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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火乘风势

瑟瑟秋风中,树海疯也似的翻涌,昏暗的地与天之间,只剩下兵器的一丝寒光。

张狂的世界,武力在冷静地蔓延,即将征服和占领一切。伴随着落叶摇坠的微雨,柔和地与锋刃擦肩而过……

八月下旬,林阡率众打击控弦庄残部,攻势凶猛却全然不顾防御,对程沐空人马赶尽杀绝之际,竟无视金南兵马存在,这般欺人太甚,果然将不少金将激怒。兵马扩充之后实力已经恢复的他们,恐怕没一个不想打一场“示威之战”!

伤病初愈、痛失爱徒、并和完颜猛烈程沐空私交甚笃的东方雨,性子本就易躁,会想打。

新仇旧恨叠加,对林阡一直耿耿于怀,加之为了向小王爷示好、心态比从前功利千百倍的柳峻,会急于打。

察觉林阡对吟儿是真爱、如今吟儿命殒、林阡失去理智只对程沐空一个人赶尽杀绝,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可能不分清敌我的陈铸,会愿意打。

父亲希望在此、死忠期待在此、兵马簇拥在此,无一不希望自己成就功业,虽不愿侵略却身不由己的小王爷完颜君隐,默许打。

当所有人都想打,小王爷也默许打,虽然隐约觉察出林阡机谋,却苦于被牵制、被束缚,加之本来就不为完颜君隐所喜的黄鹤去,这一战,竟不得不同意打。

所以这一战,是东方雨、柳峻先打,陈铸、小王爷其次,黄鹤去审时度势。

所以这一战,是东方雨、柳峻先遭殃,陈铸、小王爷其次,黄鹤去看情况。

东方雨柳峻初时率众侵袭盟军驻地,还来势汹汹胜券在握,连败了好几大军营威风八面,等林阡一旦回去,哪还轮得到他们猖狂?!这一场示威之战,端的是打出了金人的酣畅淋漓,振奋军心没错,却直将他金南实力送上门来,完完全全暴露在林阡眼下。如果说陈铸、小王爷的兵马败溃还要自己负上一点责任的话,那黄鹤去可真就无辜地算作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由他所率领的好几路的金兵,原本还没有出山,却因柳峻东方雨的连累而被林阡横扫过境。

战事从八月持续到九月,不辱其名真正是一场示威之战,可惜威风全被林阡所率的抗金联盟抢尽。虽然双方都是强将如云而强将手下亦无弱兵,然而打到最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南从柳峻到东方雨一个个被吞没,从陈铸到小王爷一个个被擦倒,程沐空无物以相,黄鹤去孤掌难鸣。

决战虽然是金南先发制人,运筹却是林阡棋高一着。黄鹤去苦于郁郁不得志,小王爷在场就不能施展抱负,而任凭柳峻那个小人得意忘形,妄作决定,最终作茧自缚。

故此,金南在白帝城的惨剧,不换对手地在广安被重新上演,再度支离破碎。抗金联盟火乘风势,把此地所有的敌人,劲敌强敌,残敌顽敌,无论新旧,无论金宋,全都横扫,一概不剩!

给金南和控弦庄最大震撼的,显然不是冲锋陷阵士气正旺的盟军,而更是他们锐不可当无所畏惧的主帅林阡,不仅作战水准一日千里,教与他阵前交锋过的连续几位高手,如黄鹤去、柳峻都叹:何以他内力竟有如此长进?!

九月之初,川东之危完全解决,且毫无后患,金南前十败溃不谈,就连那金南第九的小王爷也忽然不告而别不知所踪,其余几位主帅都武功高强而所幸能够为离开南宋铺路,本就吃尽苦头和败仗的金南士兵在主将接二连三离去之后,俨然一盘散沙、人心惶惶,而控弦庄则只剩下个程沐空而已,插翅难飞留待盟军杀!

