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沙沙~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沿河长街灯火璀璨,后方巷弄中却少见光影,细细密密的雨声,成了青石巷中唯一的动静。
在青机阁位列老三的梁上燕,独自蹲在距离文星阁挺远的巷子里,把细如蛛丝的银蚕丝,小心翼翼套在墙边杂物堆的木架子上。
梁上燕昨天晚上去过国师府外,但并未探查到夜惊堂的踪迹,便改用了守株待兔的法子,藏在距离很远的山上,等着目标出现。
而事实也如十二楼所料,只要是来江州的人,无论富贵与否,都会来十里雁街逛逛,这就和去了京城必到梧桐街一样,没去过等同于白来。
梁上燕等到今天中午,便发现有一对男女相伴离开国公府,朝着雁街而来,虽然距离很远又撑着伞,看不清相貌,但不似家丁仆役,孤男寡女出门也不带随从,很有可能就是夜惊堂。
梁上燕作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干的是用命换钱的买卖,在进入这行那天起,就知道迟早会死在某一次办事的路上,并不惜命。
但不惜命,不代表能接受死的像条杂鱼,梁上燕知道夜惊堂的本事,真撞上了,十个他都不一定够死,此行就没真动手的打算,纯粹是干一行爱一行,为了保住青机阁的声誉,过来意思一下。
按照梁上燕的计划,是找到个合适的机会,给夜惊堂放个暗箭就跑,然后让十二楼在墙上留句诗,证明刺杀夜惊堂的事儿是他们干的。
这样南北两朝江湖,就知道青机阁确实头铁讲信誉,只要收了钱,必死的事儿都会舍命再尝试一次。
而他俩也能安然脱身,没杀掉夜惊堂是因为夜惊堂太厉害,能跑掉是他们本事,江湖人总不能骂他俩为什么没死在当场。
虽然计划很美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有点麻烦——真隔着百十丈放一箭射武魁,傻子都知道他俩在做戏,而且真射箭,可能箭没落地,夜惊堂都先到脸上了,毕竟武魁飞的可比箭快。
而离近丢飞刀也一样,他只要冒头就会被夜惊堂盯上,能让他跑了,除非是夜惊堂懒得追。
梁上燕琢磨半天,动手能活下来的唯一可能,就是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弄个陷阱,再设法把夜惊堂引过来,踩过去就炸开。
这样动静大惊动街坊,刺杀的消息能传出去,还不用本人在场,可谓两全其美。
梁上燕知道武魁的听感有多强,为此一直在高处用千里镜追踪,此时动手,也是在距离文星阁一整条巷子的暗处偷偷摸摸来,按理说不可能被发现踪迹。
但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夜惊堂身边那个女人,是大魏女皇帝,远比夜惊堂这黑衙阎王要可怕。
梁上燕小心翼翼布置着机关,即将完工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响:
滴滴答答~
雨珠砸在伞面,又顺着伞骨滑落的声音。
梁上燕动作一顿,余光往侧面看去。
距离约莫十余丈的一栋铺面后门处,挂着个随风飘摇的昏黄灯笼,光线照亮了周边丈余方圆。
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右手持着油纸伞,静立在簌簌小雨之中,背光看不到脸,只能瞧见腰间泛着黄铜色泽的刀首铜环,整个人犹如无声出现在巷子里的索命无常,正用一双幽暗眸子看着他。
沙沙沙……
青石老巷在此刻陷入死寂。
梁上燕余光看了下靠在杂物堆旁的佩刀,稍许沉默后,又继续在杂物中拨弄,做出捡破烂的模样。
而立在后门处的夜惊堂,并未靠近或者拔刀,而是遥遥开口:
“三更半夜,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声音清朗威严,透过雨幕直接传入耳中。
梁上燕动作顿了下,似是才发现,转过头面带不悦,上下打量道:
“阁下哪条道上的?”
夜惊堂手腕轻翻滑出一块腰牌:
“差人。”
梁上燕注视一瞬后,就如同偷鸡摸狗被逮住的江湖泼皮,抓起刀掉头就跑。
夜惊堂已经在远处盯了片刻,看出此人行踪鬼祟,并未被这过人演技蒙骗,右手松开雨伞,双脚同时发力。
呛啷——
雨下青石老巷,寒芒一闪!
满巷风雨被气劲牵动,看起来好似有一道强风从围墙之间席卷而过。
梁上燕察觉不对,心中毛骨悚然,前奔之势骤然加快,半途转身佩刀出鞘。
嚓~
但身体尚未转回来,便发现强风从身上一扫而过。等到完全转回身形,摆出应敌之姿,逼近的寒芒已经无影无踪。
而短暂消失的黑色鬼影,又回到了灯笼下,伞在手,刀归鞘,就好似从来没有动过,只有屋檐下剧烈摆荡的灯笼,证明着转瞬之前这里掀起过风波。
梁上燕精神高度集中,身体却陷入僵硬,右手握着出鞘一半的佩刀,死死盯着远处始终未看清脸的黑影,过了片刻,肋下才传来刺痛,血水顺着衣袍,和雨水一道滴落在了青砖上。
滴滴答答……
梁上燕紧紧握着刀柄,并没有低头去看不知何时出现的伤口,双眼凝视前方人影许久,才开口说出一句:
“好快的刀。”
夜惊堂右手撑伞,除开衣袍上多了几点雨水,并无其他变化,淡然开口道:
“交代出幕后主使,可以从轻发落。”
只是一刀,梁上燕便可以确定面前之人,是此行要对付的大魏活阎王,自知绝无生还可能,想想收回了佩刀,在雨中站直身形,坦然道:
“青机阁梁上燕。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此行目的,夜大侠应该明白。”
夜惊堂蹙眉想了想,没搞懂,询问道:
“来送死?”
