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容和蒋轩这边,正走在回榆院的路上。
绿竹紧跟在陆清容的身侧,感受着有些诡异的安静。
原本她是打算远远走在后面的,但不知为何,夫人坚持让她就这么跟着,她也只得如此。
一路上,陆清容始终未发一言。
蒋轩几次想说些什么,碍着绿竹在旁,也没有开口。
行至榆院附近,周围极少再能见到府里的丫鬟婆子,逐渐变得清净许多。
蒋轩这才对着绿竹吩咐道:“你先回去,让她们中午早些摆饭!”
绿竹应声而去。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蒋轩停下脚步,看着陆清容解释道,接着又说:“刚才我回内室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原来他刚刚回过内室,怪不得比她们还要晚到靖春堂。
陆清容这才跟着停下来,回望着蒋轩。
撞上她那略显娇嗔的目光,蒋轩轻咳了一声,方才继续:“早晨砚北来书房回了些事,这才耽搁了时辰。”
他解释得非常清楚了,陆清容也早已释怀,却因想及昨晚之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像往常一般和他说话,一时无措,竟随口问出:“砚北找你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成亲一年,她从未如此干涉过蒋轩的事情,从来都是他若说,她就听着,他若不说,她也不问。
蒋轩却丝毫没有顾忌,反而十分欣喜的模样:“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蒋轲昨儿个也喝醉了,说了些胡话……”
陆清容被这个“也”字,瞬时搞了个大红脸,定了定心神,并不好奇蒋轲到底说了什么胡话,而是问起:“枫院里……有你的人在?”
“不算是我的人吧!只是各怀心思罢了。”蒋轩所言不虚,“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便再多讲一句,枫院那边,还是跟他们保持距离为好,蒋轲,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话算是说得很重了。
陆清容认真地点着头。
“我这一走,你自己要小心行事。方才又应下了掌家的事,以后外院那边的事,尽管放心交给管家去办,那是个牢靠的人。有什么不清楚的,就把墨南和砚北喊来问。”
说完,蒋轩主动伸出手,牵起她往榆院走去。
“你不带着墨南和砚北走?”陆清容颇有些不放心,“总要有人在身旁方便照顾吧!”
“又不是去游完,带着小厮,保不齐到时候还得我来保护他们!”蒋轩失笑。
陆清容跟着微微一笑,瞬间放松了些,被蒋轩牵着的那只手,也不似刚才那般发烫。
等二人回了榆院,包括绿竹在内的丫鬟们看到的,便是和往常一般无二的世子和夫人了。
待到午饭过后,蒋轩方才出府。
一整个下午他都没闲着,去了镇北将军府和姜元昭道别,又奉召进宫觐见了皇帝,出宫之时,还“偶遇”了进宫问安的二皇子。
再次回到榆院,天色已经大暗。
用毕晚饭,陆清容将她捣鼓了一下午的那个荷包塞给蒋轩:“这绣得虽然不大好,但里面的平安符才是正经!”
蒋轩满面含笑地看着她。
往日陆清容对神明保佑之说从来不以为然,一直坚信人定胜天,此刻竟如此似模似样地求起平安来。
“你也信这个?”蒋轩忍不住打趣。
“谈不上信或不信。”陆清容想了想,接着说道:“平日里的那些琐碎小事,大都是要靠自己的,与时运无关,我求个佛,他也不能帮我吃饭睡觉。但你去漠北,便是另一回事了!打仗之类的事,我虽不懂,但也知道战场之上,各方形势皆是瞬息万变,任你再运筹帷幄,没有时运相助,恐怕仍难取胜。古人有云,‘天时、地利、人和’,可是把‘天时’放在了第一位呢!”
“那‘天时’可不是指的这个……”蒋轩的笑意加深,他总觉得陆清容讲起这些“大道理”的时候,模样格外有趣。
“我知道不是指这个!”陆清容继续说道:“却总归还是有一部分运气在里面的。即便博学如褚先生,目观天象不是也有出错的时候!”
这话愣是把蒋轩说得无言以对。
蒋轩本也没想跟她较真,此刻顺势作罢,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荷包收入怀中,继而打岔道:“钦天监的监正果然被降了职,做了正八品的主簿,不过仍旧在钦天监,且监正的位置还空着,想来皇上也觉得观测天象并非易事,没打算狠罚他。”
陆清容难掩好奇:“皇上也去赏月了吗?”
