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赐劝说苏峻,放邵家军北渡去偷袭枋头,他舌灿莲花,一番侃侃而谈,听上去纯为苏峻考虑,且并无丝毫害处,好不容易才把苏峻给说服了。
于是欢宴一宵,翌晨告辞而去——王贡必须得南下陈留,绕过战场,才能从轘辕关前赴洛阳。出营不久后,他就吩咐一名随从:“汝可归告邵将军,言贡幸不辱命”
王贡既去,苏峻便召集部将商议此事,诸将纷纷请令,说愿意监护邵将军去攻枋头,甚至于还有人说:“何必邵、段等,将军与某三千精兵,我为将军仁头贼粮来献!”
苏峻从前跟随谢风杀往伊洛,继向关中,是跟胡军见过仗的,知道胡势甚强。如今胡汉之兵,多半打散,倒起码有四成落到了石勒手中,而且此番石勒举倾国之兵南下,传言有三十万之众,只看当面燕县的羯垒,守备就甚为严密综合各方面情报,他觉得自己实力尚且弱小,倘若当面硬撼羯军,必致无谓损失。
但其麾下部将,如韩晃、**、马雄、管商等,多半是青州土豪出身——很多还就是苏峻掖县的老乡——自投军以来,就没碰上过什么真正的硬碴儿:初战曹嶷,再战徐龛,即便攻打羊角城的刘勔,那也是把邵家军给顶在了前头。所以普遍的心高气傲,并且求战心切。
苏峻见状,不禁暗自思忖:士气可用啊。更重要的是,诸将都有战意,倘若不给他们一个发泄口,自己长时间不战,反倒容易丧失了人心。他这才下决断,真如向王贡所承诺的那样,且待青州之粮运到,我便发精锐去猛攻当面敌垒。
固然他是很想保存实力的,但倘若保守不战的结果,是诸将离心离德,队伍分崩离析,那还不如跟沙场上拼搏一把呢U究苏子高本亦勇将,只不过坛坛罐罐多了,不舍得浪掷而已,且其心智,确也颇为聪明。
至于监护邵家军之重任,他最终明点了匡术。一方面匡术比韩晃等人要有脑子,不是单恃勇猛之辈,另方面匡术之子匡孝在自己军中,也不怕他被邵竺等人给拉拢过去。于是搽匡术七百兵马,及两千斛粮,要他前往韦城,去跟邵竺、段文鸯、刘遐等人商议进兵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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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李矩在州县城下,强攻不克,被迫暂且停下步伐,大造攻城器具,以期准备稳妥后,再作雷霆一击——但是看情况,是否能够奏效,尚无把握。
忽一日,其甥郭诵求见,通报道:“关中大司马遣陆奋武率万余人,进驻东垣”
李矩乍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陆和竟敢来夺卿的东垣么?!”
郭诵赶紧解释,说:“非也,陆奋武并未入城,且使人致意,说河内战事紧急,他愿意为我护守东垣,倘若舅父召唤,亦可逾王屋而东,挥师相助。”
李矩听了这话,方才暂息怒火,便关照郭诵:“可回书婉拒其好意,说东垣不临敌境,卿虽暂离,亦无须护守。请他还是返回安邑去吧。”
郭诵就问了:“其意乃肯东来相助,舅父其有意乎?”
李矩一摆手:“无须。”
郭诵劝说道:“河内之战,为全局之胜负手,祖公亦屡屡行文催促舅父。然而我军虽众,敌城更严,实非旦夕间所可夺取的,一旦迁延日久,恐怕祖公在荥阳独当强敌,难以支撑。既然陆奋武有此善意,何不请其东来啊?关中军素精锐,陆奋武亦国家宿将,若能投入战场,或者助攻州县,或者趁机去打山阳和怀县,则我军之胜算,所增不止五成。甥愚昧,不知舅父为何不许哪?”
李矩盯着郭诵,瞧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叹一口气,随即摆手,摒退众人,舅甥二人促膝密谈。他说了:“声节终究年少,不识天下大势,唯是至亲,我故相教——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卿之耳,慎勿外传。”
郭诵赶紧点头,拱手道:“恭聆舅父教诲。”
李世回首先设问:“去岁洛中纷传‘易车驾’、‘秦当雄’等谶语,卿可还记得么?”
