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黑山之战结束,林阡一有空就会思考,如何对抗薛无情的无上内力。
那夺命琴音恐怖之至,略一拨弦,远近等闲全都身首异处,邪后的落川刀在最佳状态也是送死,青城派四大弟子勉强可以设阵拖延,非得要洛轻衣的岷山剑和自己饮恨刀合力方能追及……
至于那雄视古今的枪法,这些年来更加仅仅是程凌霄一个可以与之匹敌!
由于程凌霄亲口赞叹薛无情无敌、称抵得了他一时抵不了他一世,故林阡不得不未雨绸缪:若然程掌门战败、当地没有高手,等闲兵马该如何阻挡薛无情?
因察觉青城剑法可以合作并与薛无情拉锯,林阡很早就拜托青城派的四大弟子,传授他所挑选的悟性极高的年轻人一招半式。然而时间太短,众人不可能把那“四绝剑阵”学到极致,因此初期也只起到个紧锣密鼓备战的作用,根本不可能投以实用、上阵杀敌。
苦苦钻研、无法吃透,却是某日听吟儿赞程凌霄时顺带说了句,薛无情琴术的噱头太残忍,就是“每次杀一排人,只留最左一个活口。”
当时林阡否认:“这怎会是噱头,这唯一一个活口,是薛无情拿来慑人的!”是的怎么会是噱头,薛无情心理没毛病,他性格寡淡,也不是那种会以此作宣传的人,唯一的可能是留个活口捎信、从而达到杀鸡儆猴的威慑。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林阡就做梦梦回这句对话,有另一种可能性一线之间穿过林阡脑海——
这确实不是噱头,却也许不是慑人的,而是个可以逆向思考的关键——会否薛无情不是为了留活口,而只是因为他琴声特点就是如此,旋律就是从右到左贯穿的,最左边的最容易活口?!
正巧薛无情虽号称杀人不眨眼,骨子里却并不是滥杀之人,所以本心敦促着他每次都留下了最容易活口的那个人,尽量少杀,顺带着慑人了而已。
所以当时还抱着夏日枕席的林阡,在脑海中把薛无情光电般的抚琴影像和沧海般的广阔意境一并放慢,继续放慢,慢到无限——可以看见那琴声是一点点地削掉了最右边人,慢条斯理地开始切下一个人,再下一个……旋律的杀手,在空气中循序渐进地移、有条不紊地格杀。每个过程,薛无情都能尽可能地找到哪怕很短的一排人。
因为林阡梦到的情景是无数的大圆形、小圆形,如车轮般高速不断地旋转于薛无情的音律边!所以才一惊而醒,迷迷糊糊的时候却硬是将那画面记下了、也推敲出了上述可能……
就是在那将醒未醒的一刹,他忆起先前和纥石烈桓端在山东之战的风里流沙阵,知道可以参考这种圆形将盟军的高手们布阵!
便是如此,可以使大家在对战薛无情的时候、能够钻他琴声特点的空子——当圆形阵法快速流动时,其一是可以产生对抗内力的能量,其二是足以避免过高的伤害,因为阵法始终是变化的,每个人都可能在最右边,但倏忽都不在最右边,因为没有最右边,谁都可以是谁的右边!换而言之,哪有左边右边,最右边倏忽就能变成最左边。
如是,阵法内的人成圆,阵法运行轨迹也是圆,薛无情琴声所寻获的那一排人,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于是,杀伤力就会被众人平摊,足以保证每个人的性命。
加上“四绝剑阵”的春夏秋冬概念,也可以与这轮回循环的意念融合,青城剑法的意境可以发挥得更加玄妙,若能每个人都技艺精湛,甚而至于可以将薛无情围困!这也是林阡想以后熟练了再用的原因……
然而,这方法治标不治本的地方在于,杀伤力是被平摊的、而不是被化解的,换句话说,每个人都不致命,但每个人都会受伤。毕竟薛无情不是只杀最右一个人,而是只留最左一个人。时间一久,伤害堆积起来,要么是大家在某个时间段一起倒下了,要么就是哪个人率先支撑不住了阵法顷刻分崩离析。
所以林阡才和沈钊约定了一炷香,“这一炷香,你亲自给他们擂鼓,鼓舞他们士气,到时间就鸣金收兵,希望届时还未战败。”沈钊和妙真领命退下之后,根本无力观战的林阡,此刻只能用樊井当眼睛,听到樊井和他汇报城楼下的进展,与他事先想象无异。
“主公,你说给他们一炷香时间,但你不合作,一炷香之后决计上不了阵!”樊井气得边汇报边骂,在城楼上就地疗伤也就算了,能不能让我给你包扎好了再打断我?!你不想这血淋淋的一幕给过多的人看到,却好歹别把我既当大夫也当解说啊!
