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戈大笑起来。
玄烬不再多言,再度抱起女孩,往他早已备好的婚房中飞去。
自当初玄国之后,如今人间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几世几代,当初玄烬在人间为太子时所居住的谪仙楼,已经成为古迹的一部分。当朝的皇帝都知道这是当初天帝所居之处,只日日派人洒扫整理,严加保护,却并不敢擅入。
玄烬抱着女孩落在谪仙楼中的时候,恰是星光最灿烂之时。
真实的世界中,姜妙戈其实不曾来过谪仙楼。她作为小帝姬陪伴着太子哥哥,一切都发生在幻境里。
可是她不得不佩服玄烬制造幻境的能力,当初他造的第二个幻境竟然与现实一模一样。
所以她现在看到的谪仙楼,也就与她幻境中所见一模一样。
对她来说,就像是幻境成了真实的世界。
两人携手落在洒满星光的城墙上,缓缓向谪仙楼走去。
姜妙戈轻声笑道:“我还记得这里总是有许多纷纷扰扰的柳絮,怎么飞都飞不完……”
话音未落,少年随手一挥,便在这元宵时节,造了满天柳絮出来。
姜妙戈伸手去接柳絮,忽然也一挥手,将少年一袭衣衫,变作了从前太子明黄色的龙袍。
“真好看。”她轻轻感叹。
少年握着她的手,自从上了这城墙,却就有些沉默,神色间隐隐有些不安。
姜妙戈晃一晃他的手,道:“你怎么啦?”
少年垂眸看向她。
当初在第二个幻境中,他手中握了凤印,想要问她肯不肯做他的皇后。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服了长眠花的女孩。
就在他的怀中,女孩温热的身躯一点一点冷硬下去。
他是人间帝王,是力量无穷的魔物,可是在那个幻境中,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唤回死去的帝姬。
那是他最深切的噩梦。
哪怕是千年之后,稍微想起,也叫他心神不安,难以入眠。
哪怕是现代,他明知道那是幻境,明知道那是女孩的报复,却还是不能释然。
少年更用力得攥紧了女孩的手。
姜妙戈望着少年的神色,像是明白了什么。
两人已经缓步走到了谪仙楼前。
姜妙戈抬眸,就见眼前的房屋处处贴了大红的喜字,推门而入,床上铺着红色的被褥,窗前案上摆放着两杯酒。
这是婚房。
她大概也能明白少年为什么会想把婚房安排在谪仙楼中。
一来,这里曾是他的噩梦,有好的记忆覆盖从前的噩梦,噩梦也就会消失了吧:二来,少年虽然不曾说起过,但姜妙戈其实明白,他希望她能像从前的帝姬一样爱他,纯粹的、全心全意的、不去看任何经过的人。
姜妙戈走到梳妆镜前,却见台面上放了一柄玉梳,与幻境中她为少年梳发的玉梳一模一样,这显然是少年后来安排放置的。
她走上前去,轻轻拿起玉梳,忽然回身一笑,道:“哥哥,我为你梳发如何?”
少年眉睫一动,似是入了梦一般,轻声道:“好。”便在女孩身前的圆凳上坐下来。
姜妙戈为他除去发簪,托起他乌黑顺滑的发,轻声道:“哥哥的头发生得好。”
她手持玉梳,从头到尾,细细给他梳理发丝。
少年从镜中望着她,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从前的帝姬。
姜妙戈静静为他梳发,半响,轻声问道:“我走之后,哥哥如何了?”
这是问在第二个幻境里,当她服长眠花与世长辞之后的事情。
他们始终不曾谈起过。
少年仍是望着镜中的女孩,眉间的紫色火焰幽幽燃烧。
他虽然复位为天帝,也在女孩的帮助下,逃过了铃兰神花的惩戒,但体内的业障之火到底无法根除。
少年轻声道:“也并没有如何。”
他的声音愈发轻微,“我抱着你,月亮升起又落下,太阳升起又落下。我会法术,能让你像活着一样,永远不会腐败消失。我守着你,很多天,很多月,很多年。我试过很多办法,想要复活你,可是都失败了。再后来,我老了,我也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简单至极,寥寥几笔,道尽了属于太子玄烬的一生。
姜妙戈轻声问道:“那你死去之后,便知道那只是一场幻境。”
“嗯。”少年轻声应,“我知道。”
在第二个幻境结束之后,他复位为魔尊,自然清楚这只是一场幻境。
可是幻境中的经历并不是假的,女孩寒潭十年的陪伴不是假的。
当他再被业障之火折磨的时候,当他濒临发狂、神志不清的时候,当他恶念缠身、想到寒潭中岁月的时候,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是禹禹独行。他曾经有过一个妹妹,他曾经有人陪伴,他曾经有人豁出命去守护。这是他混沌中的明灯,是他痛苦中的坚守,是他无尽恶念中的一点善意。
姜妙戈在梳妆台上倚靠,垂眸看着少年,小心问道:“你会怪我吗?”
“不会。”少年轻轻一笑,眉目生动起来,握着她的手,道:“我是不好,让你受了斩妖刀的痛。”
姜妙戈顺势蹲下来,仰头观察着少年神色,道:“那你现在还会被恶念折磨对吗?”