郭诵不禁面露骇然之色,当即反问道:“难道舅父是想说,大司马有篡心怀异志么?那不过是羯贼奸细散布谣言,以离间我晋君臣,乱我等之心志,舅父岂可当真啊?”
李矩嘴角一撇:“是故云卿年少,不识天下大势。如今天下虽大,大司马三分而有其一,其在关中,命官吏、更制度、练强兵、收人心,且先灭胡贼,复夺太原,国兴以来武巩盛、声威之隆,无过于大司马。彼若有心,晋祚岂能保全?即彼无心,时势至此,难道行太吏,会没有翻覆社稷,做开国功臣之意么?”
郭诵排眉头,沉吟不语。
为了让外甥了解形势的严峻性,李矩干脆直吐心声:“天下丧乱,皆因天家诸藩,司马氏之威望,早已非武皇帝之时了,即便孝惠朝,恐亦不如∪若祖公有天下之望,难道我等不想趁机谋一个子孙永继么?”
郭诵听了这话,不禁抬起头来,直视李矩,嘴巴张开了,却说不出话来,暂时也合不拢。
李矩拍拍外甥的肩膀,要他赶紧把情绪给稳定下来,随即说道:“此不过设譬而已,声节不必惊骇。不过欲使卿知天下大势,非人力所可轻转,大司马终将如何,不看其心,而要看其势啊。”
顿了一顿,又道:“是故若我能独破羯防,突入汲郡,使祖公大败石勒,进扔北,乃可复成与大司马的两强之势,从此共立朝堂,可保晋祚得续∪若借助大司马之力,则祖公的功绩难免不全,异日将无以与大司马相拮抗,则恐怕关中群吏便要得偿所愿了。”
这就是我不让陆和过来帮忙的理由,现在你明白了吧?
郭诵内心翻覆,恍恍惚惚地告辞出去,可是才刚在门口打了一个晃,没等李矩召还摒退的侍从,他就又回来了,拱手道:“舅父适才之言,愚甥筹思,尚有不解”
李矩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坐下来,尽管问吧。
郭诵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即结结巴巴地说道:“如舅父所言,若关中军东出,相助中军,以败羯贼,则祖公的功绩不能不能得全,战后其势必蹙,不能拮抗大司马”
李矩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那又如何?
郭诵道:“舅父亦云,形势之变化,不看大司马之心,而看其势,其势既成,关中将吏必当怂恿大司马东出夺权,且大司马大司马多半是不能忤逆众议的。”
李矩颔首,然后盯着郭诵的表情,等着外甥发问。
郭诵想了一想,就说:“既然如此,荥阳战事方急,为何关中军不肯遽出啊?石勒举倾国之兵来,乐平、上党,必蓉势,则太原无警,而关中军主力,亦确乎仍在长安∪若大军入洛,控扼朝局,则荥阳乃至我河内的粮秣,俱操其手,大司马欲我等胜,我等才能胜,欲我等败,我等必输无疑。此势一成,自然车驾可易,非止我等,即便祖公,恐怕也只能拱手称臣了吧?!”
李世回听问,不禁哑然。
郭诵随即又说:“然而大司马却止遣陆奋武东出,且暂驻东垣,致书于愚甥,要愚甥向舅父请命,召其东来相助。由此则河内战局,操之我手,即便陆奋武,又能分出多少功劳去呢?而若大司马率军亲出,不必请问舅父,自可直向河内,难道舅父敢不倒履相迎,拱手听令么?关中军乃可前破羯垒,挺进汲郡,更向襄国,到那时候,祖公又有何功啊?
“退一步说,大司马不来,舅父亦不允陆奋武来,则不知前容县,有几成胜算?一旦顿兵坚城之下,迟迟不能前进,导致荥阳不守,祖公败绩,羯贼入于伊洛,则朝廷必召关中军来救。大司马乃可收中军余烬,以趁羯贼之疲,战胜之后,大司马声望更隆,而祖公恐无翻身之日了!