战局中,光影里,渐渐地,薛无情却也意识到,琴声的超强伤害如同被眼前这圆形兵阵以切线方式甩开去大半。
那圆形兵阵不仅自身旋转而且整体移动的痕迹也是圆周,加上他们采取的剑术是四序的周而复始,巧妙构成了时间空间的三大循环,令薛无情也叹为观止:林阡终于可以对他的琴术知其所以然!
薛无情曾目睹过某种残酷激烈的棋赛,每当棋手在台上棋局内落一步棋子,台下代表着这颗棋子的人也在校场上走一步,一旦台上棋子被吃,台下相对应的那个人也会立刻就被砍死。以人绘棋,当局者压力不知几何。
跟眼前情境颇为相仿,虽然是林阡组织的七八十人,他们却代表着林阡饮恨刀的刀意,此刻就等同于林阡饮恨刀的七八十个化身。林阡如果没有受伤,此刻来应战的应该是他这个人、他会用他的刀法营造出眼前人们所演绎的意境。
在知道林阡伤重不能出战的那一刻薛无情不无失望、但现在明白了这些其实就代表着林阡,是林阡的以人绘刀、间接交战,薛无情自然大感满足也绝不怠慢。
“主公,需不需要再加一炷香?你这伤……”樊井低声问,他深知一炷香林阡肯定不能恢复,极需要让城下的兵阵再加一炷香,他觉得好像可以。
“不行!”林阡断然阻止,“薛无情他、很快就能打破这僵局!”说不连贯,坚决至此。
“别乱动。”樊井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强硬扯着林阡臂膀,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的不久他就看见了盟军兵阵的吃紧。当伤害在累加,效果是翻倍的。
樊井心里也知道,盟军只是挣得了喘息之机、实际北部战场还在粉碎边缘,如果这时候再传来辜听弦败报,石峡湾本营就更加危险。
“快点吧。”林阡催促说……你要是配合得好我会慢?!
樊井倒也蹊跷,现在林阡对不加时斩钉截铁、很明显是知道北部有多弱势,是对这圆形兵阵的仓促上阵没信心、不敢冒险,可是,为什么又见他目光坚定,好像有把握能撑一炷香!?
对了,杨妙真呢?说时迟那时快,当薛无情从四绝剑阵中强势突围、琴声涤荡之际枪中火浪燃起,圆阵极速破损众人全部受伤慌忙四散,却在那一瞬间樊井眼前一亮,一声啸响原是杨妙真一柄梨花轻灵而落——
却不是为了对敌,而是为了坑害!
轰然巨响,沙尘震天,与薛无情当先接触的不是长枪本身而是、系在枪尖上的火药筒,同时杨妙真将枪一抖,火药朝着薛无情去而自身跳出险境,身如灵凤,流光溢彩,枪法百变,胆气过人!
“好!”樊井忍不住赞杨妙真,却忘了林阡刚说“快点吧”,自己承接这句激昂的“好”,好像不太对,黑着脸转过头埋头苦干——任由林阡恩威并施,樊井发誓再也不听他号令了,这小子看不到就让他急去!
话说杨妙真持枪却扔了枪尖火筒,同时轻盈向一旁跃开避闪,薛无情那火龙直接就被火药坑害,好在他宗师风范处变不惊,发招虽快收回更猛,顷刻撤回内力化解险情、同时往前追袭杨妙真一掌,突然却脚下一松,不禁暗叫不好,竟就在这短暂时间,宋匪能造出陷马坑来?
薛无情自是不知,陇右有古洞庄的沈氏一族,多人跟随沈延学习那挖掘之术,所以很可能早先就在地底下挖空,适才的一炷香里则打通了上层。
薛无情岂会被这雕虫小技困住,虽然意料之外,毕竟武功卓绝,眼看他在此处下塌下陷之前就要迈出,神机营将士当即于左右弯弓迭射,虎狼团猛士们也骤然于四周抛掷他们事先与他拼杀时用的枪戟。兵刃如雨点般从四面八方同时侵袭,对内力浑厚如薛无情却根本是蚍蜉撼树尔,缓得一缓,骤见他周身真气涌起,兀自形成一道保护罩,不费吹灰之力地令这些兵刃在离他身体的几尺外就弯折、转向、销毁。
但石峡湾岂是这样好欺负?薛无情虽将那些箭矢和枪戟悉数摧毁,却没留心脚下,径直踩进了第二道坑,竟然是坑连坑……所幸跌得不深,但两侧不少机关全数开启,全是先前天池峡等地的越军擅长……
薛无情正要挥斥火龙将那些从地底弹出的长矛暗器击毁,岂料这时闻见一股油味感觉不对劲,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轩辕九烨曾经扰乱过榆中军民的“流淌火河”?
