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金军于城东南擂鼓,杀声响彻云霄,城内屋瓦皆震,赵淳令城上“益加严备,毋得喧哗”。后来才知,这期间城东发生激战,“朱雀”等十名金国奸细,触不到襄阳军机竟索性改变任务围攻起落远空,所以今夜不过是完颜匡的“声东击西”之计!
终于虚惊一场、落远空因“惊鲵”救护而化险为夷,但闻知朱雀就是华一方的二弟子华冰虹之后,徐辕等人难免扼腕叹息,算来那人和林阡、吟儿、独孤、宋恒等人一样,庆元年间参加云雾山比武获得第十六名,实打实的“天骄门生”,竟然也投降了金朝,影响恶劣。
经此一役华冰虹正式背叛为金将,引领起外虏的最新一路增兵——事实上,由于天骄早就怀疑他、没有证据才不曾对他深入调查,此战无论抓不抓得住落远空,华冰虹都一样是准备撤离了。
与此同时,完颜匡不遗余力散发言论——有关林阡的谣言宋军不信,那就散有关吴曦的真相,“吴曦已降金封蜀王,所以我军会加紧打襄阳”,“吴曦已约定与我们一起打襄阳。”有理有据,底气十足,听上去自然说服力强;加上气候恶劣、援尽粮少,赵淳、徐辕控得再好,城内也必然有人心浮动。眼看“廿四总攻”迫近,众将难免心中忐忑。
火烧眉毛,陈旭仍然一副淡定闲适之仪态,笑对赵淳说道:“我夜观天象……赵公可如此如此……”
廿二破晓,赵淳率襄阳军民,于城隍诸庙祝祷:“虏犯襄汉,残害生灵,愿求天助,赶逐退却!”大张旗鼓,虔诚,投入,深情,激昂,跟在他后面的襄阳民众全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廿三夜晚,金军鼓噪之声越临越近,眼看总攻近在咫尺,夜半忽然雷电大震,金军行进中途竟遭雨雹之灾,始料不及,喊声遂减,廿四当日,不得不放弃攻城。襄阳城中一时传言纷纷:“突然下了场雹子,打死不少金军。”“太好了我军又可以休养生息!”“这雨雹,是赵大人带我们祝祷求来的。”“神灵保佑,岂非精诚所祷,感格而然?!”“襄阳必胜!大宋必胜!”
陈旭在城头听见,摇扇时笑而不语。也不知到底是否神灵保佑?完颜匡那么巧把总攻日期定在廿四,廿四偏偏就被自己观出有一场大风暴……
自廿四受挫之后,金军仍每夜于东南擂鼓发喊,初始还令当地民众心惊,后来,结合惊鲵情报,众将一致认定:“金军专喊东南乱心,欲激我等往西边溃逃,而在城西设伏趁乱击杀。”
“不管它了。”赵淳说,忽略金军,按宋军自身的战略来。
襄阳军继续以“主力坚守、精锐劫寨”形式,纵兵四出,到虎头山、大悲寺、万山等地,烧云梯,救俘虏,抢夺鞍马弓枪刀甲之类。
“赵军师,大悲寺当地,大寨之外有小寨,如何是好。”“先以弩手把截大寨,叉镰手直入小寨。”赵万年如是规募。
小胜不断。同时,闻知林阡李好义鏖战西和州、凤箫吟周虎守妥东和州,西线东线的战事一路往好的方向发展,徐辕等人一边放下心来,一边明白中线大势将更加紧张,因为无论仆散揆也好完颜永琏也罢,都不可能希望中线抽调出哪怕一个精锐去打破平衡。
