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斌压低了嗓子,小声说道:“都小心点,特别是脚下,这地方是有些不对劲。”
超子下意识地摸出了匕首,对于当过兵的人而言,手里有家伙,就会多上几分底气,虽然这家伙充其量也就是一把杀猪尖刀,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平都山拿到那些名山大川里面来比并不算高,跟它们比充其量也就是一还算可以的小山包。可这里暗藏的东西似乎比起蕲封山来一点儿都不会少,查文斌的心头就有这种感觉,走在这儿,他无时无刻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里绝不是一座看似旅游胜地那么简单。
这手电也真是不给力,打出的光线是那种带着橘红色的,只能算是聊胜于无。超子心里已经在咒骂那奸商,还说什么这是国内顶级的微型手电,其实就是一义乌小商品市场里小货摊出品的杂牌儿。包里倒还有几只强光的矿灯,可这要点起来,山下的人铁定能发现。
“哎哟,什么东西?”卓雄脚下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往前一趴,差点儿摔倒。他感觉是块石头,回头一看,还真是一块石头。
卓雄蹲下去一检查,发现这石头似乎是人工打磨过的,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用匕首敲击着那块石头,虽然表面附着一层厚厚的苔藓,但是石质却像是一块花岗岩,他说道:“你们看,这好像是块碑。”
此时离约定的时间尚早,查文斌决定先看看,可是这石头露出地面的只有十来厘米,并不能确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这匕首现在就成了锄头。
几个人往下刨了好久,大半块碑终于出来了,在这有些微弱的灯光下,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块墓碑。在山上见到墓碑并不足以为奇,只要曾经有人活动过,哪座未经人工开发的地方都有可能遇到几座类似的古墓。但是就这座墓而言,查文斌却有些陷入了慌乱,因为这墓碑上的文字他不识得,却又再熟悉不过了。
虫鸟文!这是来自古羌族的文字,那个已经失落的却又一直和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文明!
查文斌一声冷笑道:“又是三千年前的东西,看来似乎有人又在替我们安排了一条路。”
对于这种虫鸟文,超子似乎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他们几个似乎一直在和这玩意儿打交道,带来的结果也一直可以用厄运连连来形容:“怎么办?还要继续走吗?我对这件事已经有些受够了,不如就此打住,回乡下继续干我们的营生,犯不着再趟浑水了,从四川到东北,从东北到青海,现在又回了四川,我们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现在《如意册》也已经在手了,这一年多来,查文斌也一直在潜心研究,除去那段丢失的记忆,在他心头最挥之不去的当是女儿在那水底苦苦挣扎。他做任何事,都是在为女儿积德,都是在替自己泄露天机而赎罪。但凡富人来请他去指点风水阳宅,他一概不去,但普通的穷人们在招致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时,往往他总是在第一时间给别人送符或是作法,不但分文不取,还总是要给别人一些买药钱。
查文斌自问自己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最不愿碰的东西,终究还是寻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对于老王,那是一个老大哥般的存在,虽然老王对他或许是利用,但那种生死里头走过来的人,总有一份情谊在。现在既然有人用老王的名义把他引到这儿来,那这个人跟老王很难说没有关系,或者说跟那个组织有关。如今的这一切,不都是那个背后的神秘组织导致的。他也知道,自己可以和天斗命运,也可以和恶鬼阴差斗符阵阴阳,唯独这个世上最难的是和人斗。
抛开身份和职业不谈,查文斌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靠山,力量单薄,他还有亲人,还有他的儿子在,他也和凡人一样有朋友,有家庭,这些都是他所牺牲不起的。为了这件事,太多的人已经丧了命,他已经赔不起了。
“走,继续走,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这样空手回去,哪一次我们都能活着出来,这一次更加不会例外。”
继续往前,他们发现这种或露出地面半截,或埋在土里,又或者已经断裂的石碑到处都是,这里根本就是一座古羌族人的乱葬岗。
地上也有已经腐烂到只剩下小半块的棺木,那些藏在树林深处的,还有更多看不见的,他可以想象整座平都山的后面,其实遍地都是坟,这里真可以称作真正的鬼都了!
在这种地方走,想不见鬼都难!