好一个薛无情,端的是惊而不乱,抚琴逐一给予破解,虽不至于败溃甚至被困扰,却也真是被这些人团结一致纠缠了好些时间。
夏官营程氏、古洞庄沈氏、叶碾城神机营虎狼团、天池峡越军、榆中军民——陇右人,是该这样亲自守卫他们的家园。
这样的人头战术,也是山东之战杨妙真对战高风雷时曾经说过的:“恃强凌弱的,必然要遭遇以多欺少。”
然而不曾到林阡限定的这一炷香,以上种种看似对症下药的手段,竟比林阡预料更快地折戟——是的,无一不被薛无情武力强行攻破,去时枪箭交攻、烽烟浮沉,结局枪倾箭摧,灰飞烟灭。
有去无回。
即使林阡采取火药火器限制了他用“内力攒火龙”,然而他就是只调用一半内气、只抚琴抚出沧海意境,也能使这些机关精致的陷马坑沦为断壁残垣——先前他全力以赴只不过为了加速宋军剑阵崩溃而已,如今既知道了林阡伎俩,必然不会遂他的愿。事实上,只用不到三成的内力薛无情也足够撕开现今剑阵的防御!没错,那四绝剑阵早已不像刚出现时那么锋芒毕露,毕竟构成剑阵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了内伤。
也就是说,林阡的饮恨刀意境,如果呈现于和薛无情沧海意境的正面冲突中,也会是这般,一炷香内被薛无情潜移默化地反破解!
沈钊看还未到先前约定收兵的时候,却就得到了林阡下令的退兵,叹了一声,令行禁止,众将士只能依令保命退回城中。
薛无情虽被盟军拖缠久了,武功却无一丝折损,反而内力更加雄浑,众人退回城中之时,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而已,看似没有趁胜追击,却忽而闭眼拂袖——只轻描淡写地一挥弦,从他所在之地到城门之间,一道凌厉白光闪现,霎时万顷沧海翻覆,千军万马齐被压倒,于他而言是这般易如反掌!
众人万料不到狼狈不堪的会是自己,被薛无情这隔空追击的一招一打,原还在通过城门的众人前推后拥,平素再有序也无法及时调整,城门霎时无法关紧,十二元神即刻冲杀过来!
或许,他们正面应战的开始,就已注定了城门危险,就已宣告了即将城破?
“不愧是薛无情。”沈钊远观着这位淡静、高深的老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威慑,尽管他性情并不冷酷阴暗,哪怕他适才没有平素也不喜好杀戮,虽然他的气势和意境并不旨在血流成河眼前也没有尸横遍野,但诸如此类的威慑竟一丝都没减轻。
这下,唯一能拦住的只能是休整了不到一炷香的程凌霄或林阡了……
辰时前后,祁连山与抗金联盟和解既成定局,“上屋抽梯”计谋俨然成功。
林阡在与轩辕九烨过招的第一回合,利用对蓝扬陆静等祁连山人的绑架,把轩辕九烨的胜算从百分之百拖降到八十,加上阴阳锁破解和采用孙寄啸无缝对接北部战场,紧接着使其胜算降到七十,而在接踵而至的第二回合,他对会宁战区所有人的战力估计得恰到好处,是以吟儿带来寒泽叶辜听弦捷报之际金军胜算降到了……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自己发起的决战,四个战区被敌人赢了两个,这算怎样尴尬的百分之五十。
因此辰时过去的这一刻,另外两个战区对金军而言举足轻重!然而,恰在这时因为林阡倒下而薛无情过强,金军胜算又升回到了百分之七十。
“吟儿……你怎么来了?”那时薛无情刚发现陷马坑,林阡才刚支撑着倚壁站起,乍见吟儿出现自然吃惊,也无法再将自身伤势瞒她。
看吟儿面色红润、精神大好,阴阳锁的消失是这样立竿见影,他真是打心底里高兴,这一喜过望,内伤压榨连连吐血,才站起就又倒了下去。
“一炷香快到了,不好好配合大夫,要怎么打薛无情?”吟儿跪倒他身边,察看他只是简单作了包扎、内伤还没怎么诊治,自然站樊井立场。
“与他交手,我一定能持衡到大家战胜。因为薛无情区区这么点人,速战打不进来就算败。”林阡靠着城垛坐起,微笑抚吟儿头顶。林阡答应过所有人,要通过“武功和智谋并用”来战薛无情,现下智谋算做到了,武功,怕又是要搏命。
“可是,这样一来,于你自身,真的很辛苦。”吟儿心疼地说。
樊井有吟儿支持底气更足,比吟儿要危言耸听得多:“主公一向都能坚持,唯独这次非同小可——已经被渊声、洪瀚抒、司马隆一起耗过,只怕内力早就枯竭,仅仅一炷香哪够诊治?若内息还未曾调整就仓促上阵,实力发挥出来了打退了薛无情是不错,可这心脉的损伤必然加重,就怕回来的时候命都没了。固然我们赢了这偌大的陇右,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内力确实不甚多,不过可以意境填补。”林阡一如既往自信,樊井冷哼一声,奚落:“是啊,内力调整你有自己办法,以后出征别配军医。”喋喋不休,怒气冲冲,“没见有人这样顽固,要十天半月才能好的伤居然只休息一炷香,真当自己是神?!”
