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珩摆手示意他安静:停在这,把这个画面放大。
监控上的图像放大后并不那么清晰,但还是依稀可见低着头的男人下巴又尖又长,跟他们身边的特护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继续放。谢安珩眼眸中更冷了一些。
紧接着,谢行之从电梯出来,这位伪装成特护的男人便主动上前推着他的轮椅想往门外走。
谢安珩身侧的五指收紧。
监控视频最后停在谢行之被这名陌生男人推到街角,那位置是个监控死角,后续发生了什么就无从知晓了。
这么重要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监控室里一时间落针可闻,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谢安珩抬手推开他们,站在门口拨通赵致殷的电话。
对方不知道在做什么,响了好久才接,声音也带着懒散:喂?
谢安珩言简意赅:十分钟后来公司见我。
赵致殷顿了顿:出什么事了?
谢安珩垂下眼睫,唇角拉低:谢行之被人带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怪叫。
什么?!你个小兔崽子交到你手心里都保护不好
谢安珩蹙眉:谁?
没谁,我马上过来。那道声音立刻又消失了,赵致殷轻咳一声,警方那边呢?要知会吗?
他话音落下,谢安珩手机又冒出一条短信。
未知号码,发了一条地址,言简意赅让他一个人前往。
他放下手机,只看了一眼就重新将它放回耳边,摸出车钥匙,朝走廊尽头的黑暗走去:你人过来就行,其他事情我来处理。
谢行之醒来的时候,后颈的疼痛还没完全消散。
他想抬手去摸,却发现胳膊动弹不了,低头一看,身上捆了绳索。
你醒了。
面前一道低哑的声音,说完还咳喘了几下。
他寻声望去。
施老夫人靠在轮椅上,正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
老夫人邀请人见面的方式还真是独特。谢行之早料到施家不会善罢甘休,对眼前的情景也不算太过惊讶。
施老夫人暗哼一声:那谢安珩把你护得天衣无缝,寻常手段恐怕见不到谢先生。
您用这种方式把我请来,不只是为了让我看您喝茶,顺带说上几句话吧?谢行之低头试着动了动,绳索捆得很紧,双手还背在身后,几乎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你不用想着逃脱,我既然敢用这种方式带你过来,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施老夫人缓缓转动轮椅,正对上谢行之。
我施家的近况你也知道,谢先生还是不用跟我打哑谜了,我为什么带你来,你心知肚明。
老夫人说笑了。谢行之扯了扯嘴角。
被她绑来,他心中自然存了火气,可他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又从死神身边捡回一条命,对这样的小威胁并不在意。
我刚从国外回来,又碰上车祸,还没有时间了解国内的情形就被您请来论了解施家的情况,您无论怎么说也应该跟谢安珩商量。
谢行之微微放松紧绷的肌肉,试图缓解疼痛,顺便继续和她玩文字游戏拖延时间,好打量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处境。
施老夫人听了他的话却一笑,颇有点讥笑的意味:我请你来,就是想找谢安珩。
谢行之对上她那双狭长的眼睛,心中忽地一跳。
怎么?施老夫人讶异,用她干枯的手指转动轮椅,朝谢行之靠近,难不成他还不曾向你表明心意?
谢行之面色一变: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施老夫人定定望了他几秒,忽然笑了,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哼,他望着你的那种眼神,我一个外人都能一眼就看明白,在夏家老宅的那几天,你和他朝夕相对,又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人人都以为他在夏家老宅里和谢安珩发生了点什么?
对方都这样讲了,谢行之只能道:知道又怎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她笑完又剧烈的咳嗽:原本只是你与他之间的事,但要怪就怪他跟他那个不要脸的母亲一个样子,豆大一点的脑袋整日里就只装着情情爱爱,愚蠢至极!
