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轻衣下手,却谈何容易。
那青衫女子,岷山剑法臻入化境,要用劫持吴曦的手法来对付她,比登天还难。加之她就跟在林阡身边,并肩作战,风雨同路,银月的线人有限,谁都无法过于接近。
若想把洛轻衣俘获、送到仆散安德兵营、继而引落远空搭救……银月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用阴阳锁操纵更多的傀儡,二是亲自出马去对她下手。
则,风险高于成效。
银月潜伏九年以来,首次感到如此紧迫,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这,就是落远空的高明所在。
首先,当初他破格冒险救了洛轻衣,并不意味着他见一次必救一次。银月劫持洛轻衣的计划,制定时确实解恨,一施展矛盾重重,极大可能就算成功都徒劳。奈何食之无味,弃之又难免可惜……所以银月决策之前,就注定伤透脑筋。
其次,落远空显然预料到,银月有洛轻衣这根线都没本事追。毕竟,银月自己都终日活在林阡的监视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越吃不了热豆腐,越心急。这种压力下,银月很容易产生急躁,定力不足则必将露出马脚。
其三,落远空根本就是借着武功高强的洛轻衣在钓银月——这,才是当初他救洛轻衣的终极目的!因从“落远空救洛轻衣”事件伊始,银月对洛轻衣的兴趣就早已有之。那么,盟军中谁从那时起就逐步关注洛轻衣,是非常值得林阡调查的一条线索,林阡完全可以按图索骥找银月……也正是跟着这条线索,九月兴州之战,林阡已经查出了银月的几个下线,只是他还不动声色、从未打草惊蛇罢了。
以上三点,银月再厉害,也未能完全掌握,从她的角度,林阡的部署重心一直在孙寄啸,从她的角度,林阡不会这么快跟着她的思路部署到洛轻衣。她却不知道,落远空一早就设下了孙、洛的双重阴谋,她也不知道,她万不该对洛轻衣有如今这种强烈的动心!孙寄啸只不过是个惊吓,是个幌子,是个激将,洛轻衣才是重中之重的陷阱——洛轻衣,早就等着被调查,和反调查。
而一方面,孙寄啸的存在和干扰,亦帮落远空给银月营造了某种思维定势:“既然他落远空利用楚风雪来引我,我就该也追查落远空的过往身份来引他。”于是,在别的路都走不通的情况下,银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吝以最大可能推测落远空和洛轻衣的关联。银月却忘记了最根本的一点,那就是“细作无情、无仇、无亲人”——这一点,却恰恰是落远空帮她忘记的——落远空把孙寄啸引入局内,就令银月下意识地认定了:落远空既想到从情入手,他本身就仍然通情……
怎能不上当?银月一定会上落远空的当!皆因这场暗战,谁快一步,对手就可能先死一步,既然落远空先掌握了她的过往身份,就有可能更快地掌握到更多,甚至现有身份……她不得不尽快找出他,不惜一切风险和代价!因此,洛轻衣的重要性,不知不觉中因为落远空的危险性,而被银月加强……
此间北斗七星死去三人,看似对落远空不利,唯林阡心知肚明,银月一直都在被落远空牵着鼻子走。一切毁于仆散安德的昏迷呓语!
所以也难怪落远空嚣张了,他有这个实力去玩转北斗七星,而在仆散安德决定肃清之前,他更已经帮林阡定好了揪出银月的这一系列步骤。落远空不是等闲之辈,事前就把楚风雪的底查得清清楚楚,他是有准备、有预谋地要“被肃清”!
唯一要看的,是银月有没有同样的实力,去玩转樊井身边的每个人——银月迄今为止,都一直只守不攻,但孙寄啸与洛轻衣事件,俨然在诱导着她转守为攻。
于银月而言,孙洛两者性质虽然类似,但却有个最本质的不同:如果杀孙寄啸,成效再怎么大都是私仇,如果绑洛轻衣,风险再怎么高都是公事。要尽一切可能找出落远空,银月虽然忍耐力很高,终究对洛轻衣会比对孙寄啸更感兴趣,因为她是控弦庄的庄主,她把灭落远空作为己任。
故此,银月虽然会出于谨慎暂不作动,但不会像对孙寄啸那样说放下就放下,逮到机会了她就一定会对洛轻衣出手——林阡了解这一点,确实在诸多时间和地点都张网设伏,期间,他给予了盟军一个风平浪静的大势,亦暗中帮银月扫清了不少障碍,她觉得时机成熟了,就自然会出动。
银月,在落远空和林阡的种种算计下,差一点就真的上当落网。
十一月末的某日,樊井身边的一群军医和侍卫,闲下来一块在僻静处休憩烤野味,忽然近处传来一段悠扬的旋律……
贺兰山问:“这是什么乐器?真好听。”蓝玉泽听了一会儿,答:“是箫。”
兰山好奇着往箫声处看过去,笑:“原是洛轻衣洛姐姐!”