“廿四的决战并未终止,只是被天气拖延而已。金军具备总攻能力,如今他们顾忌惊鲵,反而会对日期守口如瓶。所以决战重新开启,是‘随时’……”被围一月有余,襄阳城依然无援。徐辕在城楼说完“我亦同此愿”后,苦叹一声:是要那种长久的安宁,不是短暂的暗流汹涌。
“今天是除夕夜,便像腊八那天给子滕过生辰一样,给越风也准备点像样的寿礼吧。”赵淳苦中作乐,要将士们出动家眷去帮阑珊张罗年夜饭。
“若吴曦及得上赵公万一,主公也不会……”徐辕远远望着赵淳。襄阳被围这么久,民众从未有过缺食者,是因官府有条不紊开仓放粮、并动员商贩们按籴价振粜、或呼吁财主们慷慨解囊;护城河从未缺过水,就算前些日子久晴浅涸,宋军也在靠近江岸的雁翅城两处,各建水车数座,以车取江水入濠。这些,全都得源于赵淳考虑周到,凡事以军民为先……
大雪纷飞中,徐辕静静烧了有关林阡回归、宋恒崛起的这几封信,回到热闹的众人当中,笑着对他们说:“盟军一切安好。”
“那就先祝咱们的寿星生辰快乐。”众人都放下心来,沈延先举酒笑说。
“子滕呢,该不会又忘了?”陈旭一看,怎么人总到不齐。
“军师你这就错怪子滕啦。他刚好今日没任务在身,便和璞玉一起出南门、迎璞玉父亲去了。”彭义斌说。
“终于有官军来援了!”众人觉好事接二连三。
“璞玉父亲?”陈旭因为吃过完颜匡一次亏,总担心落远空事件重演,会不会又有哪里被算漏?
“我近日确实收到文书,新任京湖宣抚使派遣了骁将孟宗政驰援,他……正是璞玉的父亲。”赵淳确认消息是真。
“从他与赵大人的最后一封信算起,的确是今日就能到襄阳吗?”陈旭又问。
“是啊大人,若真到了,怎会璞玉知情而您不知?”赵万年也问。
“疏忽了。朱雀虽走,尚有余党,他的离开反倒降低了我们的防备。”徐辕承认失误。
“这完颜匡,奸计百出,总提醒着我勿要忽略细节!”陈旭叹。
“他们一次次想着暗杀我军重要将领,实在是下三滥的招数!”李思温忿忿说。
无论是汉水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抑或襄江西洲的中流击水,还是云峰寺生擒李八儿、援救越风的两场战斗,穆子滕都是这一整场襄阳保卫战里,完颜匡心头的最浓一抹亮色,非除不可。
像徐辕、越风那种神人,便连受伤都很难,而彭义斌、沈延之类的战力,消除了也无太大打击,穆子滕是承上启下的中流砥柱,若铲除了他,必给宋军致命一击。
华冰虹说,我在宋军还有耳目,最近风头不甚紧,他们窥探出孟宗政将至襄阳;这几日穆子滕由于负伤而赋闲,正照应着孟璞玉……接下来的,且交给我。
“江山。”完颜匡点头,认可了这计谋,更添了赌注,让完颜江山助其一臂之力。
“据说孟璞玉聪明过人,会否看出信件有诈?”完颜江山有所疑问,他也绝非有勇无谋。
“毕竟十岁,思父心切。”完颜匡熟知人性。
是夜,接近子时的城南郊野,木材快被金宋两军砍光了。
这也使得本就身经百战的穆子滕,很快就能感觉到为数不多的障碍物之后,藏有伏兵……
“璞玉……”“哎。”孟璞玉轻轻应了一声,竟也好像听见了那一丝窸窣、从对父亲的期待中惊醒了。
见他几人要撤,暗处立即行动,一声啸响,刀势凶猛,率先从天而降的正是完颜江山:“穆子滕,认输便是,你与我有差距。”
虽知差距,岂能认怂:“笑死人,谁爱和比自己差的打。”本来就是找强的打了才提升啊!