“好,内伤或许你自己会调理,但外伤你得听樊大夫和我的——你先前答应过我,会服下这治腰伤的药。”吟儿随身带着那瓶万御医的药,柔声劝哄。她心想他内伤怎么治尚不好说、但外伤明显却可以先医,也能更有利于他意境的发挥、对敌的胜算。
“不用。”林阡面带愠色推开,苍白的唇角全然倔强,“站不起来,就坐着轮椅上,和腰伤无关,不是不能打。”
“答应我的承诺,你也不遵守吗。”吟儿幽怨地看他,和樊井一硬一软联合制他。
“吟儿,制药的那个人,害瀚抒无路可走,连累你无药可救,你可知道,我在闻知那些情报的第一刻,恨不得直接去西夏、掘他的坟、鞭他的尸。”林阡说时怒不可遏,面色难得的狠戾,尤其在说到那人害吟儿时,拳都快握碎了。
“那种杂碎,我若受他恩惠,便枉为人夫,为人知己!”林阡固执不肯敷,伤势却严重,一边说还一边吐血,吟儿柔肠寸断,哪还有语言说服得了他。
“够了。”樊井蹙眉良久,见吟儿眼圈通红焦急不已,终于鼓足勇气,“这瓶药,不是那兔崽子的,是我樊井的。”
吟儿一怔,还以为樊井是权宜之计骗林阡,林阡转头看他,看他眼角分明有什么在闪,情知他先前一直推荐这药明显有隐衷:“那兔崽子?”
“那人,从前是我的徒弟,嫌我教得不够好,改投了他人门下,还带走了我当时刚刚研制的药。”樊井忆及往事,声音有些嘶哑,“曾是我最钟爱的弟子,天资比旁人聪颖,可惜没用在正道,可惜我也没能觉察……前几年才听说他盗用他后来师父的治病之术自立门户,未想还去了西夏当上了御医。”
“这药……竟然是樊大夫自己的?!”吟儿不可思议,看见樊井表情之后感觉是真,忆及从前和樊井谈到有关这药时樊井的异常表现总觉哪里不妥,原来根因竟在这里?
