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
中线荆襄暂定,说回西线秦州。十月廿四那日,一直跟在寒泽叶身边磨练、被金宋公认“进步神速”的宋恒,独立作战后终究不够成熟,于不经意间流露出防守破绽,被金将术虎高琪轻易夺占一座营寨。谁料术虎高琪屁股还没坐热,又被这家伙趁夜强行把营寨抢了回去,不禁令人惊疑:武功当真可以作为谋略的填补?
术虎高琪叫苦不迭,连连点头“就是有人可以靠蛮力打仗!”而与他掎角之势的罗洌,是楚风流这些年来一手栽培,耳濡目染着金国年轻一代的最强用兵,自然不可能承认这一点:“胡说八道,纵使林阡都三番四次败于王妃手,他宋恒算哪根葱!”
近日,罗洌也同样一日千里,从平平无奇的“楚风流副将”,一跃而入完颜永琏的法眼“他不比宋恒差”。变强,初衷只是不想楚风流过于操劳,未想,发愤图强、研读兵书多了,到真是融会贯通并投以实用。静宁会战中就曾挫败百里飘云“夜袭翠屏山”计谋的罗洌,今次在秦州之战,单是为楚风流的一句夸奖,便卯足了劲要剔出宋恒薄弱,当夜就功夫不负有心人,硬生生撕开了宋恒背后的一处漏洞。
如今的宋恒活像一辆刚撞过才拼好的车,强则强矣,千疮百孔,先是遭到罗洌和术虎高琪前后夹攻,被击败后又被他们反复围截……楚风流为了磨练后辈同时也是确保他们顺利摘取军功,虽隐在幕后却竭尽所能给他们排宕开了每一支闻讯来救的宋军。
所以从廿五以后,屡战屡败、深陷敌境、最终流落到伏羌城一角的宋恒,再也没能和宋军主力联络上,而只是间或出现在楚风流对完颜永琏的禀报中:“此人必须尽早扼杀,否则他日必将贻害。”
到廿八,地盘越缩越小,兵马越打越少,伤病越倒越多,水粮严重不足,任何人想要突围都立即遭逢万箭齐发,最终,只有零星几人冲出铁桶去找外援,却意料之中的送死,是的,那只是罗洌的“围师必阙”。
残军无粮,死伤惨重,宋恒不可能抛下家将随意离去,但也不能遂了敌人的心意弃械赴死……身陷绝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危难之际,陈采奕咬牙拼死为他杀出了一条血路,虽然她一身是血地消失在众人视野,却总算甩开了罗洌等金军兵将绝尘而去,为死守的百余宋家军争得了一线生机。
另一厢,因郢王“谋逆”曹王肃清而受到牵累的西线“掩日”一脉,好不容易复苏却对宋恒苦寻不得,教寒泽叶迎到陈采奕时真是喜出望外。早先他派家将救护宋恒却打不进楚风流的合围、导致宋恒越来越远音讯渺茫,这次怎么说也是披甲上马亲身来救。
罗洌在陈采奕逃出去的第一时间便请示过楚风流并做足战备,在原先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几乎一倍的金军以逸待劳,寒泽叶临行之前,寒家四圣之一的聂梓岚料中了这一点,拦着说,少主莫不是疯了,金军明摆着围城打援,另一个郝逍遥也焦急劝阻,少主,您中毒尚未痊愈,如何能正中敌人下怀?他两人意见一致不准他走,可惜谁都没想过抱着他脚不让走。
“二位,冲楚风流今次把宋恒这般分割包围、秘密处决,难道还看不透,他宋恒才是楚风流的‘必杀’?也是我们的非救不可?”寒泽叶说,宋恒被雕琢得正在大放异彩,不是只有自己看到了他的价值;楚风流或还能接受他寒泽叶的长久存在,眼里却断然揉不下又一颗宋军新星的升起,然而,“多事之秋,主公不能再失去一个吴当家了。”
待到身临其境,深知现实和他所想一样:眼看他寒泽叶战马腾凌、亲身救援,金军这增了一倍的人马大半都是阻止宋恒杀出去与他会合……是以他寒泽叶策马冲驰根本无甚危险甚至不费力气,不消半个时辰便已与宋恒隔着几重兵阵遥遥相见。
然而,他逼得越近,宋恒受的压迫自然越大,全赖楚风流一句居高临下的狠话“这就没力气了?等他们会师反击吗?!”这女人调动士气的能力天下无敌,金军原就是杀气腾腾,听她一言又释放出更多更强战力,四面八方争先恐后一起朝着宋恒冲灌,一个个面色黧黑恨不得当着寒泽叶的面把宋恒生吞活剥。
“……”宋恒看到救命稻草的笑容还没消失在嘴角,就因为这突然间能量加剧的敌阵大吃一惊,玉龙剑虽还应对着数重刀枪打得色彩斑斓,却体力透支防不住背后的一支利镞。砰一声响,却是个家将奋不顾身护在他身后,口中还高喊着:“保护少主!”话声未落,便已咽气。