偶尔有那么一两点磷火在林间游走,查文斌只当看不见,他有法器在手,这些东西自然也不敢轻易过来。自古只有道士找野鬼的麻烦,哪有野鬼敢惹道士的理。
可这里的阴气,似乎特别重,每走一步,脚下埋着的都可能是亡魂。
这林子里,山路上上下下,七拐八拐的,不怎么好走,就凭借着那支手电微弱的光,一直走,一直走,除了三三两两的磷火,陪伴他们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约莫走了三小时,周围的情况都是这样,按照侦察兵们的前进速度,这似乎已经超过了常理,平都山并不大,可从山脚的那些人间灯光来看,似乎他们下降的高度变化并不是那么明显。
超子扶着一棵大树,看着那些灯火说道:“好像是有些不对劲啊,怎么老有一种在这里转圈的感觉,走不出去。”
查文斌看着不远处那些飘荡的磷火笑道:“确实没有走出去,我们一直在这块墓地里转圈,有点意思,还弄了个鬼打墙。”
“那你说该怎么走?”
查文斌蹲下来看了一眼,说道:“这里的人给我们设计了一条路,人总是会挑选好走的地方先走,我们一直在顺着这条感觉的但是又不存在的‘路’走,这些墓碑就成了我们的参照物,导致我们一直在转圈。其实之前我就发现了这种情况,只是想知道这块墓地到底有多大,下面究竟埋了多少人。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想破很简单。”
超子问道:“测出来了吗?”
查文斌的话有些耐人寻味:“这座山头在同一个时期,应该埋葬了超过两千人,这里至少有两千座坟墓,可是这里太安静了,有这么多坟墓的地方,应该是很热闹的,你们要是不怕,我们就来见见这座山的真面目如何?”
超子拍着卓雄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我们跟着你,什么没见过,阎王殿前都转悠过几次了。”
查文斌在地上迅速用石灰撒了白色的圈,然后又拿出那面八卦镜来,在镜子的上端有一个小孔,孔上系着一根绳子。他把这镜子用绳子吊在一根木棍上用手提着,然后说道:“超子,你打开矿灯,让光线对着镜子照。”
超子按照他的说法做。一束雪白的强光打到镜子上,又迅速折射回来。超子的眼睛吃不消,只好把头低下去,双手托举。瞬间这束光线开始往后一射,直直地砸向了后头。查文斌拍了一把卓雄和大山的肩膀,低声说:“回头,顺着光线的方向看,千万别出声,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查文斌慢慢转动那镜子,超子就在地上不停地根据查文斌的变化,调整着自己,这镜子很快便绕着他们转了一个圈,然后查文斌低声说道:“关灯。”
瞬间,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压抑的黑暗。
“看到了什么吗?”查文斌问道。
“有人,好多人,密密麻麻地挤在我们的周围,都在盯着我们看。”卓雄很冷静地说出了自己所见。
查文斌低声道:“那些不是人,是鬼,我们被鬼包围了。”
第245章 好久不见
有鬼,而且还是一群鬼,这句话的杀伤力可想而知。超子、卓雄还有大山几乎是立刻就做好了防御工作,紧盯着四周,可是现在白茫茫的一片灯光打过去,除了树枝便是树叶。
凡人若想用肉眼见鬼,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比如生病的时候或者是借助一些特定的道具,比如查文斌所用的牛泪,还有就是以下这几种情况:一、手食指有黑痣的人;二、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洗脸的人;
三、头发自然枯黄无光的人;
四、无故失眠且属狗的人;
五、凌晨一点四十四分出生的人;
六、家里木梳(很古老的那种)超过四把的人;七、额头无故发青,也就是我们俗称印堂发黑的人;八、家里卫生间的镜子里可直接看到窗户的人;九、在七月十五鬼节那天打破碗的人。
所以,等八卦镜拿开,自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但是这人一旦知道了自己所处的真实环境,免不了心里就会去想。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是万万想不得的,越想反而会降低自己的胆子。所以查文斌立刻打住道:“别想,别看,别乱跑,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这几人也都不是一般人,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能沉住气。现在要做的首先是找到那条出去的路,不能再让眼睛迷失自己的感觉。
“关掉你那手电,我们不开灯,也别管前面是树还是墓碑,顺着方向一直往下去走吧,别看,别碰,走出这个圈不难。”
摸着黑,任凭脚尖踢到石碑上发出的痛楚,任凭树枝刮过皮肤留下的伤痕。脚下的路难走,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只要勇敢,又有多少坎是过不去的。
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头顶出现了第一抹星光的时候,查文斌知道自己走出来了。重新点亮灯,身后留下的不过是一片残败的枯树林。那些树早已没了生气,只剩下光秃秃的丫子了。灯光一扫,一棵树的顶端闪出几只绿油油的眼睛。查文斌说:“不用害怕,几只猫头鹰而已,我们已经走出来了。超子,现在几点了?”