听她这么轻蔑地提起谢安珩和母亲关若灵,谢行之当即绷住嘴角。
我不觉得追求所爱有什么可被耻笑的。
追求所爱?那关若灵,一个卖笑为生的小明星,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要跟我的瑶瑶比,她也配吗?死在那酒鬼家里,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归宿了。施老夫人坐回轮椅。
是你?谢行之抿紧双唇,当初是你让关若灵投奔谢伟茂的。
他没用问句,事实也证明他没有猜错。
施老夫人轻蔑地扬起唇:那种只有皮相的蠢女人,我不过是从旁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而已,她如何做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谢行之向来脾气温和,此时也难免怒极。
两世为人,要说他有什么遗憾,那就只有他的母亲关若灵。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行之都没能改变母亲的命运,唯一能做的只是洗清她的冤屈而已。
但短暂的怒火过后,谢行之又平静下来:不管你怎么粉饰,你女儿施瑶都是第三者,这件事情不可能改变。
施老夫人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满眼都只有自己和家族的利益。
这种人的思维方式本身就和他们普通人不同,跟她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直接戳她的痛处来得爽快。
果然如他所料,施老夫人双目蓦地圆瞪:第三者?我的瑶瑶出身名门,想和我施家结亲的人踏破门槛!
可她还是嫁给了你口中所说的这个渣滓,不是吗?谢行之淡漠道,而且还是在关若灵已经怀上谢安珩之后。
这件事显然是施老夫人的心结,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怒视谢行之:关若灵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瑶瑶当初嫁给夏景辉,也是被他花言巧语欺骗。
谢行之嗤了一声:施瑶会被欺骗,难不成连你也看不出夏景辉是什么人?你觊觎他背后公司的财力,又图他这个上门女婿不会与你争权夺利,导致这一切的只是你的贪心而已。
你懂什么?施老夫人被他激怒。
我当初就不该放他们一条生路。她嗓音尖锐,我该让谢安珩那个杂种和关若灵一起死在烂泥沟里!
还有你。她指向谢行之,你这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偏偏要收养他你以为你建起来的那几个小公司就能庇护他?毁掉你们这些年轻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谢行之神色一凛,重新转头看向施老夫人。
对方正在气头上,见他露出如此神色,刚刚濒临疯狂的表情总算收敛了一点:被整个圈子排挤污蔑的感觉,不太好受吧?
谢行之:传播谣言的不是夏景辉?
夏景辉?施老夫人冷哼,你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就凭他的脑筋,只是任人利用的一条狗罢了。
只可惜他本人还沾沾自喜,以为这一招走得绝妙。施老夫人笑道,污蔑、造谣,确实都是他夏景辉最擅长的下作手段,但你当凭他一个人的本事能影响到整个满北市的上层圈子?
谣言一事还有施老夫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难怪短短几个月就扩散得如此迅速,满北市人尽皆知。
你远走高飞,在国外享受了一年清闲日子,谢安珩留在国内替你承受了饱经非议的痛苦。施老夫人也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我就看着他为了澄清那些传言疲于奔命,但终归还是束手无策,实在是让人快意得很。
我听说你们兄弟两人还为此争执过许多次,你以为是他传播谣言,甚至责怪于他?
施老夫人讥诮地睨着他。
谢行之告诉自己不要再被她激怒:我刚回来时不了解情况,和他有过误会。不过也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早就跟谣言一起说清楚了。
施老夫人对他这句话仿若未闻:是吗,说清楚?被自己心爱的人误解,我都能想象到他那张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痛苦、挣扎,哈哈哈,和他母亲一样
以爱为食,没了情爱就活不下去,这样的人也注定死在情爱手中。施老夫人狭长的眼眸耷拉下去,但那场车祸竟然没能要了你的命,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指望你一死,也能让他跟着你去了,免得我动手。
你该庆幸我没死,我要是死了,他只会拉着你们所有人给我陪葬,你不会有今天在我面前对我说话的机会。谢行之道。
哼,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他真能有滔天本事?不也一样让你落在我手里。施老夫人转头,杂种就是杂种,关若灵那种人,生出来的儿子果真也丝毫不逊色,爱上抚养他长大的哥哥你倒也不觉得恶心。
恶心?我和他早就不再是兄弟,况且有人真心爱我,我为什么要觉得恶心?谢行之目光不避不让,老夫人会这样以为,恐怕是从未体验过被人真心相待,以命相护的感觉吧?
