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人前都会戴上面具,这是人之常情,无非她是否想要隐藏什么。
比如祝平娘,瞧起来总是不正经的、贪吃、贪色、心急,姑娘家不能占的五毒她都沾了三个,可知晓祝桐君这个人存在的,看到这样的祝平娘,也只是会心一笑。
花月楼面前这一身妩媚、好像只要轻轻一拽就能让她黑裙滑下的万种风情只是一个面具,李知白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也愿意陪着自家的妹妹胡闹。
李知白总是这样严肃的人。
可纵然是李知白,在有些时候,也会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起来——比如在徐长安面前。
她几乎从未以自己的真面目在徐长安面前出现过。
在学生身边,她总是那个严肃可靠、不怒自威、一言九鼎的老师,这是必要的因素,不可以说是她的伪装。
所以,她在徐长安面前总是威严的。
但徐长安也不是没有见到李知白真实的性格,他多少也猜到了。
比如总是一丝不苟的先生却喜欢在休憩的时候泡上一杯茶、在下雨的时候怔怔的看着外面欢欣起舞的暮雨峰少女。
严肃认真的是他先生。
会穿着小裙子关窗,迫不及待和云浅开茶会的也是他先生。
徐长安清楚这一点,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李知白在他面前的认真,才让他更尊敬、更喜欢这个老师。
在徐长安眼里,云姑娘是与他一心同体的,所以谈不上人际关系。
那么在人际关系中,先生就是居于的人,其他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李知白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兴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遇见像是先生这般对他影响这么大的人。
困境之中的教导与帮助,会是他心底最宝贵的财富。
所以,人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是应该、也有必要戴上面具的,这并不会让人觉得你是虚伪的。
也许是有先生以身作则,所以徐长安面上也有着面具,最坚固的应当就是他孤身一人时在暮雨峰上的‘内务执事’身份。
接姑娘家的任务、一丝不苟的完成,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参与的宴会不参与,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正是这样认真的态度,才让他在暮雨峰的三公岩逐渐站稳脚步。
徐长安在暮雨峰上的面具其实几乎就没有摘下来过,按照道理来说,只有李知白当初在教他的时候、拿着戒尺敲打手心、并询问他家事时,有瞧过他的真实性格。
至于说云浅。
云姑娘此时的存在,她整个人应当如何去定义都不好说,便不再论述范围之内。
连徐长安都是如此,将真实藏在面具之下,可天底下偏偏就有会以真实样貌待人的姑娘——
温梨。
……
温梨的样貌就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她就好像是一汪清泉,无论是谁,只要稍稍了解了她一些,都可以将这一汪清泉收入眼底。
温梨没有秘密,也没有不能让人知晓的事情——包括她喜欢师弟这件事,就算在云浅面前都没有掩饰过。
想要喝师弟的茶,她就和云姑娘一起喝。
想要看看书,便接受了云浅去书房的邀请。
这就是温姑娘,是暮雨峰的大师姐,也是徐长安敬重的师姐……可就是这样总是问心无愧的温姑娘,如今也逐渐有了心事。
她耳中听着戏,眼中看着徐长安欺负云浅,垂下眼帘。
她从未有见过这样的师弟。
在温梨的心中,徐长安永远是稳重、理智的。
哪怕小花在他褥子上胡闹,师弟也总是无奈的笑着,何时有过这样的表情。
温梨曾经以为自己见识过师弟的‘真实’,毕竟他在做执事时、和回到住处和小花相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两幅面容。
因为徐长安对于小花的喜欢和照顾,让温梨本以为她见到了师弟面具下的真容。
但是如今,她瞧着徐长安‘欺负’云浅,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恶作剧笑容后,内心就忽然……好像被什么戳中了。
心跳忽然的加速。
温梨手指并拢放置在心口处,面上露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情绪。
一种奇怪的感情在心底蔓延,却不知应当怎么说。
也许……
云姑娘不在的时候,他是很累的。
以往时候温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可当见到云浅依着徐长安后,她联想了一下往日总是一个人行走的师弟,想着他那待人接物时总是温和的笑容。
原来,师弟也是会孤单的。
温梨偏着头。
此时,如果温梨知晓徐长安需要定期拥抱姑娘补充‘云浅’能量后,也许会解锁他新的形象。
温梨忽然想起了她放在家中,曾经被师父发现的、那一幅尚未有画的完全的画像。
关于师弟的画。
虽然在夜间莫名画了师弟的样子,可她之后即便有时间,却从未有继续动笔……因为,她不知道应当如何去画眼睛。
是平静的眼神,还是温柔的,亦或是理智的?
温梨有尝试过,可即便以她的画技,瞧着那纸上的陌生的样子,也无论如何说不出,这画上的人是徐长安。
可如今,她忽然有了想要动笔的想。
因为她看到了师弟最真实的一面,这样的眼睛才应当出现在她的画纸上。
温梨桌上茶杯中的晶莹,眨了眨眼。
只是,师弟这种喜欢欺负人的性子……温梨觉得和暮雨峰上那些喜欢欺负小姑娘的师妹如出一辙。
师弟……他是小孩子吗。
该说,性子是可爱的?
温梨嘴角微微勾起。
到底是个少年人,纵然平时里表现的再完美,可终究还是个孩子。
又或者说,他不愧是暮雨峰的弟子,将她那些师姐的坏毛病学了个完全。
温梨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以她的年岁,说一声师弟是个孩子,也不过分。
她可不像是样貌看起来那样二十出头,作为半妖,修行至此,可花费不少时间。
在这一刻,温梨忽然很想要知道,若是师弟这般的喜欢云姑娘,甚至要用欺负人这种行为来发泄心中的思念情绪,那往日云浅不在山上,他是如何忍耐的?
