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原本老了还可以一起喝酒回顾平生,结果在三十余岁的当口,海晏殁了。
如意唏嘘地叹气,觉得能理解云程的心情。
云程带着这一行人回了十里风亭,里头刚猎得三头花鹿的圣上正大声夸奖着惊鸿郡主的勇猛。
“陛下。”他疾步上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朝龙椅上磕头,额头砸在冰冷的砖石上,两三下就见了血。
帝王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令左右扶他起来,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云程颤抖着将一根玉笛递上去,哽咽不成声:“海晏他被人谋害,横尸林中,请陛下做主!”
帝王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若说方才惊鸿郡主遇刺还只是她自己大意,海晏此人一向谨慎,又是国之栋梁,他甚为倚重的宠臣,怎么能死在林子里?
云程的哭声给四周笼上了一层阴影,帝王压着怒火开口:“子晏,你先去看看,带架子去仔细收殓。”
“是。”沈岐远起身,目光在如意身上停留了一瞬。
李照影也好奇如意怎么跟着云程回来了,但眼下龙颜大怒,不是问的时候,她只小声与沈岐远道:“有我在,不管什么事都能撑到你回来。”
沈岐远颔首,这才大步带着人离开。
“我与海晏相约射狐,我射得两头便转身去找他,谁料他就躺在了那枫林里,脑袋后头好大一个窟窿,全是血,一声也不能应我了。”云程悲恸难止,“他为官十余载,清正廉洁陛下是知道的,到底什么人要害他啊!”
圣上一边安慰他,一边纳闷地看向如意:“柳氏?”
如意无奈地出列行礼:“见过陛下。”
“子晏倒是跟孤说过你会来,但你在这里做什么?”
“禀圣上,实在不巧,民女撞见了方才的命案。”她恭敬地答。
“哦?你看见凶手了?”
“没有,民女到的时候海大人已经倒在了树下。”
旁边有官员出列解释:“现场发现凶手落下的束腰,与这位柳姑娘身上的式样相同,云大人这才将人带了过来。”
云程将手里的束腰递了上去,圣上看了两眼,问:“柳氏,你可有证据证明此案与你无关?”
如意想了想:“民女去枫林之前一直与郡主在一起,只要让验尸官查得海大人的死亡时间,民女或可洗脱嫌疑。”
李照影连忙出列:“陛下,柳姑娘性格温柔,别说杀人了,方才与我一起狩猎,她连兔子都没舍得射。”
如意难得地良心不安了一下。
好端端的小姑娘,转眼竟也学会了撒谎,真是罪过啊罪过。
李照影的话挺有分量,帝王沉吟片刻,将目光落回到束腰上:“派人去查看,如有人衣衫散开了,便带到孤面前来。”
“是。”禁卫军领命而去。
如意眼眸动了动。
她没追问过拂满的过去,不知道她和这个海大人有没有仇怨,若人不是她杀的也就罢了,沈岐远会还她一个清白。
但若是她动的手呢?
衣衫散开的人很快被带到了亭内。
如意回头一看眼皮就跳了起来。
赵燕宁穿着宽大的石青长衣,腰间束缚荡然无存,他被人按着跪在台阶下头,一脸的平静。
“陛下,此人在附近徘徊,行为有异。”
云程转头,目光陡然凶狠:“是你!”
“怎么?”帝王疑惑,“你认得他?”
“陛下,此人原是刑部司的验尸官,先前与海晏有过冲突。”
“细细说来。”
云程咬牙切齿,若不是在御前,看那眼神怕是要扑上去咬断赵燕宁的咽喉。
“一年前海晏门下的茶客去世,大约是牵扯了什么案子,被送去刑部验尸。此人一验便对海晏出言不逊,说海晏是杀人凶手。无凭无据的,海晏自然不会理会,结果这人三番五次攀咬,还撺掇沈大人想给海晏定罪。”
“海晏心胸宽广,不会与他这样的小人计较,但这人多年来一直执念难消,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还曾在海府外徘徊。”
如意听得眯眼。
一个多月之前,不就是他们刚刚离开刑部司衙门的时候,那时候的赵燕宁的确想报仇,但他去的不是太师府吗,又关海晏什么事。
没人解答她的疑惑,圣上一听这话就沉了脸色,厉声喝道:“赵氏,光天化日之下,你岂敢残害朝廷命官!”
赵燕宁淡声道:“草民不知里头那位大人在说什么,草民在这外头等人,已经徘徊了半个时辰,附近的守卫皆可作证。”
云程一噎,不信邪地找来几个侍卫,结果还真是,这人一直在附近,只刚才离开了一炷香的功夫,一炷香的功夫是无法去枫叶林又返回的。
“那你的腰带哪里去了?”帝王皱眉。
“方才去更衣,放在旁边结果就不见了,草民也纳闷,此处分明贵人云集,一块普通的束腰怎么还会被人偷。”
帝王拿出方才那块束腰:“是这个吗?”
赵燕宁看了一眼就点头:“是。”
“他撒谎!他若只是弄丢了束腰,束腰怎么会出现在枫叶林里。分明是他想了什么阴毒的法子,尾随海晏谋害人命!”云程又磕头,“请陛下为海晏做主!”