宋恒一声惨呼,含泪将之放倒在地,剑势冲荡之下,瞬然又瑰丽三分,一众金军的合力攻杀,被他情之所至轰然掀翻,剑气涤荡犹如乘风破浪。罗洌见势不妙,即刻弯弓搭箭,欲将之远程射死,但就在那一瞬他手一停,见只见一袭白袍从高跃下,竟是楚风流持“青溟剑”亲身入局,迅猛地挑准宋恒失误、狠绝刺中他胸口一剑,宋恒被击退两步还未站稳,耳朵一动暗叫不好,急忙再退,滚了两转,正是要躲罗洌与楚风流默契配合出的数箭连发……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那一路,当真是一路的血肉!死伤的不止是他,全都是他不能接受的宋家男儿!
而在楚风流的带领下,金军还不依不挠地,前冲后追要将他们尽数追歼……
“啊……”宋恒噙泪狂吼,强忍着身心剧痛,反手将全部内气灌注于“玉龙剑”,奋力将她的攻势压倒性打回,短短十招之内,便对着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震得她不得不转攻为守连退数步打了几个盘旋。然而宋恒这一番绝境爆发后消耗太大,力竭之际,冷不防脑后生风罗洌竟三箭连发,宋恒眼前一黑完全没法躲,浑噩间却觉罡风一掠头皮发麻,好熟的一抽,好在没抽我头……
纵然如此,怕也被削走了数缕青丝吧。宋恒却喜不自禁,这样的抽响,来自于战友……
趁着金军注意力都在他宋恒,最先撞围、奔腾而至的,鞭一扫就倒开一大片的,除了那蓝发的妖邪还能有谁,“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一鞭抖击,远近金军均感冷烈,等闲之辈无不被寒风拽落下马。
罗洌直呼不妙,挺剑格挡忘乎所以,只为保楚风流性命无忧,见是他来,寒泽叶也不敢怠慢,反手撩压“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罗洌与之交兵,很快招式支离、动作凝固,十几回合便落尽下风,眼看着,根本不是这“寒枫鞭”的对手……正自失落,忽然感到被人向后一拉,同时那个令他心中安稳的声音响起:“强弩之末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楚风流已迅速站稳回击,青溟剑与战场上一般凌锐,原是看清楚了宋恒已无体力、寒泽叶重伤未愈……太好的机会,这两个九分天下色厉内荏,今日便被我楚风流一剑终结在这里!
“小心!”那时,寒泽叶才刚击退罗洌到达宋恒身边,那时,谁也料不到楚风流竟然看准时机全力杀向这间隙的破绽,那时,寒泽叶虽背对着宋恒却看见了,一边大惊失色提醒寒泽叶,一边毫不犹豫地持剑绕到他身后来硬挡……可惜他状态比楚风流差得多,轰一声巨响过去,才对撞完便直接倒在楚风流剑下,转身应变的寒泽叶惊见宋恒受伤,一瞬而已眼中满是邪恶的杀气,“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蓦然白热,径直将楚风流撞飞开去,另一只手则迅速将宋恒抱起负在背上往回路奔,边行边对接应的宋、寒两家家将同说:“全力掩护我们!”才行数步,又急忙问:“军医何在?!”他感觉得到,自己背上一直血流。
“我没事,撑得住……”宋恒筋疲力尽,“寒将军,又给你添麻烦了……”
寒泽叶回眸,见他脸色苍白,自然不再冷漠:“宋将军,这几日你受苦了。”
“没关系……”化险为夷时,宋恒已睡着了,还好军医说剑伤不深,之所以睡着,一是失血二是饿出来的。
“……都是傻的吗!快拿吃的来。”寒泽叶一边骂麾下粗心,一边也责自己,转头正待把宋恒放到担架上,看到他紧抱自己、睡得踏实、无比信任的样子,忽然一怔,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在田若凝的强势打击之下,倚靠着林阡不做它想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场景,笑叹一声,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传承?