盟军全面大捷,杀气中总算添了些喜气。然而洪瀚抒一来,就用暴力给盟军平添了一丝戾气。他到来战场之际,适逢沈延与人交谈着走出营帐,可想而知接下来的一幕,就是他一见沈延便扑上前去,挥起拳头由上而下——

沈延那日无端说起云烟而激怒吟儿的小事,正好被黑(道)会的兄弟听到,然后传到洪瀚抒的耳里,到洪瀚抒这里就是大事,所以第一个教训的就是沈延。

“她的志气在这里,会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你是她师兄,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与她的关系,为何搞成现在这样?!”洪瀚抒吼一句揍一拳。

同样还是这个红衣男人,几年以前也是在建康城的雪地里,不由分说把沈延压倒在地,发泄着一腔的真情实感,咆哮,我决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然而上次也许是瀚抒不讲理,这次却真的是沈延错了。沈延接受着良心的谴责一直没有反抗,甚至听到最后一句时泪水险险掉下:小师妹,当时我又岂可能是发自真心地贬低你。

许是天意,上次劝架的人里,恰好就有一个李君前,好啊你也上来吧,给我洪瀚抒一起修理!

洪瀚抒打累了就换人,立即把前来拉架的李君前也拖下局:“她已经说‘退下’了,你那一拳为何还要打出去?!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李君前怎么负责!?”李君前本来就因为当夜的那一拳心怀愧疚,一腔的负罪感都揉进了最近的战事里,被洪瀚抒这么一激,自然更觉自责,竟任凭洪瀚抒泄恨而沉默不答。沈庄和小秦淮盟军全然呆立在侧,不知该如何是好。

混战中人人让开一条道来,原来是林阡和天骄循声而至,早先林阡就已经说过要摒弃私仇一致对外,盟军中实在应该杜绝这种惹是生非。今日见起衅者是瀚抒,林阡也知他如此激动是为何:洪瀚抒愤恨却不悔的眼神告诉他,你的麾下你打不得,吟儿也打不得,别人更打不得,但作为你们的大哥,我洪瀚抒打得!

“瀚抒,若论罪责,我伤吟儿最深,你要算账,便先从我算起。”林阡将沈延和君前扶起,挡在他几人中间。

洪瀚抒当真一发而不可收地立即挥拳,天骄怒喝一声:“住手!”立即便要制止,林阡却拦住天骄手臂:“天骄,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继续注视着洪瀚抒刚强不屈服的脸:“瀚抒,但盼你能将对他们的责怨摒除,因为吟儿她,是一心一意在保护着他们,不会愿意见到你为了她而大动干戈。”

“所幸你没有因她而背离他们,还算是我洪瀚抒敬佩的那个林阡。可是……”洪瀚抒话锋一转,突然冷笑起来,冷笑得令人心寒,“结果你可以保证天下,却独独不能保证小吟。”

洪瀚抒的拳落在半空而终究不能向他挥下,说完这句转身便冷笑着走了。只是这句话回荡在林阡心头,便如针刺一般,宛如不存在却痛。

瀚抒说的没有错,结果他可以保证天下,却独独不能保证吟儿……

海逐浪忿忿地瞪着洪瀚抒而不言语,他早先也预料到洪瀚抒会到盟军里掀起一场兴师问罪,却哪料到因为林阡代吟儿护住了盟军,洪瀚抒就要把他心中的痛苦双倍地加到林阡的心上去,可是最痛苦的人不就是林阡吗,难道你洪瀚抒以为他会忘了吗,所以在提醒他?连半刻都不放过他,捷报还没来得及麻痹他。

所以,战争极速消弭了,痛楚火速攀升着。

金南终于连根拔起之际,那败落的前十名名存实亡。这期间,遍布天下的毒圣和名医们,对于根除火毒的配方也接二连三地提出和实行,许多的珍稀药材,除魔门本身有之外,阡在川东一带亲自找寻了不少,大多数却还来自于各地盟军的快马加鞭,最远直至那西辽天山,还正在送来的途中。数日来杨致诚折返于川东和黔西之间两次,每次都将不少药材带去给吟儿服下,然而却似乎没有一丝起色。