“洛姑娘也会乐器的么?我道她只会用剑呢。”樊井身边的小军医王宝儿,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饶凤关之役玉泽被害时期,是她接替了玉泽给吟儿送过几次药。
玉泽和兰山对话时,唐羽就光看着她俩愣神,宋贤至今还和兰山一起、跟玉泽仍然形同陌路,这一切,原该跟唐羽没有关系,甚至他管他就是趁人之危,可不说的话,又眼睁睁瞧着兰山蒙在鼓里。也许就是这些,导致他这么愣着……
蓝玉泓正听她们讲话,视线正好落在唐羽,不禁惊呼一声:“唐羽,你的东西烤坏了!”唐羽啊地叫了一声,扔了野味却处理失误,火差点烧到他衣袍上。
众人有帮他灭火的,有给他浇水的,也有捧腹大笑的。唐羽好像不关心自己失态,只一个劲地往兰山瞟。
“唐羽,你难不成真是喜欢兰山?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的!明明兰山来之前我们比较玩得来!”王宝儿大大咧咧,气呼呼地骂。
蓝玉泓对着王宝儿一笑:“男人家变心起来,你也奈何不得啊。”玩笑间,唐羽紧张兮兮,兰山亦面露羞赧。
蓝玉泽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唐羽对兰山的感情,虽然无声,却无私,玉泽当时心里就想,若是有人对他俩用了阴阳锁,唐羽一定宁可牺牲他自己去救兰山,就像当初,有个人对自己,也一定是如此,毋庸置疑……
不知为什么会想到阴阳锁,又不知为什么要想到杨宋贤,心,突然像被什么一刺,往日深情涌上心来,再忆及被害昏迷时,那个人一路抱着她疯癫痴狂的样子……被他那样关心则乱地抱在怀里,饶凤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有姑苏,还有临安,还有夔州……玉泽清醒了恢复了后知后觉了,回忆起参悟起也渐渐明白起,玉泽本不是铁石心肠,玉泽当时如果就有知觉了,一定会睁开眼攥紧他,质问他,为何这样傻,嬉笑度日的你,到底伪装了多少年,又为何甘心去过一段不属于你的生活。为何要这样傻,当初若非你“失忆”,故意对我不冷不热,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牵扯进越来越多的人物,你对兰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而我如今,到底该接近还是继续远离。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当日被金陵一语点醒,玉泽总算不再痴迷林阡,可如今,情感却仍然受阻……
蓝玉泓转头看见姐姐失神,脸色微变。
当时,就在不远之处,洛轻衣正独自扶箫。
其实一听这箫声涉及洛轻衣,银月及其线人心中都是一紧。然则这线人不敢妄动,只因银月不曾发号施令。
过程中发生的任何插曲,都没有打乱银月的思维,她虽也融入了面前这群少男少女,却也不曾中断过留意洛轻衣。洛轻衣,独自一人。
当时没发号施令,是准备人群一散就发号施令。可是,银月没想到,纵使林阡也不能料到,上天给了银月一个意料之外的阻截——
人群散开时,线人立即告诉银月,刚才听到的几段箫声,有一曲上次这线人去对仆散将军报信的时候,仿佛听见过。
上次这线人去对仆散安德报信的时候,适逢仆散对北斗五星分别布置五路肃清,后来仆散以林阡加紧对祝孟尝布防而确定了破军是内鬼,尽管如此,破军承认得很勉强,银月也实在没有见到林阡到底是如何跟落远空联系。
银月灵光一闪,难道报信的方式,是箫声?!当然,这一曲可能不是报信、只是消遣,否则林阡不会不重视它、掩盖它,但,洛轻衣的这一曲金人那里还有谁也会吹!?
银月知道这真是老天助她,原来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抓落远空。
细节决定成败。
落远空恐怕没有想过,他和林阡在洛轻衣身边一起布下的天罗地网,银月及其线人还没有去投的时候,就意外发现了箫声的线索,她们凭着各自高强的记忆力,硬是从这首箫乐入手按图索骥!
处事灵活如银月显然明白:洛轻衣未必是落远空的弱点,箫声却一定是落远空的破绽。
百密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