总算回到据点、安顿宋恒之后,寒泽叶还未总结战事,便克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他明白,那不是新伤,而是旧毒复发……
“少主?!”家将们纷纷色变上前,当然最担心他的身体。
“无妨……”他在心里说,宋恒,快些成长起来,虽然已经很快,还要再快一些……
不容喘息,金军就在城下叫阵。
可怕的楚风流,此战虽然也身负重伤,目前连她的人影都见不到,可她还是抓紧了这样的战机,利用寒泽叶和宋恒的疲弱来攻目前再无绝顶高手的北天水,此举,分明是杀宋恒不成反而借机向寒泽叶一并吞噬!
冲这一点,寒泽叶都盘算着,哪天他退下战场了去当个刺客,第一个要带走的就是……划掉司马隆……就是这个楚风流了。
寒泽叶一声令下,聂梓岚和郝逍遥立即投入到了与术虎高琪和罗洌的战斗中,由于战将实力相当,整整一个时辰都胶着,而论兵力,金军数倍于宋,破城竟大势所趋……寒泽叶思忖着,最好还是不求北面的孙寄啸和南面的曹玄支援,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惜,不敌楚风流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宋军几个时辰连失二寨,且退且战,到夜幕降临,终于鸣金收兵,聂、郝二人都已战力耗尽。势在必得的罗洌,依托着他夺下的两处险地,肆无忌惮地开始安营扎寨,意图稳扎稳打地就此南侵。
“绝不能让他们成功站稳脚跟……”寒泽叶一边安顿败兵一边据守第三座城寨,他知道,不能任由他们切断秦州和静宁,因此退无可退了;更不能给西线金军一丝一毫侵入宋土的机会,因此必须搅乱他们的节奏。对宋军最有利的,自然是赶紧把这些眼中钉拔除,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事已至此,我方不可能强攻……但不强攻,该如何?”
灵光一现,我不能“去”强攻拔除,不妨将敌人引出“来”!?
毕竟,忌惮是双向的,宋军多忌惮楚风流,金军就多畏惧寒泽叶,巴不得彼此一病不起指点不了战局。所以,只需寒泽叶多流露些合理破绽,罗洌必不会按部就班地步步推进,而只会心急如焚地连夜袭扰,一不小心,就会欲速则不达……
打定主意立即到城下去,迎接聂、郝归来之余,“避人耳目”地又吐了好几口血,演得太过逼真,险些引起家臣恐慌,自是成功地被最后撤离的罗洌尽收眼底。
假装弱旅退回城中,骗得罗洌趁夜劫营,直到夜半三更之际,罗洌才知那是一场诱击:寒泽叶分明防御充足,天水关内竟重重埋伏……
“撤!”亏得罗洌嗅出不祥,入关伊始便觉出不妙、及时教后军前军相换,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然而,撤到何处?
寒泽叶将这条计谋和众将讲述的时候,宋恒才刚睡醒揉着眼睛进帅帐,刚听他讲完城内埋伏,就迫不及待问:“我呢?是负责城外的那一个吗?”
寒泽叶眼前一亮:“问得好。”他还没开口说,宋恒就意识到有部署在城外,孺子可教也。
是,我不能去“强攻”拔除,不妨将敌人引出来,然后我迂回过去“悄然”将他们的大本营端了……那才是这一计的重点。
在他寒泽叶以瓮中捉鳖来坚守城池的同时,需要有人绕过万千金军所在,去毁灭敌人地界、损坏敌人物资,但是,宋恒毕竟重伤在身,本来不是他的第一选择:“伤势可好些了?”