穆子滕挺枪迎面就刺,完颜江山冷笑一声,貔虎刀迅猛一架,当一声穆子滕只觉虎口发麻,完颜江山乘胜追击,一刀直灌他左胸:“继续笑!”穆子滕横枪急挡,虽迅速、准确、有力,内功还是不及,加之有伤在身,抵御愈发困难。五回合后,退而采取“虚实并济”策略,以枪术填充内力之缺,时而直入直出,时而蜿蜒如龙。
“可好听?!”好一个穆子滕,枪法忽直忽曲游刃有余,原以为用扎“扎一线”是他枪术强于旁人之处,仔细深入地窥探起那“翻湖海”,才知他用圈更是甩了当世之人一大截,一气呵成的搬、扣、刺三动之后,枪尖便抖成个又快又圆的弧,猝不及防,难判方位,抽打之时声音清冷,威力无穷又玄机莫测。
完颜江山再如何实力雄厚,也不免为了他正色改口:“哼,少年人,提升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几步外,宵小们也纷纷现身,孟璞玉率众与闲杂人等交手,可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华冰虹。那个此战唯一的自由人,选择杀谁可谓一句话的事。
华冰虹眼中自然只有穆子滕一个,但才刚降金、再怎么立功心切也不敢与完颜江山争,故而不得不选择了孟璞玉等人。或许是孟璞玉命大,又或许他年纪太小,还或许孟宗政官职不高……华冰虹眼中根本没璞玉,因此以名门正派的“华家拳”,先行把跟随他俩的其余宋将杀得七零八落……
那群宋将当然不是摆设,几番对决把华冰虹所率的金军刺客也消磨得死死伤伤。襄阳的武将们,争如襄阳城一样,牢不可破,久攻不下。
最终,却仍是以一敌二十的惨烈胶着……
穆子滕好不容易凭枪术与敌制衡,却听得孟璞玉一声惨叫,余光扫及原来华冰虹已打到他,穆子滕苦于一直无法抽身回救,此刻听见反而分心,被完颜江山一刀砍在肩头抛飞开去,刚巧和摔开几步的孟璞玉倒在一起,两个人一样鼻青脸肿血流不止。华冰虹虽是赤手空拳,孟璞玉也已皮开肉绽。
两个战局汇合,皆是金军恃强凌弱,此刻华冰虹离得更近,穆子滕毫不犹豫将孟璞玉负在背上,以一敌二,各个击破:“一起上吧!”率先朝华冰虹突出一枪。饶是这手忙脚乱之际,穆家枪上下左右的磕格崩滑都是教学般的打法,华冰虹才扛几招便觉棘手,当年穆子滕要是去了云雾山,不知道会是第几名呢。
人说枪是最难掌握的武器,不下苦功很难练成大家,确是如此,至少穆子滕从小就被父亲逼着练,一天恨不得掰成二十四个时辰,问父亲为什么要练枪,父亲说,我也想问你爷爷。父亲说了十几万句话,就这句子滕印象最深刻,因为父亲说时脸上充满了对爷爷的怨恨。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因为父亲经常挂在嘴边,所以忘不掉:成材固然好,不成也便罢,勿因弱而不为,勿因强而为恶。
那时子滕想,哪可以不成材啊,我吃过的苦不能就这么算……也是到归顺主公后才明白,父亲的重点在后半句。
而此刻,他从孟璞玉的话里听出那孩子做到了勿因弱而不为:“我们殿后,大家先撤……搬救兵来!”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抓住机会,护大家逃。可是,璞玉到底年纪太小,话说不全,气息不稳。
“璞玉,别说话,看我打!看我的枪!”穆子滕抽空给枪端所系的铁罐点火,经行处火花四溢、电光频射,“此枪临阵烧之,焰出枪前丈余,药尽而筒不损。”舞动这些火花和电光,抑或挑起等闲之辈的身体,屡屡将正要冲上来的完颜江山排宕在外,一次又一次地争取时间自救及救人。
“……好看极啦……”璞玉脸色苍白,这几个月来,习惯了一行行一列列尸体在自己身边倒下,难不成,自己就是下一个倒在别人身边的尸体吗。
“你说过,纵使末世,亦尽介胄之士,璞玉你要看到那一天的。”穆子滕发现璞玉好像真的快不行了,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后悔自己为什么负着璞玉,可此时再唤回别人带走他反而教更多人送死,不切实际……
来不及察看璞玉到底伤在哪里,穆子滕知道自己务必尽快取胜……却谈何容易!筋疲力尽的自己,是凭着哀兵必胜的劲才拖缠住华冰虹等十余高手的,这口气什么时候尽了,什么时候也就平衡打破、急转而下。
祸不单行,完颜江山虽然苦于一直无法接近战局,却就在此时看清楚穆家枪的破绽,电光火石之间厚积薄发、全力以赴,一刀上来切中肯綮,竟径直削了穆子滕枪尖!