超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面的指针显示已经是十一点一刻了。如此看来,他们走出这片林子着实花费了不少时间。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四十五分钟,现在怎么办?”
查文斌望了一眼山下,这里的地势已经比之前平坦几分,但却很少有树木,全是光秃秃的大石头,矿灯扫过,也就尽收眼底了。
“没有发现建筑的痕迹。”很快,卓雄这位老辣而冷静的侦察兵就把这个结果告诉了查文斌。
是的,这里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拥有深不见谷底的沟沟壑壑,也没有云里雾里的躲藏,这里只是一个“小山包”。可平都山如果真的是这番普通,那么它也就不会被称为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中的第四十五福地。
其中有一个地方引起了查文斌的主意,这地方看似一个断裂面,也就是一段凸出来的岩石,肉眼只能看见这么一小块区域。对于这岩石的下方,他们并没有能力观察到。这就好比我们站在房顶的正中央,你想看到屋檐下面的东西,那是办不到的,因为屋檐会挡住你的视线。
很快,一根降落绳已经准备妥当,几人先后滑落。
到了下方,人还得使劲荡那绳子,才能到里面落脚,这里到处都是乱石,却又被打磨得平整和光洁,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人工遗迹。
“找到了,应该就是这儿。”
“啪!啪!啪!”远处的黑暗处传来了一阵鼓掌声:“果真是有几分厉害的角色。”这是那个压低声音的男人,几人当即非常警觉地做好了全部准备。
“还算守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不知昆仑一别,查掌教又长进了多少?”
“哈哈哈。”查文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隐藏自己的身份那样辛苦,这好像不是你的作风。”
那个声音走出了黑暗的角落,灯光下,他依旧戴着那顶鸭舌帽,只是他的声音已然不再压低了,这是一个在查文斌意料之中,却又在其他人意料之外的声音:“不然,查掌教恐怕也不会轻易现身吧,据说现在去请你的人就算是把门槛都踏破,你也未必会见上一面。”
“老刀?”超子的嘴巴都要张不开了,这声音的确是老刀的,就是那个进入昆仑山区负责他们安全,最后却跳入那口古井里的老刀!
查文斌有些大方地说道:“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曾经我给你算过一卦,卦象上说你已经死了。我自认自己很少会算错,没想到这一次算漏了,不过也好,活着总比死去要强得多。”
那人拿掉了自己的帽子,一张冷毅而坚决的脸,眼神中比过去的冰冷和杀戮之外,又多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仿佛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老刀了。
不仅是眼神,就连说话和处事的方式都和之前全然不同了:“叙旧的事儿,先不提,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办点事儿,这事只有你能办。”
对于老刀,查文斌明白,他的突然出现绝对不是那样简单。试问自己虽然入行的年数不算太长,但是这人在不在世,查文斌的卦象早已说明一切。现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立在自己跟前,既然他能活着,那么关于那段记忆?
不过既然老刀摆明了先不提往事,查文斌倒也爽快,人家自然是知道什么,才故意这般说道,便随了他的心愿就是了:“说吧。”
“老王的工作,暂时由我来替代,虽然我没他跟你们的交情深,但你们也不必防着我,我们的合作是有基础的。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也需要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今天我就需要各位帮我进一进这真正的鬼门关,不知查掌教意下如何?”
“好像你原来不是干这行的吧,我怎么记得你是个保镖,一个杀人如麻、从枪林弹雨里走过的军人,怎么跟他们又混一起了?”
老刀背过手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我是他们的人,也同样是那几个兄弟的哥哥,我的人全部葬在了昆仑,我总要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本来我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的,现在我兄弟的家人由他们照顾,而我也就自然没得选择。人是会改变的,战场上唯一的法则就是生存,我也不例外。你们不用顾忌太多,我知道的也少之甚少,只是你们想要问的东西,等这次事情结束,我便会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我所看见的,还有我所发生的,在没有结束之前,我不会多回答一个字。”
查文斌笑道:“成交!”
