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迷茫了一瞬,忽然侧脸问,“太子殿下有没有见到我爹爹?”怕李攸烨不知道,又说,“我爹爹是吏部的江尚书。就是那个挺高挺瘦,挺好看挺气派的江尚书。你见过他吗?我们一块进宫的,可我找不到他了。”
她完全是十二岁少女的语气,口中的爹爹应该指的江太公,据说江太公年轻时虽是文官,但天生英武不凡,相貌奇伟,是玉瑞朝有名的青年才俊。听她现在的描述,与传说中的江太公相符。但是江太公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哪里还能寻得到。李攸烨不忍心告诉她,又不想见她失望,就说,“你别急,我刚才看见你爹爹正在书房和我父皇议事,大概要很久才能出来。”
“哦。”她仍是很失望。默默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两手撑着边沿,双脚一前一后地荡悠起来,时不时往御书房的方向瞧上一眼。洁白的襦裙在她脚踝上起起伏伏,像一朵轻飘摇曳的浪花,她无忧无虑的纯真面容,散发着一股别样幽心的美丽。虽然等人的时间对她来说十分无聊,但她总能找到合适的方法让自己快乐起来,比如将自己裙带系成一只两只蝴蝶,比如从旁边的松枝上折下一簇完美的叶子,口中托付着她可能实现或不能实现的愿望,一片一片地摘下。
李攸烨从来不知道她曾经如此的轻松和快乐。命运有幸让她目睹她生命画卷的初端,她却不幸发现自己只是她痛苦生涯延展出的一部分。在她为她撑起的牢固羽翼背后,埋葬了另一个被这座皇宫生生碾碎的无助枯骨。
第220章 闲云归自在(一)
她终究没有等到自己的父亲,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她脚尖抵着地上的青砖,一副心事沉沉地样子。李攸烨知她一时半会恢复不了记忆, 便也不急,人能够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她坐到她旁边, 不忍心见她皱着眉头, 于是宽慰说,“你爹爹或许有要紧事要同我父皇商议,所以耽搁晚了。要不然你先到我宫里等着吧, 先吃点东西,我会派人到御书房外守着,等你爹爹出来马上过来通报。”
“可是再晚宫里就要关门了,我们到时候就回不去了,娘亲还……”到这里她忽然止住了,似乎觉得没必要跟她说太多,又低头踢地上的小石子了, “总之,我一定要等到爹爹。”
李攸烨笑了笑,在她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说,“这个好办, 我派人到宫门口说一声, 让他们晚点关门就是了。你要是怕你娘担心的话, 也可以让人回家通传一声。不会回不去的。”
她侧头想了想, 还是摇了摇头。李攸烨怀疑自己先前没有给她留个好印象, 所以她才拒绝自己。无奈地看着脚下零落的松叶,忽然灵机一动, 扭头说,“我宫里有很多别国送来的花,旁人见都没见过的,你想不想去看看?”
她果然来了兴致,也转头看着李攸烨,“是吗?都有些什么花?”李攸烨微笑,便说了一些珍奇花卉的名字,她听得眼里绽出光来。
“怎么样,你要不要去看?”
她瞅瞅御书房,又瞅瞅她,抿着嘴,十分为难又十分想看的样子。她素来酷爱花草,由她的反应,李攸烨已判定她不会拒绝这等诱惑。心中既定,便故意说,“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走了。错过了今天,以后可永远都看不到了。”说完便假装要走的样子。
“哎,等等!”不出所料,她刚走了没几步,那人就把她唤住了,支支吾吾了几声,才直言说要跟她去看花。她妥协的时候脸色微红,想是对自己前后不一的态度难为情。李攸烨有些想笑,不想见她一分难过,于是快速地答应,引她往富宜宫方向而去。
她一直紧紧跟在李攸烨身后,一步也不肯落下,这让李攸烨想起小时候,她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跟的样子。那时候她总以为这样的时光会很漫长,长到她无需担心以后会发生的事,而今许多年过去,回头去想,却没有比那样的时光更短暂的了。
她们一直走到慈和宫墙外,从偏门进入,穿过一座雅致的扇形门洞直接便来到了后园。她口中的奇花异草便全在这里。
原来慈和宫的大火殃及了许多宫室,所幸后园离主殿较远,园中的花卉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李攸烨下旨重修慈和宫,那些花卉留在原处多有不便,于是都被移植到了富宜宫后园,交由专人妥善料理。大概是经历过生死的考验,这些劫后余生的花比往日开得更艳,连李攸烨这种素日对花不怎关心的,都无法不为她们旺盛的生命力感到惊讶。也许她们比人更通灵性,预料到有一天会和自己的主人再次重逢。
这些花当年便是江后十分珍爱的,现在自然也无意外地受她青睐。李攸烨见她穿梭在园中流连忘返,仿佛一只穿花蝴蝶左顾右盼,不禁莞尔。忽然,她停留在一株黄蕊白瓣内透粉红仿若冰肌玉骨的牡丹花前,俯身轻嗅。暗淡的天光夺去了富贵花的一点颜色,她的垂青又为这朵花中之王增添了许多韵致。李攸烨忽然记起盛宗当年最爱的便是这牡丹。为此他曾经有过一段戏言,说,“牡丹天生富贵,明知花开太好会招人妒,仍旧开得雍容华硕艳压群芳。此花气度绝非寻常娇枝所有。”其时,世人频频对梅兰竹菊称颂,而在他眼中,唯牡丹不肯放低姿态,俯就于人,实是矜贵自持的典范。正因他如此喜爱牡丹,宫里人为了讨好他,便兴起了一股崇尚牡丹的风气。后来连他自己都厌了,下令宫人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