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哥,我想去镇上置办些年货。虽说是兵荒马乱,也不能抹杀了新年。”
“天骄,楚风月心术不正!她和纥石烈桓端私下会面!还打伤了我好几十个兄弟!”
“咦?这钗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骄,原是给闻因的生辰礼物么?别藏了,真好看啊……”
“把我的钗子,还回来!”
世界激烈倒退,思绪凌乱跳转,记忆疯狂冲灌——
他不知他昏睡了多久,似已轮回了千百种人生,但无论经历过多少场梦,每一场都以这几个片段、这几个人、这几句话告终。
然后,将醒未醒间,即便又陷入了再一次浑噩、丧失了所有的感观和意识、顺着那一片泥流继续往深渊里陷,纵然分不清那是黑色红色还是别的世界的颜色,哪怕抵达了时空的尽头即将冲破……一样地,一样还是要被什么拉回原点,遇到这几个片段中断重来,如此的循环无休止。命本就是一场循环无休止。
是什么拉他回原点的?是说第一句话的女子,她的样子和装束他一直记得、再熟悉不过。怎么忘得掉!如果说做了千百个梦体会过千百种不同的人生,每个梦里唯一不变的是都有她,贯彻始终地存在着。只因她是入梦之前、那个名叫徐辕的男人、那一世的唯一牵挂……
那天她尤其得美,青色长裙清秀动人,首饰仅仅一只长簪,发髻背蒙一块盖头。他一直很好奇,要怎样好看的女孩子,才能把农妇打扮都穿得如此雅致,就好比水墨画里的菡萏一样。
“山东之战,很快就要结束了。”他允许她去置办年货,心里其实已下决定,山东之战要结束了,要让柳大哥他们都知道,楚风月是我徐辕的女人。
山东之战,却在那晚开始,死灰复燃,谁又真正能料!
“快去快回。”他送她走出军营,没直接告诉她那晚他想做什么,纯当给她一个惊喜。
“会。”她可能猜到了一些,脸上微红,有稍许矜持。
傻风月,为了这简单一个字的承诺,竟和纥石烈桓端、她的下属以及史泼立的弟兄纠缠厮杀、满身是血都要回来与他相见。
他注视着她那简单的长簪子,手已触及袖中的紫玉钗,他没想到,那最珍贵的定情信物,会在她回来的前一刻掉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柳闻因、柳五津和楚风月的联系,他思绪尚在史泼立、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的争执,霍然就是一声巨响楚风月要杀柳闻因,那变故教谁都猝不及防,所以那些碎片在记忆里无法排序!
“不要死,不要死……”半睡半醒之间,他依稀听到她的哭泣,“徐大哥,活下去……”他的手,是被谁紧紧地攥着,徘徊在生死线两边。
可是那温度却突然消失,转成一种极度的冰冷,随着所处世界的摇摇晃晃,那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听不见了,渐渐地,被另一些较强的声音轻易盖了过去:“让她走!”
人的判断都这样,哪种声音强,哪种才是现实,另一种就是梦。
这“让她走”,是他对她吼出来的,又令她负气出走,闯进了一片和平邑差不多的小树林。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漆黑沉闷的树林里,那树林里没有杨鞍没有纥石烈没有解涛,有只有他和风月两个罢了,换一种时空,谁说不可以这样。然而,这是梦中人的判断,注定只是镜子里的现实而已……
梦境的骗局啊,总是吸引着人越走越深,情不自禁,继而相信,那是真的——
追至黎明,正自焦虑,忽听路边树丛有窸窣之声,徐辕心念一动,即刻上前数步,越走越近,撩开树丛,只看到楚风月果然躲在这里,暗自垂泣,冷风拂过,瑟瑟发抖。
他俯下身来,脱了外衣,微笑将她裹住,她倔强,偏过头去,不愿理会他,但身体却没有反抗,任凭他裹住了,好一个口是心非的女子。
“风月,这次完全都是误会。只要柳大哥复原,你就没有错。”他对她承诺,会尽一切能力令柳五津复原。
“风月,金宋之分,只是我曾经的魔障,克服之后,短刀谷亦不能阻碍。”他对她说出口,他再也不管金宋之分了,他要她也不管。
“山东之战就快结束了,谁都该直面自己的心。”他认可了林阡的说法,这个世界,这一场生,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宁可豁出性命,负尽一切,也要用心去爱。
她终于不再板着脸,终于转过脸来,微笑里掺杂一丝高傲,眼神里扑朔迷离,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钗子,要给她戴上。
她却轻轻推开手,把钗子阻在半途。
“怎么?”
“这钗子,是我送给你的。”她嫣然笑,“若你要表示,理当回赠我。”
他一拍脑袋:“是啊!”岂有拿她东西赠她的道理!
他紧握着紫玉钗安心地笑起来:“钗子,风月……”
还没说完,陡然间,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跟他争抢他手里的钗子,纵然是武林天骄刀法无双,他竟都难以与这巨力抗衡,拼尽力气他明明已经抓紧了这钗子,正自欣喜不知何时却发现拳头根本是空的!