梁上燕本想否认,但事实好像没区别,便点了点头:
“差不多。”
“……”
夜惊堂一时无言,想想评价道:
“青龙会倒是对得起江湖名声,看你是条汉子,给你留个全尸。”
说罢便准备送走这脑子里不知装着什么的职业杀手。
但也就在此时!
嗖嗖嗖——
三枚圆珠,从不远处的楼阁屋脊激射而来,在巷道上空爆开,继而白雾如同瀑布般抛洒,瞬间遮蔽了整条巷道。
夜惊堂手按佩刀纹丝未动,瞄向楼阁上方:
“送一个还不够?”
楼阁上方并无人影,但柱子上多了行用剑刻出的细微字迹——多情最是西楼月,照见春风十二回。
这行字本来是完事后刻在尸体旁边的,提前写出来,显然是担心出手后,没机会证明身份。
白雾弥漫的巷道中没有任何杂音,肋下血流如注的梁上燕,眼神也恢复了宁静,手握刀柄微微躬身,做蓄势待发之姿。
夜惊堂并未搭理一个伤患,蹙眉感知周边风吹草动,结果意外发现,竟然探查不到十二楼的气息踪迹。
十二楼作为北梁位列第二的刺客,青龙会的双花红棍,实力毋庸置疑,能在雨中把行迹压到这种地步,隐匿潜行的本事恐怕超越了大部分武魁,毕竟没有那个正经武人,会去专精这方面的造诣。
夜惊谨慎注意围墙两侧,等待不过一瞬后,侧后方墙头猝然冲出一道白影。
嚓——
夜惊堂腰刀出鞘,不等梁上燕前踏步,身形已经到了墙头之上,刀锋回旋横削。
刺啦~
冲出的白影,瞬间一分为二被腰斩,但断开的却是两片白袍。
咻!
也是同一时刻,凄厉剑鸣自脚下响起。
夜惊堂双脚尚未踩在围墙之上,下方弥漫的白雾间,便出现了一道漩涡,银色剑刃在前,眨眼便来到了腿弯。
这一剑比徐野棠要刁钻太多,算准了夜惊堂的落脚位置,时机角度都无可挑剔,甚至卡主的夜惊堂收刀回防的距离死角。
如果换做寻常武人,这一剑即便不断腿,也得重伤膝盖。
但武魁便是武魁,某一方面可能弱于专精旁门左道的顶尖高手,但综合实力肯定碾压寻常武人。
夜惊堂见势不对,根本没有收刀,而是双脚当空合拢夹住剑刃,未等剑锋回转气劲爆开,整个人便如同随风柳叶般跃起,无声落在了外街一根挂着灯笼的长杆顶端,甚至没有惊动下方往巷子里茫然打量的路人。
嗖嗖嗖嗖——
数枚珠子飞出暗巷,再度在沿河街面上炸开,白雾四处飞散,遮蔽了大半视野;茫然驻足的行人,此时才开始逃窜躲避:
“怎么回事?”
“这什么东西……”
……
夜惊堂立在长杆顶端,佩刀换到了右手,目光在雨雾之中打量,因为没锁定十二楼的位置,还开口夸赞了一句:
“好功夫。”
“过奖。”
回应接踵而至,与之同时到来的,是身侧酒楼窗内刺出的一柄佩剑。
夜惊堂站在灯笼上方,距离沿街酒楼不过三尺,银色剑锋刺破窗纸,几乎和剑鸣声同时抵达左侧脖颈,根本不给任何反应机会。
这种程度的突袭,基本上是武魁之下能达到的极限,蒋札虎、轩辕朝等走硬开硬打路数的武魁,都没法爆发出这种骇人剑速。
但夜惊堂是毫无疑问的最快刀客,这种突袭速度,对他来说还是太慢了。
只见窗纸被刺破瞬间,夜惊堂已经抬起左手,双指分毫不差夹住即将临身的剑刃,继而一拧!
叮~
质地精良的银色宝剑,瞬间崩断了剑尖,酒楼中也传出窗户破碎的声响。
夜惊堂头也没回,便左手轻翻,夹着剑尖往侧面抛射而出。
咻——
两寸剑尖,脱手而出化为一条银线划过雨幕,穿透酒楼墙壁甚至没带起多大动静,又从侧面透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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