老刀的嘴角浮起轻轻的笑,这真的和他之前有太多的不同。以前的老刀是一个没有表情的男人,一个看破了生死和感情的男人,他的世界里只有强者,他不苟言笑,他也从不多话。
这是战争和死亡给一个人带来的变化,可如今的老刀完全变了一个人,这究竟是老刀变了,还是他根本就不是老刀?如果他真的是老刀,那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把一个这样的男人彻底改变?这件事,又和自己有多大关系?一系列的问题,在查文斌的脑海迅速徘徊,他知道,在结束前,他不会得到任何答案。所以,这是一桩不做也得做的买卖,他,没得选择。
老刀指着后面这片废墟道:“据说,这里面,或者说这下面有些门道,需要我们进去看看。查先生,依你看,这门,应该是开在哪里?”
众所周知,很多寺庙和宝塔之下都会建造地宫,但道观这种建筑是极少会出现地宫的,有史料记载的就更加少之又少,因为道教讲究的是羽化而登仙,不像佛教那般坐化成舍利,也就不需要地宫这样的建筑来进行供奉。所以,要想在这片废墟里,找出一道暗门,那自然是有些难度的,不过,既然记载着这山里有洞天,查文斌也明白,这山也绝对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
用步伐丈量,这是古代建筑中堪舆的最简单办法。每走几步,查文斌就需要手持罗盘结合星象,再走几步,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方向,不停地修正自己。
几经周折和反复,终于他停了下来,此时他的脚下并不是很特别,也只是一堆乱石罢了,他用脚尖轻轻点道:“这里!”
第246章 通向死亡的台阶
人有得选择吗?有时候是没有选择的,一如查文斌这般,他对于探险并不热衷,如果可以选择,他想要的是咒文和符纸,是香火与罗盘。
拨开那堆乱石,脚下是一块平整的浮雕,上面画的东西是一只恶鬼。这恶鬼手里拿着一个人头,脚下踩着两个苦苦挣扎的人,嘴里还咬着一只人的胳膊。
浮雕虽然看上去面目狰狞,但是就这雕刻的技艺而言,已实属上品。
道观,这是老刀告诉查文斌的,自古正邪不两立,一个道观里,居然会出现一只恶鬼的浮雕,这是一个超乎常理的存在。如果老刀没有说谎,那么这里还真的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
浮雕很重,这在古代的建筑学里并不少见,很多地宫的入口都会压着这么一块东西,沉重和巨大是它们的象征,诸如大山这般的好劳力,也拿它毫无办法。
好在聪明的人永远不会缺乏的便是办法,无论多大的难题。杠杆原理,这是一个简单而有效的办法。超子很快就在这片废墟里头找到了一根粗壮的木头,看样子,这东西应该是当年用作殿上的大梁,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这根梁,依旧结实,看不出腐烂的痕迹。这足以说明,当年建造这座大殿的人有着何等的权力与财富。
五人合力,这块重约千斤的巨石,被一点点缓缓地挪动,一个深邃而幽暗的入口就这样被悄悄地打开。扑面而来的气味,查文斌很熟悉,这是一种带着死亡的气息。
台阶,盘旋而下的台阶,就像史料中记载的那般,这山里果真别有洞天。
四五盏的射灯,紧挨着,走在这台阶上,让人压抑得不行。低头看下去,灯光被黑暗转眼就吞噬了,见不到底。
空荡荡的,除了黑暗和脚下的台阶,陪伴人们的便只有那“沙沙”的脚步声。
不知不觉,这几人已经走了有两小时,每每朝下看一眼,都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人最怕的便是这种感觉,一条看似永远没有尽头的路,行走在这里,崩溃是会随时来临的。
“你究竟是想把我们往哪里带?这种鬼地方,老子多一分钟都不想待了。”说着,最前面的超子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条台阶本就很窄,他这一停,整个队伍便都停了下来。
“不知道。”老刀的回答简单而干脆,他的确不知道这是哪里,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冷血而又坚强的老刀了,从昆仑底下那口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那你把我们弄来是干吗的?”
“不知道。”回答依旧是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