“钗子,钗子呢……钗子,风月!”他满头大汗,猛地惊醒,意识虽恢复,全身都无法动弹。那钗子果真不在手里,那钗子,到底失去了多久!?风月……到底失去了多久……
“药煎好了。”“先凉一凉。”传来一男一女两个声音。
地点,还是在月观峰。
时间,早不是嘉泰四年腊月廿九,而是开禧元年二月初七。
人物……
正是这一夜,楚风月下令猛攻杨鞍,林阡潜伏于两军之交……
趁着月观峰战地兵荒马乱,林阡顺利地潜入了杨鞍据点,考虑到闻因毕竟没经验,他安排她留在寨外接应。
潜入别的任何一家营寨他都可以带着闻因,惟独杨鞍这家他冒不起险,哪怕此刻杨鞍据点整体已危如累卵,其内在的防御也还是不容小觑——
原本,越是危难的关头,就越要加强防范,否则,明知道打不过对手了还不多设些防线,找死吗;
何况,杨鞍本就是个相当注重防御的人,他对抗外敌入侵的能力尤胜吟儿。许是这些年来的铁桶封锁练就的,许是那些年的山东之战造成的。这是林阡最终选择孤身潜入的根因。
闻因知只能照应阡到这一步。当获知了林阡是想与杨鞍对质,闻因放心他有了分寸不会再滥杀,分开当然也令他行动方便些,点头说,就在这里等林阡哥哥。查明真相后,他再来与她会合不迟。
杨鞍寨此刻,就像一块表面刻着无数划痕行将破裂、但打下去却仍然坚硬无比越碎就越锋利的石。林阡潜入伊始,便见他兵营刀枪密集,剑戟森然,军容整肃,弓弦响亮,来去进出有条不紊,一点都不像适才吃过败仗。
楚风月强压到这个地步了,杨鞍党竟不仅撑着还能保持不散,外人或还生疑,只要潜入一看就知道,此间军心是多凝聚,防御是多张紧,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反弹的力……
几年前,林阡最初整合盟军、统帅群雄对抗顽敌,各种防御体系都是亲力亲为。他不是无师自通的,一开始,实则都是向杨鞍搬套而来,但凡成功的都沿袭至今。
今时今日,他和他的大军,早已被冠上掠夺者的称号,常年攻势如风,所到之处无敌,他原不必去考虑吟儿说过的“越弱的越懂得自保”,他和徐辕分担着盟军的攻守配合得无懈可击。纵然如此了,盟军防守细节,还是会现出杨鞍的痕迹。
也罢,他本就来自红袄寨,盟军里注定也杂糅进红袄寨这一方的气质。
“一时不敌外人不要紧,那不代表输,往往很多时候,看似输给外敌强压的人实际都是输在了内部的受迫崩溃。”“这种时候,一定要在保证活命的基础上,补完防守的所有漏洞。”“哪怕前面的人败光了,敌军一窝蜂杀来了,这里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所有人,没有号令,不得擅离职守。”“等到援军来为止。”与楚风流的山东之战,杨鞍曾经这样对他们说。
杨鞍的防御,除了惯常的地利、贮存、装备、阵型,还赖着当那些有利条件都不存在时,仍然凝聚的军心,仍然沸腾的士气,最可贵的是,仍然令行禁止的规矩。也许很多人会蹊跷,杨鞍从没像刘二祖那么死板地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但他的将士们从未有不良风纪——
兄弟之情,其中穿插。难怪,叛军对杨鞍马首是瞻,非叛军也流露诸多可惜。
看着外面混战阡原还担忧,现在他明白,楚风月要打败杨鞍还早。
“鞍哥的防御,一如既往,值得我借鉴。”
他真想笑着对杨鞍说出这句话。
他在离帅帐不远的营房旁轻易取代了一个守卫,这个位置比较偏僻,离杨鞍的军帐有百十步远,等闲之辈难以窃听,如他这般深厚的内力了才可以,注定是杨鞍防守的薄弱区,他若没偷师过杨鞍才不会知道这是薄弱区。
纵然如此,薄弱不代表死角,此地并不宜久留。窃听之余他还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留意一队又一队的路过和审查。
杨鞍等人是在他潜入那时才回营,吃力疲惫却仍谈笑风生,他们谈着抗衡,谈着布防,谈着过去未来的种种压力,便在那时忽有刀声打破了原有气氛,继而营帐外有人大叫一声“有奸细!”
紧接着三个年轻的士兵一拥而上,果真把一个夤夜里难以觉察的影子给逮住了,奸细被围在当中没法走脱、恼羞成怒跟他们仨缠斗起来,虽武功高强,却寡不敌众,终被制伏扭送到了帅帐中去。
奸细伏法前后,杨鞍的军帐里继续着交流,他们也谈前些日子潜入寨子里的楚风月派来的奸细,多么狼狈,多么愚蠢,被抓住了多少。
林阡暗叹侥幸,他是因为一早接触过杨鞍,才知道潜入杨鞍寨子里的最佳方式不是神出鬼没,而是这样地乔装打扮、固定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不移——但,若非他正好也懂红袄寨的各项令行禁止,他恐怕也早被抓住了。
跟昔年一样的严谨,据点里但凡重要的地方,如有奸细一旦靠近,必定会被巡防士兵或帐外守卫剔出来,继而被就地正法。所以鞍哥不必担心关键情报的泄露,鞍哥常年是海上升明月的天敌。
如果徐辕真在此间,楚风月也妄想借着外面混战潜入此地来盗,纵使林阡这样的高手都难办——连靠近都不行,又怎么查探得到情况。查不到情况,如何救出徐辕?
躲过巡防、寻到目标、救出人质,这三点,一起比登天还难。那是在挑战防御系统、存在概率、以及各种高难度的机关暗器。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杨鞍的人正在讨论,楚风月派过不少奸细,前仆后继。金营在宋匪里安插的细作,早就有了,不必她再派,还派这么多,而且细作守多于攻,怎能那般不小心,所以,楚风月不可能是为了公战。
那么,楚风月私底下派进杨鞍寨子里的人,又怎么还会是对林阡做戏看?
林阡心里咯噔一声。(。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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