少年从前很不喜欢被人从底下望上来,因为自己所有的表情都会无所遁形,此时却没有避开女孩的视线,乖乖道:“嗯。”
姜妙戈从他的心中出来,他的心里业障之火无法根除,自然还会再生恶念。
哪怕他是天帝,心中恶念却永远如影随形。
少年像是怕女孩担心,拇指抚摸着女孩脸颊,柔声道:“你别怕。我会好好克制心中恶念的。你现下回来了,我想跟你好好的。”
“傻瓜。”姜妙戈嗔怪,起身抱一抱他,道:“我不是怕,我是心疼你啊。”
少年轻轻一笑,眸中闪过狡黠的光,道:“心疼可不是用嘴来说的……”他意有所指得望向了喜床。
姜妙戈脸上微红,望着少年镜中的俊颜,嘴硬道:“这事儿是我占便宜。”说着转身向窗前,先取了案上的两杯酒来,递了一杯给少年,豪气冲天道:“喝!”
少年还没来记得要求交杯,姜妙戈已然一杯烈酒入腹。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姜妙戈本就没有酒量,此时酒意上头,便有些飘飘然,扯着少年衣带,声音也变得又甜又娇,“玄烬,来……”她拉着他的衣带,把人往喜床上带去。
少年黑眸之中,欲|望之色上涌,顺着女孩的力道,来到了床边。
姜妙戈仰头望他,觉得他实在是高,索性一推,叫人坐倒在床上,笑嘻嘻道:“哥哥别急,我这就来疼你。”说着伸手摸向少年的脸颊,而后伸入了领口。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才要做好准备,谁知女孩又抽出手来。
“疼不疼?”姜妙戈抚上他的眉间,摸着那一团触不到的紫色火焰。
少年闭目忍了一忍,耐着性子道:“不疼。”
姜妙戈眼泪汪汪道:“怎么会不疼?这么一团火,日日烧,夜夜烧,好人都给烧化了……”
少年仰头望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喑哑道:“的确,这团火要把人给烧化了……”
姜妙戈醉的有些厉害了,抽着鼻子,边哭边道:“那可怎么办啊?”说着,眼泪真就滚下来了。
玄烬被她又搂又抱、又摸又亲,拱得浑身都是火,此时见她醉得说哭就哭,罕见撒娇的模样,叫他恨不能立时把人往喜床上一压,做些痛快的事情。他原本浑身的火,被这晶莹的泪一浇,不知为何,反倒越烧越高;身体的火越烧越烈,心里却到底是疼惜的。
玄烬咬牙瞪着女孩,压着脾气,强行忍下来,起身牵着女孩,让她坐在床上,先给她擦眼泪,略有笨拙得柔声哄道:“我不疼,真的。怎么还哭呀?哭肿了眼睛。”
“你、你骗人!被火烧,怎么会、怎么会不疼?”女孩抽抽噎噎。
玄烬头疼不已,他的确怀了点不可见人的心思,所以准备了烈酒。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真的不疼,我跟这火在一块很多年了,彼此很熟悉的……”玄烬无奈,只能用听起来荒诞的道理来劝醉酒的女孩,“不信你看……”他伸出手掌,炸出一朵紫色的火光,像是在表演戏法。
姜妙戈揉着眼睛,看住了,笑道:“真好看!”
玄烬见她笑了,大大松了口气,忙又连炸了几朵紫火给她看。
“好看!好看!”姜妙戈连连拍手,眼尾的泪珠还在闪烁,却已经快活笑起来。
玄烬叹了口气,收了紫火,手势温柔给她擦去眼尾的泪,轻声道:“再不要掉一滴泪了……”
他从前有过一些幼稚的想法,其中就包括想看女孩为他落泪。
大约是希望她爱他多一些,表现对他在意多一些。
可是这也只是荒唐的想法罢了,他不曾故意做过要女孩落泪的事情。
女孩向来坚强,似乎不曾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落泪。
遇到困难,她总是迎难而上,找到办法解决,像是开山的大将军,从不把时间精力花费在无用的情绪上。
直到此刻女孩真的哭了,虽然是醉中,可是那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却如同沸油落在他心中,滚烫、生疼。
女孩醉中有些呆呆的,听了他的话,仰脸望向他,晨起时被他亲肿了的红唇微微撅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眨动,像是在努力分辨他话中的意思。
玄烬俯身,在她微撅的红唇上印下轻轻一吻,尝到了她嘴角泪水的味道。
姜妙戈目光落在窗棂上的大红喜字上,忽然手指勾起他的衣带,蹙眉道:“新婚之夜,你为什么不脱衣服?”
玄烬含笑,蹲下|身去,为她除去鞋袜,抱她于喜床之上,见她还眼巴巴看着自己,忽然笑道:“你现下看了,酒醒了还记得吗?”
姜妙戈点头,保证道:“我记性很好的!”
玄烬便把衣带递到她手中,道:“你想看哪里,便自己来。”
姜妙戈虽然醉了,却还知羞,拉了少年,要他也到床上来,然后放下了明黄色的床帐。
正是春风沉醉的夜晚,满天繁星照亮尘世间,上界众仙各守其位,并不知晓今夜的天帝,终于等到了天后临幸。
明黄色的床帐内,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清爽。
只偶尔传出几声叫人脸热的声响,又或是叫人发笑的醉语。
“妙戈。”不知过了多久,当床帐内的一切平息下来后,少年低沉的声音响起。
“唔。”女孩睡意朦胧,又是醉中,依偎在他怀中已闭上了眼睛。
“永远不要丢下我。”少年从背后,紧紧抱住了爱人。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