有杀人动机,又有关键证据,帝王索性摆手:“行了,把这人拖下去,给海爱卿陪葬就是。”
如意诧异地抬头。
这就结了?逻辑都没理顺呢,若是赵燕宁去杀人,那侍卫们看见的又是谁啊。
帝王满脸的不在意。
一个草民而已,能安抚住他要死要活的宠臣就已经算是有用了,嫌疑那么大,陪葬也并不委屈。
第63章 云海之交
赵燕宁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嘲意。
这便是他们陛下,也就是有这样的陛下,刑部司才会有那么多可解的案子活生生压成了悬案,朝堂上才会有那么多的凶手逍遥法外。
他被禁卫军抓起来,别说反抗了,动也懒得动。
“且慢。”如意开了口。
李照影皱眉,偷摸与她摆手,她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径直在御前道:“凶手不可能是他,陛下不能错让无辜之人陪葬。”
帝王觉得好笑:“柳氏,孤上次是夸过你胆识过人,但孤可没允你顶撞御驾。”
“小女非是要顶撞,不过是想着陛下功绩彪炳,是流芳百世的明主,若为这点小事留了遗憾,岂不可惜。”
好话谁都爱听,帝王哼笑一声,倒也给了她个机会:“你说一说,凶手为什么不可能是他。”
“陛下方才也听见了,侍卫说赵燕宁一直在附近徘徊。比起在一炷香之内来回两里地杀人,民女觉得凶手偷他的束腰去嫁祸更有可能。”
束腰这种东西,谁会轻易遗落呢,还恰好是遗落在凶案现场,凶手又不是傻子,自己衣裳散开了都发现不了。
“以民女拙见,凶手应该是男子,才有可能杀得了身高八尺的海大人。”她量了量自己的头顶,“若是民女这样的,跳起来怕是都砸不到海大人的肩,更莫说脑后。”
此话一出,不少人低笑,圣上也缓和了神色,但还是道:“你这么说,赵燕宁也七尺有余。”
如意摇头:“云大人说了,赵燕宁先前就与海大人有怨怼,那林子中树木相隔较远,凶手要动手的时候是藏不住身的,若海大人看见赵燕宁了,又怎么会敢把自己后背朝着他,让他砸后脑勺呢。”
云程脸色一沉:“你字字句句都在为赵燕宁开脱,莫不是与他有旧?”
如意颔首:“赵燕宁自从辞去刑部司之职,便在民女的酒楼当账房,旧交情是不算的,说认识我自然也认识他。”
云程愤恨地扭头:“如此关系,说话何以信得。”
“再好的关系也可能反目成仇,这世上关系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道理。”如意朝帝王行礼,“民女以为,比起一个仇人,反倒是亲近之人,更容易趁海大人毫无防备之时动手。”
此话一出,亭里的人都笑了。
“柳姑娘是想说云大人更好杀海大人吗?哈哈哈,你是不够了解这两位大人,打小长起来的情谊,怎么会痛下杀手。”
“是啊。”帝王也笑,“你说赵燕宁不是杀手孤都要信了,这后头倒是越说越离谱。孤还记得他俩刚入仕的时候,孤只缺一个左司谏,这两人说要么都不当,要么就一起留下,逼得孤多立了一个右司谏。”
“后来孤将海晏提拔为了御史大夫,云程替自己好友高兴,半点嫉妒也没有。这样要好的两个人,你说云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如意耸肩:“民女只说关系好些更容易动手,又没说凶手便是云大人。”
“凶手除了外头跪着的也没可能是别人了,别的还有谁会想杀海晏?”帝王摆手,“行了,等子晏回来结案吧。”
话刚落音,外头就有人禀:“陛下,有个女子也散着外衫,在外头求见。”
“带进来。”
“是。”
一直面无表情的赵燕宁终于紧张了起来。他侧眸看过去,拂满穿着宽松的褙子,手里捧着另一块束腰,看也没看他,进门就跪下。
“民女喉舌有碍,为免污圣听,便借此下策,请陛下恕罪。”
她展开一张纸,上头已然是写好的话。
“民女在打猎途中被人击晕,醒来束腰丢失,赵燕宁为顾民女名声,便将他的束腰借给了民女。若束腰涉案,牵扯其中的人便是民女,不是他。”
她安静等帝王和众人将纸上的字看完,便放下那副宽大了不少的束腰,将云程拿到的束腰接过来,恰恰好地捆回了自己腰上。
女子的尺寸,男子是无法戴上的,所以赵燕宁想顶替也不成。
赵燕宁急了:“我与她分开只一炷香的功夫,且是在一个时辰前,那时候她不可能去杀人。她的确被人打晕过,有淤青可以作证。”
明知道这位帝王是不太在意这个案子的真相的,为了拂满,他还是大声辩解:“她比柳姑娘还娇小,更不可能击打到海晏的后脑,请陛下明察!”
云程冷笑:“所以你方才确实撒谎了,你的束腰不是无意丢失,而是在亭外徘徊时听见了束腰涉案,便将自己的腰带给了她。”
赵燕宁无可辩驳。
“欺君罔上已经是死罪,掩护凶手更是罪加一等!”
“云大人怎么就笃定这位女子是凶手?”如意开口。
“若不是凶手,他们心虚什么?”云程冷笑,“遮遮掩掩,必有古怪。”
这两人手上过掉的案子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攒下来的仇敌那么多,自然是要防备着的,更何况看帝王方才对赵燕宁的态度,赵燕宁定然会想把拂满摘出去,好让她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