“空营罢了。”宋恒无所畏惧的样子,令他羡慕地精神旺盛。
“不得轻敌。”寒泽叶缓过神来,摇头,“罗洌、高琪,谋都不差。万一他们的计谋和我们一样,也是留了个空营待扑空围剿?”
“嗯,那我随机应变,寒将军……”宋恒虚心接受。
“叫我泽叶吧。”寒泽叶脸色虽还冷,语气却亲和得多,“万事小心。莫再与大军失散了。”
理所当然地,从那晚开始,寒宋二人合作无间,一守一攻,一稳一锐,一正一奇,一谋一勇,虽有主副将、上下级之分,却是亦师亦友、成为最佳搭档,那几日因为宋恒表现出色,寒泽叶身体自然好得多了,给林阡的信里不仅宋恒的内容丰富而且还全是夸奖。
宋恒人逢喜事精神爽,性格渐渐恢复了活泼,脸上也兀自多了笑容,不过这些天一直不见陈采奕,自然觉得奇怪。忽然有了空暇问起旁人时,才知那日她为他拼命杀出重围,甫一见到寒泽叶才说完战势,便倒在地上险些累得断气,在后军中恢复了极久才终于养足精神,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所以尚未回归前线。
他听到她差点断气,吓得心蹦到嗓子眼,这些年来无论何时何事,身边都有她保驾护航,如何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战友离去?赶紧前去看她,步子都在发飘。
不巧她正在午睡,闭着双眼脸上并无血色。伏羌城一战,他只记得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直到今日才获悉她也是一样。坐在她床沿时不敢扰她只能默默看着,惭愧、抱歉、痛苦、悲伤、怜惜,齐齐涌上心头,终究又漾着一丝欣慰:采奕,还好你没事,还好我的荣耀,你能看着呢……
枯坐很久,她也未醒,他知她睡得沉不敢打扰,虽然没什么战事叨扰,也不知为何竟不想站起身离开。当然了他定性没那么高,坐的时间久了,难免也有点走神,环顾四周打量,这营房里的东西不少,有兵器架也有地图,还有些脏了的才刚洗完被送回的衣服。
之所以脏了,还不是因为那日穿着这件衣服弃身锋刃端?一旦想到陈采奕满身是伤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就心一颤失了神……
沉溺于回忆中,一时呼吸沉重,都不知陈采奕是何时醒的,甫一醒来、坐起,便轻抚起他的肩背,似乎看透地要平复他的心绪。
“你醒了……”他一愣,赶紧笑脸相迎,眼角的伤感却藏不住。
“别再难过,这件衣服,我知道兰山穿过,平日里也不敢穿,怕你睹物思人,然而那几日身陷重围,实在是迫不得已,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穿了……”她叹了口气,出乎意料说出这些话来,他完全怔在原地,才忆起兰山确实穿过这件陈采奕的衣……
可是,暴雨夜,是兰山将他从泥潭里拖出来,却是采奕给他去洗布满淤泥的衣衫,如果说兰山是陪伴他走出绝境的红颜,采奕又何尝不是与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知己?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他本不该再忽略,再遗失,采奕这种不惜一切的追随和等待,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说那是副将对主将?