穆子滕完全想不到此人眼睛和手都这般毒,居然从斜路一刀就砍断了自己的枪尖!他日或能修复,此刻没了利刃,怎能再行刺扎?怎还能有他日?!
一众金军一拥而上,人人脸上带着嘲讽,他们所想,即完颜江山所说:“武器都没了,还不束手就擒?
“去尖成棍,谁说没有!”他仓促换了一口气,却因为灵光一现而从容不迫地笑答,谁说我没武器了,明明还在手上,只不过,从需要经年累月修炼的枪,改成了入门就易掌握的棍!
一样,包罗万象!
父亲,这就是您说的,成材固然好,不成也便罢?枪不够,棍来凑,我怎么不早悟出呢!
变纵为横,转刺为扫,戳挑撩滑,枪棍相揉,五花八门,威力倍增:“付过代价,该提升了!”棍法枪法,本就混用,触类旁通,潜力无穷!
飓风起,扫千军,不再受枪术的桎梏,反而破釜沉舟地对棍法信手拈来。岂止等闲受害,岂止华冰虹咋舌,纵连完颜江山,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绝境爆发,令自己的一记绝杀倏然就弄巧成拙!
“他枪法霸道封神,一扎一死,棍技狂猛如魔,一扫一片……”
穆子滕撤离十步有余,完颜江山才醒悟要追,说时迟那时快,北面冲来轻骑十余,为首之人锐不可当,武器外泛着炫目金光。
“大哥……”穆子滕失血过多,惊觉见到昔年那个……一旦他临危就必来救护的越野……一恍惚,才知道,风弟早已长大成人。
“照顾好子滕!”越风与完颜江山,才是真正的旗鼓相当。
“我若不上,谁去打华冰虹?”穆子滕才好一些,想给越风掠阵却被阑珊拉住,不由得急问。
那位云雾山十六,出拳如风驰电掣,拳点似繁星闪烁,虽然已不在最高状态,也并非寻常高手可阻。可惜穆子滕和孟璞玉的信弹早被有心之人销毁,义军寻救之人本就不多,来得凑巧的也只越风这一路。
“啊!爹来了!”恰在此时,璞玉神智清醒回来,指着南面大喜过望。
众人皆是一愣,先还以为璞玉眼花,后来发现,那个名叫孟宗政的骁将,原来已经迫不及待地先于他大军而来。真的是在这大年初一的凌晨被金人的乌鸦嘴说来了,此刻他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冲到阵前迎战华冰虹……
“可打得过?”阑珊外行人,自然看不出。
华冰虹却第一个看出来了:“是你……”
“手下败将,九年没见你了。”孟宗政笑而挥剑,气势不凡。
“爹爹,快打死他!是他伤了我和救命恩人!”璞玉也成了穆子滕的小弟。
“敢伤我珙儿!”孟宗政发现儿子身上有伤,大怒。
“早知是你,我就……”华冰虹郁闷至极,早知孟宗政是这个人,他刚才肯定不会忽视璞玉,怎么说也要抓为人质。
“是你……”待到金军狼狈败退、众将士凯旋而归,赵淳刚感谢完孟宗政前来相助,徐辕、沈千寻等人全都露出惊疑之色。
“怎么?你们原是旧识?”赵淳倍感意外。
“云雾山比武,他是第十五……”身为第十八的沈千寻,当然一眼就认出他来,不同于自己后来潜心经商,这位孟宗政肯定没丢掉他的武艺,而且还加入了荆襄官军。
“前日才失了个第十六,今日回来个第十五。”赵淳笑起来,倍感宽慰。
“可是,你当年,好像叫‘莫振之’,其实是个化名?”徐辕努力寻思,“难怪后来没了音讯。”
“当年,云雾山排名只限年轻人参加,我虽长得年轻,却怕天骄调查,对那比武又心痒,便虚报了名字和年纪,天骄切莫怪罪呀。”孟宗政笑谈陈年旧事。
襄阳军本就是义军官军融为一体的,原还担心新来的官军会存在一定的磨合期、希冀孟璞玉能从中调和,不料这孟宗政本来就是天骄门生,欣喜之余,这晚的阴云都一扫而光。
徐辕回到城头收信,无声无息间,落远空便已将朱雀一脉的残留连根拔起:“天骄放心,类似事件不会再发生。”
“这样便好,一致对外。”再无后顾之忧!
