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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踏枝 第102节

“怎么了?”如意站在他肩上问。

沈岐远垂眼:“圣人疑心很重,我现在去他面前不管说什么,他都一定会怀疑。”

甚至有可能先告诉普华,那可就是打草惊蛇了。

如意歪了歪脑袋:“我倒是有办法。”

沈岐远知道她的办法,妖怪么,能入梦摄魂,但这样的法子对凡人是有一定伤害的,他作为神仙,并不能走歪路。

看他沉默如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当即翻了翻眼皮:“普华都入梦蛊惑君主为他修神像供奉宗庙了,你还同我计较这个。”

说罢,从他肩上飞了出去。

“如意。”他往前跟了两步,张手想拦,谁料后者突然出手,污黑的妖气猝不及防扑过来,将地上整齐的宫砖侵蚀成嶙峋的黑洞石。

他止住了一瞬的步子,再抬头,那喜鹊就已经没了踪影。

宫内满是防妖的水门,哪里是她能乱闯的?沈岐远有些急了,翻手捏诀将地上的砖石恢复如初,又急忙扩大神识,搜寻她的去处。

“沈大人。”刑部的卓大人从另一处过来,看见他便道:“竟在这儿碰见您,也是巧了,正好圣人让我与您共议宁远侯府之事,这便一起过去吧。”

沈岐远僵硬地把捏诀的手藏回衣袖,犹豫道:“我还有些别的事。”

“我的大人呐,哪有什么事比圣人传召还重要的。你可忘了上回不接传召,圣人发了多大的火?”卓大人连连摇头,伸手拉着他就往前走,“为臣之道,切忌恃宠而骄啊沈大人。”

提起这事,沈岐远眉心倒是抽了抽。

以眼下的形势来看,上回那突如其来的召令就解释得通了,普华想用圣人拖住他,好让柳如意在幻觉里杀尽所有押解粮草的人,再让他去诛妖。当时的他在普华看来是深爱着柳如意的,没有什么事比杀了自己的爱人更容易走火入魔的了。

普华不想让他上九重天,甚至想毁了他。

为什么呢?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仇怨。

普华的算盘是打得很好的,控制人间帝王,既能间接控制他,又能得到足够多的香火用于修炼。没人敢轻易去查当今圣上,就算是人间青神的他,也有诸多禁忌。所以无人会拆穿他这违反天条的行径。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跟柳如意重新站在一起。

黑白交错的翅膀在宫墙上展开,如意避开一道又一道的水门,径直落在了御书房的飞檐上。

即便少了一魄,她也是只厉害的大妖怪,这些人间的水门阵还是太嫩了些。

潇洒地拂了拂爪子上的小伤,如意往屋檐下扇起一阵风。

帝王正在御书房里沉怒地道:“谁允许宋枕山去的九河?竟是抵达之后才给孤修告罪书来,还把孤放在眼里吗?宁远侯也是个不堪用的,眼瞧着机会来了他偏惹出事来,叫言官抓住把柄,孤如何能委重任于他。”

正说着,风一拂,突然就打了个呵欠。

御书房里的内侍见状,连忙劝道:“已是多日不曾安眠,圣上须保重龙体才是,且歇一歇吧。”

“不行,孤还传召了……”越说声音越小,帝王只觉得眼皮千斤重,没一会儿就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如意在书房四周落下结界,毫不留情地侵入了他的梦境。原以为这样一个喜欢和稀泥的皇帝,梦里应该是酒池肉林。

谁料大雾散去,竟是一片金戈铁马之声。

“孤有生之年,必踏破大夏国门,收复大乾河山,令百姓安居、国士安魂!”

“随孤冲阵!孤所在之处,便是尔等王都!”

