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朝光
林绿萼感到大腿处有一点湿热,挣扎着想醒过来,眼睛睁到一半,太困了又闭眼睡着了,不久又半梦半醒,隐约感到身下颠簸,似乎在赶路。
她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只看到晃动的马车帷帐,又悠悠睡去。
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窗外天空澄净,几只麻雀在屋外泛黄的树叶间嬉戏。
她虚弱地睁开双眼,看到云水正在塌上坐着,手里拿着温热的帕子在帮她擦拭身体,她瞧着这儿也不是昨日的房间了,开口想问,喉咙里干涩得紧,“哦啊”了两声,无力地耷拉着眼皮看着他。
云水看到她醒了,眼里流露出喜悦的神采,他放下手中的帕子,端起一旁温热的人参鸡汤放到她嘴边,服侍她喝完后,又拿起一旁的汤药送到她面前,“姐姐,喝补药。”
林绿萼喝完一碗汤药,他又递来温热的水让她漱口。她眨了眨眼,看向周围的环境,又轻问,“孩子呢?”
“严娉婷一早去寻了一个乳娘回来,正在喂奶。我一会儿将他抱来。”云水想到儿子像桃子一样毛茸茸的柔白脸蛋,不自觉地笑了笑,又伸手去拿铜盆里的帕子,挤干了水,替姐姐擦拭有细密汗水的额头和掌心。
虽是秋季,房里却点了炭盆,被子里也放了几个汤婆子,林绿萼最初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冷,现在身上温热,身体的疼痛也感到好了少许。
她稍微挪动了身体,发现身体已被擦拭干净了,昨夜的粘腻之感消散,浑身无力地坠在柔软温热的被子里,颇为舒适,“这是哪儿?”
“叛军带人在城中四处搜刮钱财和搜捕林夫人,布庄简陋,我只命人买了一点布匹装样子,也被好几批人来搜了几次,他们没什么好搜的,却还是不放我们清净。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去处,便带着大家过来了。”
他又道,“这是驸马府,府里安静,这里许久未住人了,又是燕明冶之前的居所,叛军不敢贸然闯进来搜刮。燕明冶应该也不会想回来住,所以暂时是个安全的地方。”
“京城里现在乱成一团,平民百姓家家户户木门紧闭,收拾行囊想要逃难。有些门路的达官贵族都在寻找机会离开京都,如今许多人堵在城门口等待放行,我们一路从布庄到驸马府,与四散逃难的人混在一起,没有惹人注目。”
林绿萼微蹙眉头,迷茫地看着云水,她捕捉到他话里的奇怪之处,“燕明冶的居所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吗?他们为什么不敢搜?”
云水将昨夜的所见讲了,又说,“他如今是永兴王的得力部下,待永兴王登基称帝,他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其他人不敢得罪他。”
林绿萼听完父亲的糊涂作为以及燕鸣一家对她父亲的报复,她一巴掌拍在床板上,“父亲老说我愚蠢,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愚蠢?我看他真是愚蠢至极!”说完她干咳了两声,身体还是有些累,容不得她随意发脾气。
她瘪了瘪嘴,云水立刻会意,端上温粥喂她食用。
“有什么想吃的吗……不过现在酒楼商铺都关门歇业了,恐怕不太好买。”云水放下碗,见她情绪低落,安慰道,“我会想办法救林相出来,姐姐不用担心。他们还想留着林相的命让梁大人过来送死,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了他。”
“我担心他?我担心他做什么。他就该为自己做出的蠢事负责!”林绿萼嘴上讥讽着,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也不知他肩头中了一箭伤得重不重,他汲汲营营谋划这么多年,一朝成为阶下囚,会不会心里受不了寻短见。
她担心之余又忍不住责怪父亲,活该!他连母亲都不肯告诉,私下里谋划着要当皇帝,这下可好了,项上人头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人心不足蛇吞象。
“罢了,快把儿子抱过来我看看!”林绿萼苍白的脸上浮起期待的笑容,“可疼死我了,待他长大了,要是敢不听话,我可要好好打他,让他也痛!”