正月初三,完颜匡为了配合吴曦行动,重新发起先前被雨雹拖延的“总攻襄阳”,清晨,自城南渔梁平一带,推拥炮座等攻具直抵城东南。炮架皆九梢七梢,共十余座,专攻东南城楼,炮石均重四五十斤,杀伤巨大。好在赵淳有备无患,用牛马皮造作皮帘,抵住了炮石,保全了楼橹,守势妥当,无懈可击。
金军战备自然也不差,炮座都用生牛皮蒙护,射炮人藏在里面,宋军矢石皆不能攻入;炮座与鹅车、洞子等攻具相接,如同坚屋,直至护城河边,长约一里多,金军在内搬运、传递用来填濠的土布袋、草牛、竹木等物;前列步兵,执盾遮身,在射杀襄阳宋军时极大地保全了他们自己,四向摆列,不计其数。
见状,宋军据险固守之余,改进弓弩炮石尽力还击。自卯时开始,襄阳城上下矢石交攻,不可开交,难分胜负。
宋军虽然容易自豪,却绝对不容易满足——平局何用?克敌制胜,还需奇谋。
夤夜,金军攻城愈急,军马不退。赵淳派遣义军千余人,“半夜各持短兵、负草一束、潜出小北门,在羊马墙兵分两路,一路从东门吊桥出,一路从南门吊桥出,汇合后直达金军炮兵处,袭击之际举火发喊,同时城上亦擂鼓,以霹雳炮打出城外。”
此计万无一失,金军始料不及,惊惶失措,人马奔溃,每炮下二百余人皆为宋军所杀,宋军生擒金军军官八人,打死打伤金兵共计二千余人,夺到器甲鞍马无数。
初四清早,金军又推新炮座、洞子到城下,故技重施再来强攻,自卯时战到酉时,箭石如雨,烟焰不绝,却难攻克一寸宋土。夤夜,完颜匡吸取了昨日教训,命兵将们将炮座和洞子拽回本营,“以防宋军夜出烧之”。
“才一次,就怕啦。”彭义斌笑道。
“真不经打。”穆子滕点头。
“恩公说的是,金军已是惊弓之鸟。”谈笑自若的队伍里多了个孟宗政,性情豪爽的他这几天都称穆子滕恩公。
“完全跟着咱们的节奏来。”几日而已,孟璞玉又能蹦跳。
“还得让他们跟不上。”陈旭摇扇,对赵淳说,“赵公,今夜我等不去追赶,明早他们还会再来,不如此刻早做准备。”
“若不遣兵出其不意,金军不可能退却;但完颜匡麾下骑军甚众,若我军明出城中之兵,他必来掩袭……”赵淳蹙眉,面带愁容。
“‘出其不意’要实施,至于‘他来掩袭’,赵公可在城上暗伏弩手射之。”陈旭帮他决断。
“大战要开始了?”穆子滕和他的小弟们都摩拳擦掌。
深夜,赵淳在城墙上预先埋伏下三层弓弩手——垛口原先只设弩手一层,官府向寺观与民众借桌、增接四脚使其高,如此,在垛口后摆列了两层。
又派义军一千八百余人,由徐辕、越风、穆子滕等人带领,各持器械,负草一束,潜伏在城下羊马墙内。初五早晨巳时,金兵攻到护城河边时,潜伏在羊马墙内的义军将预先削薄的羊马墙推倒杀出,突如其来,出其不意,打得金军阵脚大乱,先是护城河边的金兵被杀退,后是攻城器械——夜里没被烧——白天开始燃……
完颜匡闻知后大急:“骑兵出击、掩袭宋军!”
