬眸看着钱氏,“她是你们教出来的,她说过,是你教她喜欢什么就要去争夺,喜欢什么就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她嫉妒玉薇,嫉妒玉薇有个好夫君,所以才不顾廉耻来撩拨我,我……我终究只是个凡人,我未经得住……”
“我不想杀她的,我告诉她,她还有大好年华,是我有负于她,我可以做别的补偿,只要她和我就此了断,她与谁共度余生都好,可她,可她非要逼我……”
方仲崎说着语声又哽咽起来,钱氏却听得一怔,一旁余明堂本也想喝骂方仲崎,可听到他的话,恍惚想起余月芙看他与钱氏吵架打砸之时的模样,他心底滋味陈杂,看着钱氏又扑到牢栏上喝骂,只得将她揽住劝告。
钱氏凄声道:“你给我等着,你以为你会有好下场吗?!你害了我的芙儿,我让你不得好死!”
方仲崎肩膀瑟缩一下,可他仿佛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对此并不意外,亦无祈求,钱氏狠狠地看了方仲崎两眼,转身便朝外走。
宋怀瑾和其他人面面相觑,心道钱氏多半要干涉此案判决。
钱氏和余明堂离开的很快,宋怀瑾叹了口气,“我们也是尽力而为了,他们要如何,也管不了了,按照章程结案送去刑部和御史台审定吧。”
大理寺众人忙碌起来,用了两日,才将案子大大小小的认证物证找了个齐全,送去刑部和御史台审定,又过五日,案子判决出来了。
因方仲崎为五品礼部员外郎,又是通奸杀人的不伦之罪,再加上案子闹到了太后跟前,因此一律从严从速查办,方仲崎被判斩刑,行刑之日定在四月二十三,那日,正是余月芙的四七之日,她的遗体被接回侯府,一直未曾出殡,按照余明堂夫妻之意,正是打算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待方仲崎行刑,为余月芙报了大仇之后,再将其下葬。
这案子引得流言四起,半月来,皆是京城坊间热议的话头,大理寺除了统总诸多证物之外,宋怀瑾派人去方家绸缎铺子四五次,皆是未等到那几个离京的小厮归来,眼看着方仲崎行刑之日都要到了,他只好将存疑的证词送去刑部。
这日四月二十二,其他人沐休,唯独戚浔在衙门应卯,宋怀瑾便点了她同往刑部去,二人到了衙门,傅玦不在,宋怀瑾便去见刑部尚书郑怀兴,郑怀兴年事已高,自傅玦到了刑部,自是将傅玦供着一般,刑案事由交给傅玦,自己管些闲杂事务,如魏谦那般,需要他们之时,方才出来露个脸。
宋怀瑾与郑怀兴在后堂说话,戚浔便等在外头,正在这时,她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竟然是杜玉薇和杜玉萝姐妹,在仆从们的陪同下到了刑部。
戚浔不由上前问候,杜玉萝见是她,也颇为和善道:“戚姑娘怎么在此?”
戚浔指了指后堂,“陪大人来送些卷宗。”
杜玉薇看着略有病容,神情也有些倦怠,由秋霜和夏风扶着,她对着戚浔点了点头,便进了衙门偏堂,有两个小吏接待她们,杜玉萝未跟上,只和戚浔说话。
“姐姐是来见方仲崎最后一面的。”杜玉萝叹了口气,“方仲崎关在刑部大牢,她来盖个文书,这一面之后,明日便不去送行了。”
明日便是方仲崎的行刑之日,戚浔看向杜玉薇的方向,见她唇角牵着一抹浅笑与小吏们说话,人温柔和气,似乎已经从阴霾中走了出来。
她收回目光,“大小姐看着精神还好。”
杜玉萝道:“总要撑下去的,她是当局者迷,可如今事情已经过了这般久,她渐渐也看清楚了几分,今日见方仲崎一面,便是最后的情分了。哦对了,她已经与方仲崎和离了,也从方家搬出来了,方家两位老人有人照看,也不愁养老,只是方仲崎的事,还是对他们打击颇大。”
戚浔点头,“一切顺利,那就再好不过了。”
杜玉萝道:“姐姐是个不担事的,幸而几个侍婢争气,夏风和秋霜都厉害,尤其秋霜,自小便是个强悍拿的定主意的性子,深得姐姐看重,此番回方家,那方夫人还颇多怨怪,说姐姐无情无义,秋霜不管那许多,拿了姐姐的嫁妆单子便走,剩下和方仲崎一并用过的东西,干脆都弃了,几日功夫,便割断的妥妥当当。”
戚浔只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二小姐说秋霜最为厉害?”
杜玉萝点头,“是呀,她们几个都是跟着姐姐一起长大的,秋霜算是她们当中领头的。”
暖阳高照,戚浔背脊上却漫起一层寒意,她怎会忘记秋霜在大理寺公堂之上的惊惶模样,宋怀瑾正是以为她怯弱,才提审了她,也是她,将方仲崎三月二十五夜里的行踪道来,而杜玉薇再如何帮方仲崎逃走,告知他们方仲崎下落的,却是方彤的奶娘。
“二小姐,我们好了。”
戚浔正出神,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戚浔身后响了起来,她转过身来,立刻对上秋霜笑意浅淡的目光,她定定地看着戚浔,神情和煦,却令戚浔手臂上寒毛直竖。
一旁杜玉萝道:“正给戚姑娘说你得力呢,办好了,那咱们便往大牢去吧,戚姑娘,那我们走了……”
戚浔下意识的点头应声,目光仍落在秋霜脸上,杜玉萝毫无所觉的当先走出衙门上马车,远处杜玉薇被夏风扶着,步伐柔弱的从偏堂中出来。
秋霜似不着急,依旧笑看着戚浔,仿佛在等她开口,戚浔喉头发紧,“你在大理寺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神情。”
秋霜这时笑意倏地散去,唇角下沉,眉尖紧蹙,眼底泪意涌现,弱声弱气问:“戚仵作说的,是我这样的表情吗?”
戚浔本能的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