施老夫人眼睛一睁,嘴唇抖了抖,刚刚还说个不停的人竟然被他把话堵了回去。
谢行之顿时明白他猜对了。
他回忆夏嘉誉在夏家老宅中无意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迅速思索道:不过我猜想老夫人应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豁出命也要保下您先生留下的这些财产。
闭嘴!施老夫人眼下的肌肉狠狠一抖,是谁告诉你的这些?!
是谁并不重要。谢行之朝她一哂,您嘲笑谢安珩,嘲笑他母亲,您自己又何尝不是为情所困?
施老夫人用力转动轮椅向他靠近:我让你闭嘴!
谢行之不为所动,迅速道:谢安珩勇于追求我,关若灵也只是遇人不淑,他们都敢光明正大表达自己的爱,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反倒是你。
你虚与委蛇大半生,等到人已经不在了,再一辈子活在悔恨里,故作深情自我感动,有什么意义?
你!施老夫人瞪着他好半天,颤抖着手,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神色陡然又癫狂起来,自顾自念叨了几秒,再度抬头。
你想惹怒我,好坏了我的计划没这么容易。
她说完抬起干枯的手,捏住谢行之的下巴,或使他抬头跟自己相对,又用手里的拐杖点在谢行之受伤的那条腿上。
他吞了我几乎九成的产业,又对你视作心头肉,可以为你要生要死,我怎么可能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去
谢安珩想要我施家的家产,想夺我的命根子,那我便也拿了他最在意的人。施老夫人面黄肌瘦的脸忽然凑近,谢先生以为,我这一招走得对不对呢?
谢行之也不躲避,淡然与她对视:无论他对我怎样,这场对局你都没有胜算,你伤了我,施家只会招致他更疯狂的报复而已。
哼!那倒未必。
谢行之以为施老夫人要将拐杖戳下去折磨他,但她没有,而是扯起她纤薄的嘴唇。
我不伤你,但你猜猜,我若是让他用自己的命换你的,他会不会答应?
谢行之心里一沉。
看出他的面色变化,施老夫人轻轻笑了笑:谢先生便等着看看,你的命被我捏在手里,没有胜算的人到底是谁。
她扳回一局,也不继续停留,一扭轮椅便要离开。
房门打开,谢行之看见这是一个套间,阳台外面竟然是大海。
他们在一处靠着堤岸的崖边。
满北市位处江海交汇之处,但大多数都是低平浅滩,唯独在北面有地势高峭的海边,而那里也有着一片古老的别墅区。
短短数秒,谢行之就确认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还好,没有出市,不算太麻烦。
傍晚的海风带了寒气,直往房间里灌。
门口守着几个保镖,看样子是不打算进来。
任何人都不能经过这道门,要是让他跑了,后果你自己清楚。施老夫人明显压抑怒气,吩咐完这句话,没等保镖应答就立刻离开。
保镖看一眼被五花大绑的谢行之,又扫了扫他明显不能活动的腿,颇有轻视的意思,关上了门。
咔嗒一声,房间里重归寂静。
从施老夫人离开后,房里就再没有任何人进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距离他坐的位置不远处有一个小窗户,勉强能透出光线,谢行之判断出大概是已经到了清晨。
整整一晚上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又被捆在椅子上不得不保持同一个坐姿,谢行之只感觉腰酸背痛,嗓子都要冒烟。
腿上的伤处多半也是在被带来的过程中有磕碰,从他醒来开始就一直隐隐约约地疼。
哪怕知道他腿受伤根本动不了,施老夫人也没有掉以轻心,还是将他的两处脚踝全部捆住。
而捆绑的姿势拉扯到关节骨头,更加剧了疼痛,时间一长,这种疼自腿骨蔓延到全身,连带着他脑仁里也一跳一跳地难受。
谢行之只能耷拉着脑袋,半合眼睛保存体力。
这种时候,谢行之才突然明白真正成为阶下囚是什么感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先被谢安珩接回夏家那段日子虽说也不太顺心,但至少生活起居方面体验不差,比起高级五星酒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落到真正想要他命的人手里,别说舒适温饱,怕是只要还能喘气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