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滔滔日夜流,不知征战几时休?
万里长城遗迹在,不见昔日秦王侯。
她名叫紫雨,只是临洮府某个大户人家里面普普通通的婢女,与其他无数佣人一样,没什么出众的相貌,只懂得勤勤恳恳地干活。
紫雨这名字,却不是父母起的。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只模模糊糊记得很久以前曾经努力地想记住一些事。究竟是什么事,却不记得了。
确切地说,她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张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全都是些尸体,腐臭的气味令她当时就作呕。恰好那时候,有另一个身影颤颤地也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比她吐得还要厉害,吐完之后打了个照面,两人就这样算认识了。
坐下来一起说遭遇,那个少女,竟也一样不知道她自己的来历,但失忆却没有失忆地完全,那少女说记得自己的名字叫“七芜”,上面有两个哥哥,至于姓什么,记不太清。七芜听说她没有名字,便热心肠地给她取名“紫雨”,因为认识她的这天临洮在下着雨,下得天都酱紫色。
紫雨是彻底失忆了,七芜却只能说是半失忆,她对她的经历都忘了,可偏偏厨艺一点都没有丢,水煮鱼和小鸡炖蘑菇是她的拿手绝活。当然,对于当时还在流浪的她们俩,原材料基本就是靠偷。七芜真正厉害,连偷盗都是那样的精通。教紫雨不得不怀疑,她在失忆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因为偷盗被人打成了这副光景?
饶是如此,紫雨都不得不对七芜五体投地、继而以之马首是瞻,虽然七芜长得娇小,但俨然年龄比她要大,所以在第一次偷盗未遂、遭遇毒打和非法囚禁的秋夜,紫雨和七芜在“狱”中结义金兰,紫雨尊七芜为姐姐,七芜拍胸脯说,以后就跟着姐姐混!说的时候,又是一派女土匪气概。
没想到正是那天,临洮府的官军和附近的真土匪们恰恰把仗打到这个村子来,两方势力杀了个天昏地暗不可开交,那时候才知道那地方原来是临洮府的定西县。七芜刚摸索出一个方案带着紫雨越狱,就看见外面村民们已经个个提刀携枪拦在自家门口,因保卫家园而与土匪、官兵们陷入混战……
紫雨不知怎的,见到不平的情景就立刻想冲上去,七芜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冷肃地问,你会武功么?紫雨摇头,七芜说,那你冲什么冲!像我们这种没什么本事的人,自保要紧!紫雨一想也是。这时候外面厮杀声激烈到了最高点,耳听着兵匪们将要冲进来歼屠,七芜姑娘向紫雨传达出了、一个令紫雨至死不忘的号令:“装死!”说罢,七芜姑娘伏在地上立刻屏息,紫雨赶紧照着做……
装死,却偏偏躲过浩劫,半个夜晚而已,这村子就又成了个死人堆,七芜和紫雨两人最后又是在一群尸体里爬出来的。还好这次活下来的人还稍微多了些。七芜和紫雨,于是跟难民们一块流离……
七芜常常苦口婆心地对紫雨说:“冲锋陷阵的都死了,躲在后面的才能活。”七芜姑娘的理一套一套,却又是乱世求生的至高真理。
要是个男人家,七芜绝对是逃兵。
七芜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咱们就这样随波逐流地漂,不管别的,活着就好,也许有一天,说不准就能找到什么,然后瞬间就想起了一切。”为了她这句话,两人一直在南漂,却一直没找到什么,也没瞬间想起一切。
漂到这渭源县来,七芜又说,这儿民间安稳些,不像定西县那么混乱,咱们还是谋个正当职业,勿再以偷盗为生吧。紫雨笑说,这句话我早就等着姐姐说了,被人当女贼追着打的日子,紫雨真过不惯。
正巧有个大户人家要婢女,七芜和紫雨都前去应征,奈何那管家的宁愿要紫雨和几个老妪,都不肯要七芜。七芜狂受打击,扯住那管家的袖子连声问为什么,管家指着她脸上的一道疤说,面相恐怖,我家小姐本就体弱,唯恐被你给吓坏了。
那是紫雨第一次看到七芜脸上有失落的表情,是啊,但凡女子,总会在意自己相貌,何况是确实有些美色的女子。紫雨自己没什么好样貌,但七芜有,前提是,把那道伤疤祛除。七芜似乎为这个被拒的悲剧掉了几滴眼泪,“哪个杀千刀的!往本姑娘脸上划了一刀!”真正影响了她的仕途……
还好,经过紫雨哀求和七芜献宝,那管家最终答应了让七芜进来当厨子,水煮鱼和小鸡炖蘑菇是通关秘籍。
在这大户人家里干活干了好些天,生活也算安妥了,七芜和紫雨便央求些经常出外走动的家丁,帮忙打听自己的身世。但理所当然地,乱世中到处都是颠沛失所,几个月都毫无消息。七芜不死心,一旦轮到她上街买柴米油盐,便一定借机在外面溜达。
一个秋冬过去,七芜和紫雨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会不会她们本来就不是临洮府的人?如此一来,打听有屁用!被一棒打醒的七芜姑娘,登时就泄完了她体内一直充满的气。
紫雨问七芜,那该如何是好?
七芜苦思冥想,愁眉苦脸地说,若一直不能记起来自己是谁,我们只能等人来找了。
紫雨又问,万一,我们是被人存心抛弃的呢。
七芜气躁,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少女,哪个不长眼睛的会忍心抛弃!
过年了。
临洮乡下正在闹饥荒,城里还有贵族在放烟火,着实可恨,难怪最近这么多揭竿而起,比如定西县就闹得跟打仗一样。可是转念一想,过年了,有烟火的不能不放吧?贵族确也挺难当的。
暴动什么的最无聊了。众佣人且将烟火当消遣,坐着难得轻松地欣赏着。
“咦!你们刚刚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七芜陡然一惊,像掉了魂一样地跳起来。
“当然听见了!”众佣人全都点头,“不就是烟火上天的声音?”
“不,不是,是有人在说话,可是,我没听得太明白……”七芜说得糊涂,大家听得也糊涂。
“紫雨,你姐姐是发烧了吧!”有姐妹打趣说。
紫雨赶紧上前来探七芜的额头,七芜一边往后挪一边摇头:“是真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就在我耳边,被烟火盖住了!”
彼岸盛开的烟火,使劲地往天上窜着、绽放着,美不胜收,经久不衰……
她坚信自己是听见了那句话,所以不在乎头疼欲裂、断断续续地要把那句话重复出来:“欢迎你……回来我们家……”
她忽然觉得,篝火的另一端,不该是这群女子,而该是一个男人,那男人战甲雪亮、锋刃寒烈,那男人握一杯酒,唇角泛着一丝笑,触目的俊美,又透着威严的冷,那男人身后面依稀有兵将刀戈、战车铁马、列舰层楼、江海山河,那男人的目光里,三分柔和,七分凌厉……她刚想跟他说话,突然感觉被他一瞪,霎时被迫吞了声,猛然间,他一手抓起一张好大好大的棋盘……
难道要往自己头上砸下来?!“啊……”七芜花容失色,被吓得晕在紫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