“禾阳,对不起。”

如意停在高处,讶然地看着这一切。

这不是当今圣上能做出来的事,他恐怕只能在梦里才能这般英勇无畏,甚至能直视自己的过去。

乾安帝赵尔扬,婕妤之子,幼年不得宠爱,八岁之后方得势,凭用命换来的功绩为朝中臣子所推崇,坐上东宫太子之位。

可饶是如此,先帝依旧不喜他,甚至在临死之前还有了改立太子的心思,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要重新拟定遗诏。于是赵尔扬终于起了反心,重兵围宫,杀了当时在宫内的五名皇子以及妃嫔皇后,跪在先帝床前强行送他殡天。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被朝中的重臣名流抵制,手握重权的十余名大臣纷纷请辞,留下了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又恰逢大夏侵犯边境吞噬国土。

当时的赵尔扬即使穿上了黄袍也是狼狈不堪无力回天,幸好有护国长公主禾阳的一力支持,才顺利南下建都,重新称帝。可惜禾阳长公主与夫婿一起战死在了九河边上,没能再回临安。

如今的乾安帝已经坐稳了皇位,大乾也是贸易繁荣百姓富裕,他开始惧怕手握兵权的人,开始防备有能力的武将。他怕自己当年逼宫的情形在这临安城里第二次上演,所以宁愿一次次割城赔款,也不愿在大战之中再立起一面帅旗。

他只敢在梦里偷偷地想,如果大乾能打一次胜仗就好了,如果能完成禾阳的心愿,将九河以北的土地收回来就好了。

梦境一转,他跪在宗庙神像之前喃喃许愿,愿以人间鼎盛香火为偿,换大乾百世安稳。

这样的代价自然是不够的,他听见神像说,要将自己的一滴血放进燃烧的香烛之中,大乾才能十年内都无战事。

赵尔扬大喜,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照做。

堂堂帝王,在神仙面前竟也像个好骗的小孩儿。血滴落进香烛里,冒出一缕红色的雾气,他满脸开心地笑着,朝神像磕了三个头。

目光抬起来的时候,普华神君的石像似乎对他微笑了一下。

如意看得抹了把脸。

她自帝王梦境里俯冲而下,化成一只凶狠的狼妖,从石像里挣扎而出,朝帝王张开了血盆大口:“心愿达成,你的三魂七魄都归我了。”

第157章 水门抓住了一只妖怪

乾安帝被吓得直接坐了起来,额上冷汗一层层往外冒,手摸索着抓住了枕边放着的辟邪玉把件,牢牢握了一会儿才定下心来。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梦,神像怎么会变成妖怪。

“圣人,沈大人和卓大人到了。”内侍恭敬禀告。

自软榻上坐起,帝王连忙整理了仪容,恢复高深莫测的神情坐回了书案之后。

沈岐远和卓大人一起跨进门来行礼,他应了一声,先问:“宁远侯府的命案如何了?”

卓大人拱手道:“已经查清宁远侯及其夫人都没有嫌疑,只是尚未抓着凶手。”

“他们没嫌疑就成。”帝王道,“九河边修城墙的消息不知为何已经走漏,孤恐两国之间很快会有战事,想命宁远侯带兵前往,驻扎九河。沈爱卿,你怎么看。”

沈岐远颔首:“宁远侯出身行伍,自能担此重任,但微臣今日进宫,是为他那妾室的死因来的。”

“一个妾室而已,死因有什么重要的。”帝王不以为然,“拿些抚恤给她家人就是。”

“陛下,微臣细细看过,那妾室的死并非人为。”

“哦?”帝王皱眉,“难道又有妖邪的手笔?”

“也未必就是妖邪。”沈岐远抬头,认真地道,“臣以为有神明失职,才会导致那妾室还愿时死于非命。”

此话一出,旁边的卓大人惊得手都抖了。他们大乾是最信奉神明的国度,若是神明都失职,岂不是要动摇国本?万万使不得呀,圣人一定又会大怒斥他的。

可是等了一会儿,上头的人并未如想象中一般暴怒。余光瞥过去,圣人坐在椅子里,脸色苍白地问:“你,你说什么?什么还愿时死于非命?”