每次致诚带回黔西的状况,逐浪都能觉察林阡神色的变化:向来都能逢凶化吉的盟主,这次似乎真的遭遇到了大劫,凶多吉少。随着药方一次又一次地宣告无效,回生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庆元五年九月初六,林阡年满二十岁,正当年。

往年的这个时候,是吟儿纠集着一大帮盟军的将领给他张罗生辰同时四处搜刮寿礼的时候,吟儿会亲自下厨献宝所以众将士都能一饱口福,今天他统帅着一干盟军在杀伐中了断光阴,也忌讳任何一个熟悉的麾下提醒他有关今天的一切,哪怕他们现在围着篝火只是以停战休整的名义。很多人,围绕着,可是一个人同一个人却其实依旧隔离着,人影和火光一起闪动着。

他战衣不脱,独自一人站在山顶看向西南,回忆当时吟儿陪他一起在黔灵峰上吹着秋风赏一夜星光。距离吟儿越遥远,对她的怀念就越贴心。

这边烽火连天不断绝,那边天寒地冻静无边。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是,是谢公最小偏怜女……

吟儿若是生长在完颜家的王府里,也许现在就在享受着安逸的公主生活,完颜永涟对她愧疚,应该不会让她舞刀弄枪,会教她琴棋书画、会教她诗词歌赋,锦衣玉食,无虑无忧,可能会像囚笼中的鸟儿一样曾经想过追逐自由,却会在她现在这个年纪甚至更早就被许婚给了哪一个王孙公子,遇不到他林阡,为什么要遇见他。为什么要在黔灵峰上看见一件嫁衣就那么开心地想穿上成亲,为什么在空虚径里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都不敢太大声地叫免得他担心,为什么在狡兔之窟的寒风里要一瘸一拐地搀扶着他颠沛慌张地逃亡,为什么随他冲锋陷阵几天几夜都可以不喝水不吃东西,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终于战死沙场?

他不是没有信心,但他不想欺骗自己,吟儿现在确实是死了,虽然这个状态是“死着”,可是有这个可能性的,那就是他的将来再无吟儿可共。

“这是你们汉人的诗?是……悼念亡妻吗……”陈铸就在自己不远的暗处,一个人背靠着大石坐着,褪去了铁衣,他即将离开这里。他虽然对他们的诗词并不甚精通,却也听出阡的心情,铮铮铁骨如陈铸,竟还听得流眼泪。得到林阡的默然点头,陈铸知林阡是说不出话来,其实自己也哽咽:“王爷若是知道,他扩充到此的兵马真正害死了公主……”转过头去,低声地:“王爷若是知道,他仇恨的这些都被公主爱着……我知道这就是上天对王爷最大的惩罚。”

林阡回转头来:“陈兄。我自当竭尽全力,给吟儿一次新生。”

陈铸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株灵芝:“我知你救她救得辛苦,手上还有战事要顾。我与王爷南征北战十多年,夺到手上来的除了武器就只有人命,唯独干净的,就是这一株千年灵芝。你看着办,若是公主需要,就给她用,若她不能用,就你留着。”

“陈兄,听说程沐空的劈空拳,造成的内伤无法痊愈,此事当真?”林阡问,他怕吟儿之所以不能复活,不仅仅是因为火毒。

“有这个说法。”陈铸点头,“但他控弦庄与我南前十间隔较远,也只听说,没有实见,但据说,许多高手都是顷刻就死在了劈空拳下,几乎无人撑过一天,所以可谓‘拳下无活口’,具体怎样,只有受过的人才知道。”

“只有受过的人才知道……”阡轻声体会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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