“我……”他心理活动过多,一时没来得及回答她说,他已经想通了,慢慢地,这些日子,他终于从兰山之死的沉痛中走了出来……
“堡主,今次布防失误,其实也有睹物思人的关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寒将军的。毕竟,堡主这些日子确实是在进步的,若然能继续保持,逐渐将失误降低到无,将来,必是独当一面的将才,才对得起老堡主,也对得起……兰山。”她眸色微黯,竟还在劝他,“不过,在鬼门关前打了一转,我还是想直截了当地说一句,还希望你答应我……”
欲言又止,一点都不像那个风风火火的陈采奕。
“你说。”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从兰山那里解脱,听到的时候,不像过去那样要死要活,也敢听与兰山有关的一切了。
“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一直活在对兰山的怀念里?看你难过,我也心痛……”她虽比平素虚弱,这话出来,却一如既往的陈采奕风格,直来直往。
“好。”他听到这直接的表白,忽然感情也不能自抑,抱起她头就强吻上去,前次他就是因为懦弱而失去兰山,这次他不能再重蹈覆辙,既然认清自己不能失去她那就要坦白……
然而这冲动到另一个极端的行为,实在将还在劝他放下兰山的陈采奕惊得呆在当场,久久都没清醒。
“采奕,这半年来,不,这些年来,我就像个不停找悬崖、迫切往下跳的孩子,你便一直在后面给我拉着,三番四次地将我拉回头。如今这悬崖不再是死地,我要将它变作巅峰,你会愿意换个身份陪我看吗。”宋恒微笑,毫无保留地问。
“……”陈采奕既惊又喜,如在梦中,久矣,才噙泪点头,“会,会一直在。”
十月末,“宋恒下落不明,寒泽叶数度病危”“天骄、越风抵达河南,但无法改变中线危殆”同时传到林阡耳边,彼时,他因为杨宋贤的缓冲总算不再为吴越之死疯魔,多事之秋也不可能有多少空闲再用来伤悲——西线和中线这般紧急,他却来不及抽身去救更不能去救,只因为东线一样危如累卵:楚州才定、淮西不安!故而吟儿已在收拾行装,不日便与他前往迎战。
林阡不可能离开东线,那西线中线还能如何?只能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自己所有的麾下。“宋恒是个求生欲极强之人,必然会想方设法通风报信,泽叶虽然数度病危,却未必不是欺骗金军。”
“陇陕的‘掩日’一脉虽受到金军内乱影响,好在不曾有人员损失,风头过去,终究会确定宋恒所在。”柏轻舟也这般分析。
然而中线?全面溃败,惨不忍睹,林阡和柏轻舟一时没找到缓释的理由……
好在,还有毕再遇。
“老夫虽与赵淳相交不深,却不觉得他是个不战而逃的脓包。”毕再遇听到盟军的中线战况时就摇头说不对劲,待收到官军所言的中线战况,更加对林阡互通有无:“赵淳他麾下兵马,和我楚州大军一样,是看到金军兵锋极锐、敌众我寡,才决定弃守江北,焚毁樊城,严防死守襄阳……”
“如此。他之撤逃,根本不是不战而逃,而是坚壁清野。”林阡点头,理解,“樊城内外军民,想必他也保全。”
“可是,我军为何不知,还骂他是逃兵?”吟儿疑道,“还有,他为何这般不自信?且不说天骄和越风他们已经到了,就算穆、彭两位将军和陈军师,也能撑好长时间,没必要自焚城池,涨了金军士气以为他不战而逃。”
“官军和义军,很可能是被人双面蒙蔽,才导致相互的不信任和越来越深的误解……”杨妙真跟在他们身边久了,看问题一针见血。
“妙真,说得对。轻舟,立即对陈旭修书,叫他无论是否渡江,都务必先去与赵淳沟通。”林阡说,岂止明面上的这一点,暗处,海上升明月,他也必须让“真刚”通知新上任的落远空,尽快把“朱雀”这个心腹大患剔出来,无论他是不是那个双面蒙蔽的罪魁祸首。
对,那个确定存在的朱雀,还不一定就是导致蒙蔽的人。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间谍——
静下心后,林阡和宋贤都分析过,吴越之死疑点重重,譬如,他不可能不随身携带信弹,事发地据说离李思温不远,怎会有大半夜都“下落不明”?当真是段亦心这个“间谍”干的,还是说宋军自己内部出了“叛徒”?