“祖公国家上将,与大司马素投契,或者只需压制之;而舅父呢?祖公必恨舅父不能于河内打开局面,大司马更可能诿过于舅父,责以重罪啊^甥诚恐舅父的首级,亦不能保!”
李矩原本听着郭诵之言,屁股微微抬起,身体略略前倾,等听到这里,不禁朝后一仰,跌坐在地。随即以手抚额道:“声节所言,不为无理”
郭诵趁机压低声音说道:“不知舅父止陆奋武来援,究竟是为了谁人?倘若此前譬语并非戏言,则司马氏如何,何必在意?若是为了祖公,便当关注于正面之敌,馏眷克陷州县,则得关中军为援,有何不可?倘若为了自身舅父,国家大事,自有祖公与大司马筹措,我等武人,唯奋战可也,实不必多所挂虑。
“但肯奋战,其谁不用?自然身家可保。若然插手政事,反恐累及自身了——还望舅父三思啊!”
李矩不禁长叹一声,说:“我本以卿为孺子,孰料卿观世情,比我更为通透祖公与我有厚恩,自然不能相悖,亦不能因我之故,使祖公败绩。卿言是也,我但从祖公之命,突破当前之敌可也,将来如何,自非我等武人所可置喙”
随即一拍大腿,说:“罢了,罢了,且破敌要紧。将来若祖公亦臣于大司马,我便听命;若祖公与大司马起冲突,我必为之死战,却也不必懊悔今日之求援。”
于是召来书记,命其写下一封书信,快马送去东垣,请陆和眷率军前来,加入河内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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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卷县已经苦守了将近两个月,自从王阳等河内军南下,与逯明相合后,更是日峡攻,堆土山、造云梯,箭如雨下,压得城内晋军抬不起头来。
为救卷县,祖逖多次遣兵出荥阳,想要穿过敖仓、厘城之间,去攻扰扈亭,却都被羯兵给堵了回来,反倒白白地折损兵马。
十二月初,卷县终于被羯军攻破,卫策率残兵五百余拼死冲杀出去,逃亡无踪。随即王阳、逯明等纵兵屠城,复歇息三日后,浩浩荡荡,便向荥阳方向而来。
张敬为石勒谋划,使河内军沿着黄河西进,进驻敖仓附近,随即前取成皋关℃逖亲自领兵出城往救,与羯军优势兵力在敖仓、成皋之间展开激战。这程从午前一直杀到黄昏,赵军大败,仓皇退回敖仓。但晋军也只是惨胜而已,死伤并不较羯兵为少,尤其战阵之上,突有流矢飞来,正中祖逖左膀,祖士稚带伤而归荥阳。
三日后,石勒换上了生力军,再取成皋℃逖箭疮发作,不能领军,乃使张平将兵前往堵截。王阳亲率主力发起迅猛突击,激战移时,逼退张平,逯明则强渡汜水,攻击关下晋垒。战至黄昏,晋将童建被围,矢绝力尽,被迫投降,另一员晋将冯宠则率残兵退守关隘。
石勒闻报,遂于翌日率主力进迫荥阳城下,作势攻打,以牵制晋军不能再援成皋,同时传令给王阳、逯明二将:“期以三日,必要克陷成皋关,突入伊洛!”
急报传至洛阳,朝野上下当即就炸了锅了,殷峤趁机提出,可急请大司马率关中军前来协防都城。对此,荀邃、祖纳等自然是不乐意的,虽然百般筹思,貌似只有行此下策了,却仍旧拖拖拉拉的,一连两日不能做出决断。
他们只是急命附近各县戍军,齐集巩县防堵。殷峤就说了:“河南各县,远近参差,即便聚会,也不过四五千兵,且戍军能有多少战力啊?巩县如何可守?”荀邃干脆提出来:“殷尚书素知兵,何不出而往监巩县之军?”
这殷峤好烦人哪,我这不还在犹豫嘛,你干嘛催个不休啊干脆把殷峤赶出都去。同时急下制书,既命裴该发关中军东进,暂屯陕县,以备紧急,也命在河内的祖涣赶紧回师,来守都城。荀邃心说若有祖涣再加裴丕,两部合流一万多人,用能够守得住洛阳一段时间,以待形势之变化吧?实在不行再召裴该,或许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