林绿萼拉住起身的云水,又连问道,“你瞧过了吗?他长什么样子?像我还是像你?”她捂嘴轻笑,“无论是像我还是像你,都好看。”
云水浅笑,“像我们。”他轻拍姐姐的手背,准备去隔壁抱儿子过来,又一把被姐姐抓住手,他不解地回望她。
林绿萼抿了抿嘴,“那就好。实不相瞒,我初见粉珠的时候,她身上粉粉红红的,眼睛也睁不开,像个小猴子,我很担心早产的孩子身体不好,我想到他也是早产生的,就担心他也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心跳得好快好快,你摸摸。”
她又问,“他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你快抱过来我看看。”
云水望了一眼被姐姐抓着的手,她到底是想要我去,还是不想我去……“他白白嫩嫩的,很可爱。”
林绿萼缓缓放下手,又想再抓云水,他已经转身往隔壁去了。她手放在自己心口,窗外的麻雀吱吱地叫个不停,像她砰砰乱跳的心一般,无法平静。
她竟然也成为母亲了,光是想想还觉得不可思议。还是与她想了多年的死而复生的晏隽之生的孩子,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酸又喜,一下又多愁善感起来。
林绿萼闭上双眼想平复心绪,才闭上又忍不住张开眼睛看向门口,院里绿白的菊花撞进她的眸中,她又暗暗催促,云水怎么还没来。
终于,云水抱着儿子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堆围着她儿子欢笑的女子。她的母亲,她的婢女温雪,她的友人严娉婷。
林绿萼心里又升起怪怪的情绪,她感觉被儿子夺走了在大家心中对她的宠爱,她对着三人哼了一声,“你们不应该围着我这个辛苦了一夜的人嘘寒问暖吗?”
她们看到林绿萼不悦的神色,目光立刻流连到她的身上。
母亲坐在她床头,欲语泪先流,又把那个平安符拿出来放在她怀里,“昨夜你捏着它,孩子就出生了,这平安符真的有用。晚点我再为你算一卦,哎,若我昨日将私藏多年的铜葫芦拿出来就好了,它必保你平安顺遂。”
温雪从头到尾地关心了她一番,又问她想吃什么,喝什么,她下去准备。
严娉婷坐在她床边啧啧称奇,“你生了孩子,样貌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感,比起平日更招人喜欢。”
哼。林绿萼听着三人的关怀吹捧之语,轻昂脖子,挥了挥手,“可以了,我很满意,算卦的算卦,做饭的做饭,没事的那位也先离开吧,我要和我宝贝儿子独处一会儿了。”
云水笑着将他轻轻地放在床头,他眉毛淡淡的,呈棕褐色,眼珠子黑白分明,清澈得像是天山上万年未化的雪,皮肤白皙柔润,比起羊脂玉更温润白嫩,一双小手半握成拳,望着床帏发了一小会儿神,很快就闭上双眼睡着了。
林绿萼侧过身子看着他,身下还感到疼痛,但见到儿子之后,她心里诸多情绪都化为了一句,可爱,我很喜欢。她伸手,用指腹轻摸他的脸庞,那种触感温软柔腻,让她的心尖颤了颤,有种被甜蜜融化的快.感。
她看向云水,眼眸温柔,“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还没有,今早林夫人问起,我想,他是你辛苦所生的,应由你来取名。”云水坐在塌上,一只手抓着儿子的小手指,一只手捏着姐姐温润的手掌,空气中弥漫着香甜气息,许是院里的桂花传来的,也或是心底升起的甜蜜。
“他是什么字辈?”
“我忘了,好像到我下一代的时候,刚好要续修族谱,父皇想待我成年的时候让我与族中商议,共同敲定。”云水轻轻摇头,“我家宗庙祠堂,祖宗灵牌都被殷牧昭一把火烧光了,就不纠结字辈了吧,姐姐取什么,他就叫什么。”
“好。”林绿萼沉吟许久,她想起早上肚子堵塞的疼痛消失、身下轻松起来的时候,正好天光微亮,那时她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皮的白云,庆幸在一夜黑云后,终见天亮,也终于熬过了一劫,那时轻松的幸福感让她陷入了沉睡。
她很怀念那一刻的轻松和喜悦,淡淡吟诵道,“邀邀约约踏春行,难得朝光陡放晴。叫朝光吧,你觉得可好?”
“好。”云水望着小朝光安静沉睡的笑颜,眼眶微微泛红。
“你怎么了。”林绿萼看他侧头,晶莹的泪花随着他转头从鼻尖一飞而过,她为了调节气氛,打趣道,“你怎么哭了,这名字这么难听吗,要不我再想想?”
“我想起小时候和你并肩而坐,一起诵诗作画的日子。”云水哽咽,抿起樱色的唇角,顿了顿,收敛情绪,眼里盛着泪花,嘴边却又噙着笑容,“未曾想还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的一天,未来也许我们还能教他吟诗作画,我很怀念过往的美好,也很感激此刻的美好,只觉世事无常,但终究在多年的执念后,能再彼此相见,能有这一天,我很感激姐姐。”
林绿萼垂眸,也怀念起许多,“什么时候给我们画幅画像吧。”
“多年未提笔作画了,现在画凤凰像小鸡。”
她笑,“哈哈,那会把我们俩画成啥样,我倒很想看看。”
云水点头,替她盖好被子,“行,我们安定下来就画。”
她深沉地叹了口气,隐约还能听到几声街边传来的喧闹,“那希望快点安定下来。”
“我也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左右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