“为何现在的自己,竟不能研制了?又如何发现,这药是你的?”林阡即使奄奄一息,也不改心思缜密。
“当年太过痛心,竟刻意忘记了这药的制法,到了主公腰伤严重、急需救治的时候,苦于无法完全回忆起来,再行研制,总是缺失一两步。却是看到了主母带回来的这瓶,才知就是当年自己所配。”樊井笑而自嘲,“也不知是不是老了,越活越退步了。”
吟儿心知,樊井不是越活越退步,只是后来诸事烦扰,战地伤病太多、而又要肩负着给她破解阴阳锁的重担,是以把本该制药的精力均分给了他们所有人。
“原来如此……”因为心里对樊井信任,林阡没有再拒绝这瓶药,只是,没有拒绝,也有可能是他精神不足的关系。“胜南?!”在樊井给他上药的过程里,看他昏昏沉沉哪里可以像上战场的人?眼看脸色全无都快没命了,吟儿惊得急忙给他透入真气,丝毫不管这样做合不合适。
能给他多少就给他多少!因是大病初愈,难免精疲力尽,却流泪握紧他的手:“要上阵,就带着吟儿的气力一起。”帮他一起调整内息,那样,勉强和薛无情打完的时候,只是会很累很累,应该还不至于性命垂危。
林阡原还神智不清,却在那时感觉内息畅顺不少,除了吟儿给他过气之外,他知道还有个原因,仿佛是一曲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的箫……那箫声似陌生又熟悉,暌违多年重返耳畔,轻微,细腻,柔和,淡泊,可以在他垂危、昏沉、浑噩的时候舒心,如听仙乐。
“你这丫头,别动了胎气,在这里给我生起孩子来。”他意识逐渐恢复,不由自主爽声大笑,一把将脱力的吟儿揽在怀里,与她相拥着一起起身,先看樊井,致以感谢,“神医就是神医,这药药到病除。”樊井一脸受宠若惊,你可别骗我……林阡回看眼底吟儿,低声承诺,“你放心,我会活着回,还要照顾你,照顾孩子们。”
正待上阵,却见一人轮椅上前,阻止了他:“盟王——大哥说,这一战,交给他。”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箫声的主人,原来是他……原来适才不是幻觉,真是他在给林阡吹奏,那首曲子之所以熟,是因当年盟军的奠基之战,林阡在夔州常常听他吹这一首。
“瀚抒……”吟儿缓过神来,才想起他应该比自己先到,适才为林阡生死牵挂,差点把他行踪忽略。这一战林阡很辛苦,既很难打,又要救他,他本就把林阡当成他此生最重要的知己,现在神智清醒了岂可能不为林阡披坚执锐、浴血沥胆。
其实林阡和吟儿在城楼上的每时每刻每一幕他都看见了也听见了,他欣慰于这两个人在那烟雨的华年在这荣耀的旅途一直都未改变,而这两个人曾时时刻刻与他并肩,与他一同从云雾山一路采花下去,与他一并在淮南经受理想和初恋的矛盾,与他共度三峡的星火、川东的风沙、散关的苦寒,与他一起攻掠这天下、笑看这风烟,一起,一起在他的箫声里。
一曲毕,头也不回地,也坚定不移地,携火从钩走向他年少时便曾向往的战场。
“大哥……”在他落难时不离不弃的人,孙金鹏,在乍见他平静扶箫的第一刻,城楼一隅,忽然静默停下轮椅,面容中传递出猝不及防却又喜出望外,却没再出声,克制着激动一直听,不敢打扰,不愿打扰,眼里心里全是珍惜,直到听完才失声:“大哥你真的好了!”
危险环伺不可能蹙眉的骄傲,在看到他时一扫而光,此刻金鹏明明还是那个漫天下沙的时候、在昏黄凌乱中朝自己不住招手呼喊的弟弟,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时至今日还没有放弃“大哥”这个称谓,说明众兄弟一直以来都选择宽容、原谅、释怀,除了祁连山人历史悠久的忠义之外,这当中多少也有林阡和吟儿的功劳,他不在的日子里,他俩把祁连山照顾得很好,没有走错一步路。
“金鹏,是林阡救了我,救了我们祁连山。”他简短地回答孙寄啸,脚步却没有停,孙寄啸高兴地立即转过轮椅紧紧跟随。
“我适才听说,六哥和盟军议和了,当时六哥对林阡只有九成信任,一成的敌意却也因为关心大哥而化解了。所以林阡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对麾下们都说,‘蓝扬答应我不压境,就一定会不压境的’。现在战报果不其然,六哥真是、被他摸得清清楚楚啊!”孙寄啸一开始没有看出他要上阵,笑着连连点头叹服林阡。
洪瀚抒心中苦笑,孙金鹏啊孙金鹏,你也是被他摸得清清楚楚而不自知啊。
今时今日,再听到自己的麾下称赞林阡也毫无介怀了,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啊,忽而止步,停在阶前:“金鹏。薛无情,交给我,你帮他守城。”
孙寄啸一愣也停了轮椅,看出瀚抒神色中的战意,隐隐感知到他内心的炽热:“大哥?”
“九年前在云雾山,我和他,还有许多的少年豪杰,有北伐抗金的盟约。他,林阡,也是林胜南,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瀚抒说得认真,寄啸听得心惊。
“很早的时候我便已下定决心,要像守护李纯祐一样地守护他。”瀚抒坚定地说,孙寄啸面色一凛,瀚抒说时没有回头说完直接就走,孙寄啸遥遥看着他身影,目送这一簇火一样的红色淹没于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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