“宁远侯的妾室曾多次去往神庙开祭请愿,微臣料想她的愿望应该就是与子嗣有关,所以在顺利生下一个男孩之后,她才突然猝死在侯府内。”沈岐远正色道,“臣了解到此前妾室与侯夫人的关系并不和睦,她临死前也许都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反噬,而是觉得侯夫人害了她,所以她才强行走到主院内,跌倒在正室的花坛边上。”

若是死者是在死后被拖拽放进去的话,应该不会扯到那簇万年青,他对比过角度,死者死前挣扎拉拽再倒下去,造成的枝叶损伤刚好就该是现场留下的那般。

一个濒死的女子,是什么能支撑她独自走到正院?从几个证人的证言里得知,应该是恨意,她和文贞雪之间的矛盾一定很大。

在恨意的驱使之下,妾室就更容易中神仙留下的陷阱。

沈岐远是一五一十地在汇报宁远侯府案情的,但他知道柳如意已经得手,眼下这桩案子一定会给帝王足够的警示。

于是他最后说了一句:“神明失职,受害者必定不止一人,臣会清查刑部卷宗,将所有疑案一一归结之后,再行上禀。”

乾安帝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挥退左右,低声问了沈岐远一句:“那妾室祭祀的神像,是普华神君吗?”

“正是。”沈岐远点头。

乾安帝彻底慌了,他起身在御书房里转了两圈之后,突然问沈岐远:“若与大夏交战,我们的胜算有几成?”

“瞻前顾后的话,两成。全力以赴的话,四成。”沈岐远顿了顿,又道,“若城墙能快速修好,便又能再多一成。”

帝王点头,将方才写的要问罪宋枕山的旨意撕了个粉碎:“做好准备,该打还是要打的。”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沈岐远有些不适应:“打?”

“朝中将领,能用尽用。”帝王横眉,“一让再让,我大乾已经无路可退了!”

眼里亮了亮,沈岐远连忙道:“有许多良将尚在狱中,臣愿保荐几人戴罪立功。”

“准。”帝王长袖一拂。

无数朝臣日夜劝谏都没能劝动的事,竟在这一转眼之间就成了。沈岐远谢恩之后快步出宫,心情有些复杂。

五成胜算帝王都愿意打,他是该高兴的,只要能赢下来,大乾便是几十年的盛世王朝。可是这事竟是柳如意帮了他大忙,若不是她,他今日贸然开口只会惹怒帝王。

神仙和妖怪搅合在一起,他真的能永远保持正直吗?

“大人往这边走。”刚过一道门,前头就有小黄门急匆匆与他道,“前面的水门抓住了一只妖怪,别伤了您。”

心里一沉,沈岐远推开他就往前疾行。

“大人,大人,前头有妖怪啊。”小黄门知道他身份贵重,一路跟着相劝。

脑海里浮现出她受伤的模样,沈岐远心头火起,怒道:“妖怪怎么了,现下做坏事的可不止妖怪,做好事的也并非都是神仙。”

他大步跨至前头的水门。

一只不知哪儿来的蜘蛛精被水门冲出了原形,几个宫卫士拿了符咒来就将其抓走了。他在旁边看着,脸上的怒意还没散,略略有些僵住。

“担心我?”灵动的喜鹊落在了他肩上。

她用的是传音,只有他才能听见,旁边的小黄门看了只道:“恭喜大人,喜鹊落肩,最近一定好运连连。”

沈岐远没解释,带着如意闷头出宫,等四周无人了才道:“你没事?”

“那点小道行,怎么会让我有事,抓的都是些阅历不够的小妖怪罢了。”

她看了看他的表情,戏谑地道:“我是妖怪,做害人之事去的,大人不防备我,怎么还担心起我来了。小心天罚哦。”

“不罚有错之人,倒罚有情之人,这天也算不得多公正。”他淡淡地道。

如意一愣。

沈岐远一直信奉天道,所以才会潜心修习上千年而没有丝毫的动摇。这还是她头一回从他嘴里听见这样的话。

“下次不要贸然行动,万一遇见更厉害的水门,你这魂魄不全的身子也未必能抵挡住。”

如意一屁股坐在他肩上,两个鸟爪子交叠起来,翅膀往后一撑,流里流气地道:“你说一句心疼我,我下次就不去了。”

这黏腻腻的话,他哪可能说得出口。沈岐远侧眸瞪她,将她翅膀拎起来往后一扔:“你爱去就去,我才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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