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烨慢慢走近,面上的肌肤被江面吹来的冷风剜着, 一丝微弱的疼。
“她竟还是那般炽烈的性子,若非抱了必死的决心, 怎么会和齐军玉石俱焚?”纪别秋并不回头, 仰头灌了一口酒, 似在喃喃自语。李攸烨想说点什么, 一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干站在原地,看他一口一口地灌酒, 最后,他竟抱着酒坛子痛哭失声:“我对不起她,对不起霜儿……她们本可以厮守终身,是我害她们,生生分离,我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李攸烨愣了楞,直视着他。粼粼的波光将他的脸孔罩上一层惨白。
“苏家经商有道,乃当年广阳郡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户。苏父苏母膝下只有苏念奴一个女儿,所以世代积累下来的巨额财富,自然都由苏念奴继承。即使她后来跟纪家进京生活,我们也不清楚她掌握财富的具体数额。”他做了这样一个开场白。
“我那时虽然窥破她们之间的情谊,但想着她们或许只是一时迷了心窍,等到年长些,便会回到正统婚嫁上来。但我没想到,那时侯苏念奴已经在蓝阙国大肆购业置地,苏家的主业醉蚕丝也悄悄挪去了蓝阙。蓝阙国向来民风开放,女女结合根本不足为奇,她们必是打算在蓝阙安居,只有在那个国度,才允许她们在一起。等我发现端倪时,已经意识到事情发展不妙,我当时太过震惊,不及考虑便将这件事禀报了父亲,父亲大怒,当即把霜儿关了起来,不许她们再见面。当时霜儿在房里不吃不喝苦苦哀求,念奴不惜跪在父亲房门前求情,可是都无济于事,父亲是铁了心的要拆开她们。事情发展成这样子,我心里虽然有些不忍,但觉得父亲的做法是为她们好,便狠下心来不管不问。后来一直到纪家出事,家里的情况都没有缓过来!”
“为她们好就是拆散她们?那你们做的可真是好!”李攸烨怒意填胸,讽刺道。
“我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把这她们的事禀报给了父亲,若是没有我的干预,她们或许早已在蓝阙厮守,纪家的灾祸自然也不会波及到她们身上。是我害了她们!”纪别秋痛苦道。
“是啊,是你害了她们。不过,害她们的何止是你一个人。纪家的灾祸有一半原因就出在纪程勋刚愎自用的性子上!”李攸烨冷面寒霜道:“舅舅以为当年纪家出事,所有人都是惧怕颜妃齐王势力,才坐视不管吗?你错了!”
纪别秋怔住,不由看向身旁凛凛少年。
“当时,他只需隐忍一时,皇奶奶自然会救他,可他呢,触怒龙颜非但不知悔改,还一味的往钉子上碰。帝王家的私事岂容他一再指戳!”李攸烨毫不客气道。
纪别秋冷笑一声:“趋利避害,人之本性。我父不怪任何人。但是,秉性刚直难道还是错吗?”
“不懂屈伸,一味刚直,这便是错!”李攸烨冷声道:“他只顾一时意气,跟颜氏死缠到底,这本身没有什么过错,错就错在他奏颜妃姐弟罪状,却句句讽刺先帝姑息养奸,昏聩无能,这是明着在挑战君威!归根结底,他所作所为其实和上官景星无异!”
她横过脸来:“不杀他们,君权当不复存在!”
纪别秋震惊地看着她转身离开。挂剑的披甲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哚哚的声响。越来越远。那冰冷且刺耳的话语在纪别秋脑海中趋于涣散,他只看到一种孤独,仿佛月光般苍凉地笼罩了她。
“梁将军率两千轻骑埋伏在这儿,听我号令行事,司马温与许良柱领两千轻骑殿后,埋伏在这儿!”
大帐中,李攸烨站在沙盘前一边部署最后的防线,一边举头看漏壶上标记的时辰。面色平静,手指一下一下在长杆上轻点着。
京城里。御林军副将彭凯与兵部侍郎岳秉宪,相继被抬回各自家中。一个鲜血淋漓误被马蹄踩死,一个浑身湿漉掉入湖中溺死。二人尸身被发现的时候,均已了无生气。
如意酒家。雅间围坐的一干人正在密谈。突然冲进来一群匪徒:“把钱都拿出来!”席间有人出声直斥:“大胆,敢对朝廷命官无礼,不想要脑袋了吗?”
“一个不留,杀!”
惨叫声随即响彻寒夜。为首的蒙面人走出店外,就着洁白的月光将剑拭净。路过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充斥的流鸳阁。抬头看了眼高阁临窗的女子倩影,就着那一波波荡下来的酥笑声,向上提了提领子,缓缓远离。
暖钦纱帐中正与头牌花魁寻欢作乐的柳大人,忽然从床上滚了下来,睁大眼珠子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头牌花魁从帐里走出,轻轻理了理云鬓,笑着缓步移出房外。媚骨的风韵又惹来一大批欢客的追逐。
这寒夜,当真冷得要人命。
黎明将至,齐国的战船终于从江头驶来。想到这延展了几十年的恩怨情仇终于要画上休止符,李攸烨眼里惟余平静。她相信皇奶奶亦会如此。
李攸熔率领一帮大臣风风火火赶到城楼坐镇,摆出御驾亲征的姿势。齐国船队如期而至,破碎了李攸烨谋反的谣言,便有人趁势劝谏,放李攸烨兵马进城。李攸熔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可是这个时刻开城门,无疑会放齐军进来。李攸烨知道他不会下令,其实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对他不抱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