“何止去了,还专门在宫中御花园上摆了御宴,将后宫嫔妃聚在一处,共赏奇景……”
陆清容顿觉好笑:“好在昨夜的月亮,已近十五,也不算太煞风景。那位监正现在许是已经后悔了,早知道说成是明日,起码还有个满月可看,说不定责罚之事能免去也未可知!”
蒋轩闻言,突然严肃起来,用极其认真的口吻说道:“在我心中,不会有比昨日更美的月亮了。”
“胡说八道!”陆清容不好意思地嗔道,心里却是动容的。
离别在即,二人言谈之间未见伤感,反而格外轻松。
直至夜色渐深,到了要就寝之时,陆清容方才有点不轻松了。
她既不想把蒋轩挡在外间,也绝做不到昨日酒后那番坦然,正在进退两难之时,蒋轩已经无比自然地撩帘进入了里间……
但事实证明,陆清容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一整晚,蒋轩只轻轻搂着她,二人就这样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三月十五。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靖远侯府的清晨,显得格外忙碌。
寅正时分刚过,榆院这边先有了动静。
蒋轩起身梳洗用饭,随即换上了他的全套衣装。
因武事尚威烈,故而大齐朝戎服皆以赤色为主,更衬得蒋轩英气逼人,而那盔甲带来的坚硬质感,使他显得清冷且不乏杀气。
一身戎装的蒋轩,先是去祠堂拜别祖先,继而在陆清容的陪同下,到了侯府门口。
大齐朝的将士出征,亦是有明文规定的,家人送行,只能送至府门口,不可继续跟随。
此时靖远侯府府门内,以吴夫人为首的众人早已等在那里。
众人正所谓神态各异。
吴夫人面无表情,叮嘱出来的话语同样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背书一般,待发现门前等候蒋轩的褚先生和江凌,方才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语气倍加温和。
蒋轲脸上挂着含蓄得体的微笑,见蒋轩过来,即刻迎上前去,待吴夫人语毕,马上用既羡慕又佩服的口吻说道:“大哥为国征战,真正的勇士莫过如此,愿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蒋轩微微颌首,淡然回道:“府里的事,就要有劳二弟了。”
“大哥莫要如此,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蒋轩没再理会,转过身面向陆清容,对着她嘱咐起来。
与应对蒋轲的短短一句相比,对她说的话显得如同长篇大论一般。
虽都是些“孝敬父母、贤德持家”之类的陈词滥调,但这其中的用意,陆清容心里不言自明。
所谓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固然是她和蒋轩心中难得的默契,但若在这种场合二人没有任何交流,看在旁人眼里,必会认为她受到轻视了……
而蒋轩此番显示出的重视,果然就引得了一些人的不快。
比如邱瑾亭。
一大清早被喊起来在大门口站着,她已经不怎么痛快了,又看到身旁那个阴魂不散的唐珊,一个平妻,府里什么大事小情都要跟着插上一脚,心里更添烦闷,此时再见蒋轩和陆清容在那里你侬我侬,愈加难耐。
身旁搀扶着她的贺清宛,却是满心期待,只想着等到世子爷得胜归来之时,一切应该都不同了……
然而站在不远处等候的江凌,同样有些失神。
对于陆清容,无论是眼神亦或动作,他都自认能看透一二,此时见了她凝视蒋轩的目光,柔和如水,心下难掩失落……
众人送别过后,蒋轩翻身上马。褚先生和江凌一起坐上了紧随其后的马车,再往后,是护送随行的两百名镇北铁骑,浩浩荡荡往城东的安定门而去。
江凌登上马车之际,仍忍不住回过头去。
陆清容却无从得见,只因她的视线片刻没有离开蒋轩的背影。
直到镇北铁骑的所有人都消失在荣恩街的尽头,陆清容方才收回目光。
然而对蒋轩来说,此刻京城的安定门,还有一场更为盛大的送行在等着他。
数百镇北铁骑,以及从各省调集兵马之中的两万余人,此时正在城门外等候。这只是此次出征兵马之中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则是在京郊及宣府准备会和。
与此同时,文武百官列队于城外,也在等着蒋轩的到来。
原本这声势已经足够浩大,却在皇帝突然亲临,并亲手将一把尚方剑赐予蒋轩之时,在场的官员无不惶恐。
可见皇帝对征战漠北的决心,以及志在必得的态度。
但总有些人看不清局势,仍在心中希望蒋轩铩羽而归,甚至……不归。
在场的安乐侯吴兴春是一个。
靖远侯府刚刚送走了蒋轩的吴夫人,则是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