赵淳眼看金军应变,早有准备,当机立断:“城上弓弩手一齐放箭!城中霹雳炮预备!”
埋伏已久,令行禁止,三层弩手并力施放。宋军箭打炮轰之下,完颜江山所领骑兵完全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从早晨到日暮,金宋两军进退分合数十次,最终趁敌疲弱之际,赵淳派孟宗政等人出城,杀得金兵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炮座洞子虽有被金军拽回本营的,所剩无几,而土布袋草木牌等等,一时尽毁。时值北风大作,烟尘蔽空,全扑金军之面,宋军乘势鼓噪追杀,金军弃甲曳兵而溃。继腊月初三惨败之后,大年初三开始连续三天的攻城作战,金军又损兵折将总共数千人,“铁打的襄阳”成为他们叫苦不迭的噩梦。
这场襄阳保卫战里的所有宋军,都合乎一句“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大好形势下,中线宋军终于腾得出手去营救西线。
正是正月初三那天,吴曦任命其亲信徐景望为四川都转运使、褚某为左右军统制,领兵夺取了四川总领所的仓库。四川总领刘某胆小怕事,徐景望一到,他就赶紧纳牌封印,拱手交权。
正月初五,吴曦又派遣摧锋军统禄某,率兵一千五百人进驻万州。安抚使蒋某听从吴曦号令,给湖北秭归的官员下了命令,说:“蜀王已与大金议和,如大金有兵前来,本地不得迎敌。”
西线中线,实际本来就是连成一片。吴曦既已对万州、秭归等地下手,意味着他和完颜匡当真筹谋联合。
林阡不可能允许目前还在阶成和凤与大散关等地的宋军寒心,徐辕也绝不愿见到襄阳保卫战的胜利硕果不翼而飞,相隔千里,不谋而合,一个要求、一个建议、将襄阳城中高手择优向万州调配——“出入四川的长江咽喉要道,不能落在吴曦和完颜匡的手中。”
抚今鞭越风首屈一指。却还有个始料不及的高手希望随行,正是那个被李思温控诉而雪藏多时的段亦心。
“天骄,我不令你为难,只是刚好想去西线。随军到万州后我会自行离开,此生绝不参与金宋之战。”那女子容色倩丽、淡然而立,尽管只是寻常百姓的衣衫,都遮不住的丰神绰约。或许在豫王府一言九鼎惯了,哪怕请求的话语都带着些许威势。
“是为了避开那位小豫王吧。”徐辕洞察地说,她完全可以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找人掩蔽只能是躲。
段亦心在这场襄阳保卫战里并非毫无建树,在她的牵制下,本来就“既非将才,也非高手”的小豫王,心乱如麻几乎没能立功。
可是无论如何,小豫王毕竟是她的旧主,徐辕想,段亦心固执地坚持她自己的想法、却没有考虑到旧主的感受,为了报答吴越石磊的救命恩情,阻挡了旧主的逆袭之路、崛起之梦,她心里,理应是很亏欠的吧。
“不错。”段亦心随徐辕走了一段,脸上却没有后悔,原来并不是逃避,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终不是从前的小豫王了。见到我想见的人之后,我便回故乡退隐,再不问江湖中事。”
“这女子,难怪主公都说,她身上有着连他都难以企及的刚硬。”徐辕望着段亦心清秀而不失大气的蓝色背影,想起林阡描述过她的性子和面容一样是刀裁出来,忽而一愣,“她想见的人,该不会是……”
不知为何,徐辕从见到段亦心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似曾相识……其实有个问题他最近才意识到——这些年主公动过心的女人,多半都是从“穿蓝衣好看”动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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