正值青春的感情应该炙热如骄阳,他却藏得住。
如今,开始尝试理解情感的温梨这么想着。
以及。
她放下茶杯,耳中听着戏,视线却隐隐落在了徐长安和云浅的身上。
意识到了在云浅面前可以见到师弟真实的模样后,温梨忽然想要多看一会。
因为她正处在感情朦胧的阶段,想要看清楚自己对师弟的情感,就需要‘样本’来参考,而眼前这恩爱的小夫妻显然就是最好的观察对象。
对比云浅对徐长安的感情,和自己的情感,会让她更好的理解师父口中爱情本质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而且。
温梨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瞧着师弟与师妹亲近互动,她心情说不出的……愉快?
应当是愉快吧。
温梨偏着头。
怎么会这样。
——
作为被欺负的对象,云浅抓着徐长安的手指,微微的用力。
“蜜饯,是要有的。”云姑娘重复道。
“吃完了,不就没有了。”徐长安提醒她。
“可以再做。”云浅说道。
“或者,小姐你可以吃的慢些。”徐长安微笑。
云浅轻轻杵了他一下,随后也不说话。
见状,徐长安也就不在胡闹,他站起身给云浅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姑娘喝下,解了口中蜜饯的甜腻后,这才说道:“可醒困了?”
“嗯。”云浅点点头。
“清醒了就好。”徐长安给自己欺负云浅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可是不得不说,他这般的言语,的确让云浅浑浑噩噩的思绪清楚了许多。
也许就和温梨所想的一样。
面具戴了久了,是很痛苦的事情。
如果在某一条时间线上,他总是那样温良的少年人,将温良这副面具死死的镶在脸上,那么在攀至顶峰后,他会是什么样子?
云浅不知晓。
她看着身边这个正在看着自己,满眼尽是安心的少年。
在那个时间长河中,该是没有爱吃他蜜饯的姑娘的。
而一心扑在修行之上的夫君,也不会有做蜜饯的手艺和机会。
那么,他在想起了许多后,能够做出那样在他看来,本应该是‘丧心病狂’的恶事吗?
云浅同样不知晓。
但是她知晓口中蜜饯的甜味还有残留,她可以嗅到他身上澹澹的香气,以及可以见到他安心的眼神……也就不重要了。
反正云浅思考这些东西,也并不是要找到自己出现的理由。
他想见自己,自己就来了,这般理所当然的事情,还要什么理由?
云浅只是有些在意,夫君身边其他的因缘要怎么处理。
但是她看着温梨在远处这般看着自己,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眨了眨眼。
也许……其实是不要处理的?
谁知道呢。
一颗蜜饯所给予的糖分很快就被云浅这般深奥的思绪消耗一空,姑娘已经无力去继续思考。
反正名为“云浅”的姑娘的日子还有许多,她只需要享受就可以。
无非是善解人意的云姑娘觉得,如果恶人不是自己的话,那兴许应当对霜天好一些?
但如果徐长安不喜欢他身上的系统,不愿意做什么任务修补崩裂的天空,那也就不关云姑娘的事。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不该有那些能力。
享受被保护,这就是云浅现在想要的东西。
嗯……脑袋转不动了。
“蜜饯还有吗?”
云浅想念起了糖霜和糖霜中混合着他气息的蜜饯。
“这次真没了。”徐长安一本正经的说道。
云浅:“……”
——
温梨:“……”
温梨看着云浅平静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似乎感觉到了一股不满和委屈的情绪,让她都想要替师妹讨伐师弟了。
不过作为外人,她坐着一动不动。
说起来。
蜜饯,她是不常吃的,也不知晓师妹的口味。
不过师妹若是想吃,她记得……祝师伯先前似乎是拿着一包蜜饯的,而且说是从徐长安那边讨要的?
正想着,温梨就听见徐长安说道。
“本来给小姐准备的蜜饯,大多都给了祝前辈,没关系……一会儿有我准备的养颜果……罢了,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果然。
温梨看了一眼甲板的方向。
若是李师知晓,祝师伯和师妹抢着零嘴吃,她是什么心情。
但是作为暮雨峰的大师姐,温梨无话可说。
——
温梨不知晓的是,李知白不仅知道祝平娘抢了属于云浅的蜜饯,祝平娘此时甚至一边喝酒,一边惦记着徐长安准备的养颜果。
方才,其实李知白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如果养颜果中会蕴含着种植、梳理灵气之人的感情,那么徐长安的感情是什么?
李知白不知晓,但是绝对不难猜,八成是和某个云姑娘有关。
这种情况下,桐君吵着要吃,李知白满眼尽是无奈。
作为长辈,祝平娘就这么想要知晓小辈的感情?
“桐君,你不会不知道,养颜果中可能是什么吧。”李知白问。
“你说什么呢。”
祝平娘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随着晶莹摇晃,她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是长安种的,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除了云浅,还能有什么?”李知白将话摆到了明面上。
想要品尝晚辈对于妻子的爱情,这可不是一个长辈应该做的事情。
李知白在发现这件事后,其实都有些纠结要不要将养颜果给掌门了……毕竟,让掌门体会那种情感,她……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做。
祝平娘可不这么想。
徐长安梳理灵气之前,总归是修炼过的,所以养颜果里大概率是他修行的感悟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怎么可能全是云浅?
她持反对意见。
“这话让阿白你讲的,长安一个大男人,难道平日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除了云浅脑子里就不能有别的了?”
“不然呢。”
“……”
李知白不假思索的回应让祝平娘眼角微微抽动。
阿白这个先生,究竟是怎么想她的学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