须知,叛徒比间谍,更容易双面蒙蔽啊。
更可疑的是,十月二十那晚,李思温鱼张二还未战败,吴仕作为掎角之势,便送出了危殆情报给洛轻衣,间接导致了邓州据点的倾覆。虽然官军事后解释说,“乱中出错”,也不排除控弦庄故意给个假情报来分化林阡和吴曦,但是林阡不得不留着这样一丝怀疑的念,没有证据那就找证据,所以,“告诉曹玄,加紧盯着吴曦。”
盟军所有人都纯粹地绝对互信着,谁会想到守护的人能捅自己一刀?所以,这就是中线盟军一路败、西线盟军和完颜永琏两败俱伤的根由吗?如何不教林阡痛心,希望那都是自己想多。
所幸,那些或公开或绝密的情报,都不完全只有悲伤,譬如,吴越和石磊留得全尸,由移剌蒲阿将他们合葬,譬如,黄鹤去答应了天骄,暗中帮助宋军做事,譬如,程凌霄接连找到了失踪的莫非和洛轻衣,教莫非立即往江淮来面对林阡,也为轻衣找到了疗伤和休养的暂避之地。
“轻衣姐姐没事便好……”吟儿察言观色,知道这失而复得的消息很是治愈。
那日,鉴于淮西地区战势日益严峻,一旦林阡精神状态趋于正常,这边所有人都不得不对他放行。
临行之际,一干人等无论是留是走,但凡是有空暇的,皆陪同林阡与吟儿,一边离开楚州往南走,一边去英烈的墓前或衣冠冢前拜祭。淮东一役,官军义军伤亡都不小,尤其盟军,四大帮会一个解体,一个失了帮主,不幸中的万幸是还能前仆后继。
祭完今人,顺带着也拜见了古人。“那是韩夫人的衣冠冢。”毕再遇告诉他们,七十年前,韩世忠夫妇也驻扎楚州,率领将士抗击金兵,“当时楚州已遍地荆榛,军民食无粮,居无屋,韩夫人亲自用芦苇织蒲为屋。在寻找野菜充饥时,发现马吃蒲茎,便亲自尝食,并发动军民采蒲茎充饥。韩将军夫妇与士卒同甘共苦,方才使楚州恢复生机,恢复成一方重镇。韩将军兵仅三万,而金人不敢犯。不过天妒英才,韩夫人她,便是战死在这楚州前线。”
“这样的女中豪杰,人生虽只数载,却是光芒万丈,足以青史留名。”杨妙真叹梁红玉此生不枉。
“百里帮主?”夕阳西下,吟儿远远看到百里笙站在一处树下失神,由于百里笙腿伤甚重,原本是不必送行的。
林阡一愣,也看出这树下葬着人。
“帮主的妻女已逝去八年多了,她们尽皆长眠于此。”江维心神色黯然,乱世中,天妒的岂止英才?
阡吟皆是一怔循声看去,那棵树并不高大,怕是八年前淮南争霸之后才栽的,如今却也已经茂盛挺拔。
“当年我才出川蜀,到这两淮来建立据点,第一处便是楚州。后来,飘雪和飘云,都是出生在这里的。”百里笙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大多数人不知道,江淮四大帮会的这一家,有过个独特的名字叫“百里笙歌”,便是出自他和妻子的名字。
“百里帮主,此战结束了,我会让飘云回江淮,长伴膝下。”林阡郑重说,飘云是百里家唯一的后人,也是洛氏难得的骨血了。
“主公若是早于我回了川陕,记得告诉对飘云转达:飘云吾儿,早日带个姑娘回见父亲。”百里笙以倚老卖老的语气,生生打破了气氛的凝重。
“当然,若是抱个孙子来就更欢迎了。”许俊笑着打趣,学着百里笙语气。
秋冬之交,论形势的轻重缓急,楚州基本已度过危机,百里笙、杨宋贤等人皆留下辅助毕再遇,抗拒纥石烈执中、轩辕九烨这等“缺粮精兵”,所以还能容得下短暂的轻松释然。
但淮西皖地,金军压境、迫在眉睫,使阡吟不得不连夜赶去与李君前会合——
皖地边遽告急,淮人渡江以亿万计,江南震动,众情惶惑。昨日,有两骑身着金国服饰跃马江岸,宋民如惊弓之鸟传言“虏人至矣”,一旦闻讯,渡舟纷纷斫缆离岸,橹揖失措,渡者攀舟,覆溺数十百人。据闻建康城中的官吏都惊慌失措:“吏颤余前,不能持纸”。甚至,已有人劝说丘崈大人放弃庐、和州,退守长江,丘崈却摇头坚决:“弃淮则与敌共长江之险,吾当与淮南共存亡。”
仆散揆渡淮之势日益壮盛,民众恐慌,等闲官吏惊惧,虽最高长官不肯弃守,却不容置疑已到存亡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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