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师突然激动起来,比先前她骂他还更激动些,撑着身子就想来撞她:“休要打我儿的主意,他可是你亲弟弟,亲生的弟弟!”
“谁要认一个外室子做弟弟。”如意轻松躲开他的动作,笑得恶劣,“太师此生挚爱者,外室一人,孽种一人。为他二者,既负何氏、又欲杀女。你以为报应只会落在你一个人身上吗?”
“柳如意,你,你个孽障!”
“多谢夸奖。”她骤然冷了脸色,施施然拍手下车,“等着一家在阴曹地府团聚吧。”
“你站住,你听我说,宣和他是无辜的,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棚车拉着人往前走,柳太师似乎很快被人堵住了嘴,只剩下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如意踩着地上的落叶,慢悠悠地落在了后头。
周遭仿佛起了雾,她抬头,看见柳如意从雾中朝她跑了过来。
小姑娘跑得踉跄,跌跌撞撞的,越过了柳宣和的背影,也越过了柳太师的背影,倏地扑进了她怀里。
如意伸手,摸不到她,但也作势抚了抚她的脑袋。
她看见柳如意在哭,哭得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这几千年来太多人在她面前哭,她应该早就麻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意看着面前小姑娘张大嚎哭的嘴,竟然觉得心酸。
妖怪也是有心的吗?她茫然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许久之后,柳如意终于哭够了。她抹抹泪站起身,越过她,飞扑去了后头何氏的怀里。
如意欣慰地看着她,已经打算挥手与她做别了,毕竟这小姑娘的心愿就是报仇嘛。
然而,柳如意趴在何氏的膝盖上,却还是转过头来看她,身影恍恍惚惚,似散非散。
如意愕然地愣在了原地。
没有完成?
怎么可能没有完成?
大雾散去,周遭渐渐清晰。
如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有点生气,难道就因为柳太师还没伏诛,她的小命就还悬在半空嘛?
——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咬咬牙跟上车队,如意捋起袖口,亲自将柳太师送进宗正大狱,又亲自守着沈岐远将剩下的琐碎案件统统查完。
临安飘起第一片雪花的时候,柳太师被推上了断头台。
如意看着雍王抱着何氏的墓碑痛哭,也看着赵燕宁人前骂骂咧咧,人后红着眼给自己亡母烧纸。
很多人的心愿好像都在这初雪时分完成了。
但柳如意依旧在梦里幽幽地看着她,不肯离去,逐渐消散。
如意气得将自己摔在了厚厚的被褥里。
沈岐远坐在一旁,优雅地替她斟了一杯热酒:“时间还长,何必这么着急。”
“你倒是不着急。”她斜眼瞪他,“与人结契的又不是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轻叹一口气,他道:“明日侯府大婚,你当心些。”
这几个月贺泽佑已经将府中田产地契典卖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凑齐排场如期迎文家女过门,结果文贞雪竟定了会仙酒楼的宴席。
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
提起这个,如意撇了个白眼:“我只担心他们不结账。”
会仙酒楼在赵燕宁的“庇佑”下,生意时好时坏,若不是铺子是自家的,早关门大吉了。有这样一笔大单子,他们自然是要接的,谁管是侯府还是马府。
“希望一切顺利。”她双手合十。
看着她姣好的侧影,沈岐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张嘴欲言,却又忍了忍。
他将人揽过来,下颔抵着她的脑袋顶,突然道:“你上回说,我是你在这人间的挚爱。”
如意眨了眨眼:“啊?”
沈岐远不悦地提示:“上回,沈府里。”
脑海里闪过些香艳的画面,如意心虚地笑了笑:“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床笫之间的话也当得真的?!
他好像当真了,声音低沉地问:“你会骗我吗?”
“不会。”她长睫眨啊眨。
“不管遇见谁,你都会像在猎场里一样,先扑向我吗?”
“嗯,那是一定。”她挠了挠自己的脸侧。
微微蹙着的眉心散开,沈岐远拥紧她,认真地道:“说话要算话。”
今日怎么这么啰嗦啊,如意啧了一声,反手捏住他的下颔,将人扯下来亲吻上去。
挚爱可以分很多种,人间的,天上的,地下的。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
不过看在这人是目前她遇见过所有人里最英俊的一个的份上,她愿意待他格外温柔些。
玄度高起,同一片月光下,有人饮鸩止渴,觉得怀中人是最后的稻草。有人千里迢迢,为了赴侯府的喜宴,正扬鞭策马地朝临安城而来。
第73章 不要看他
因着遭了圣上贬斥,府中内库又亏空,宁远侯府娶亲的排场虽然竭尽所能,却还是显出些许小气。
稀松的迎亲队伍,甚至还不如当初下定礼时热闹绵长。
文贞雪坐在花轿里,脸色不太好看。
嫁人决定了女子的整个后半生,眼下的宁远侯远不如从前风光,甚至婚前还向她娘家借钱,哪里还算良配。
但当初为了逼退柳如意,她将两人的婚事闹得满城皆知,眼下已然没了退路。
沉着脸下轿入府,文贞雪侧头,正好看见旁边人群里站着的如意。
她遥遥地看着她,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是在嫉妒她吧?文贞雪心里终于舒畅了些。
这桩婚事千不好万不好,也是她柳如意梦寐以求的,这人就算面上装得再云淡风轻,心里也一定恨死她了。
眼下穿着喜服戴着珠翠冠进门的是自己,能将名姓写进贺家族谱的,也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她扬起下巴,面带微笑地踩着满地红纸,跨进了侯府正门。
鞭炮声响,锣鼓齐鸣,如意在纷纷扬扬的红纸里看向文贞雪的背影,思忖着与旁边的拂满道:“就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应该不会拖咱们酒楼的账吧?”
拂满觉得未必,但现在酒菜都已经在后厨备着了,真拖账也拿人没办法。
她转头看向另一侧,然后扯了扯如意的衣袖。
如意纳闷地跟着回头,就见沈岐远同着一身天青锦袍,正遥遥地看着她。
四周人影纷杂,他清绝独立,头上龙鲤的玉簪温润泛光。
贺泽佑其实是没这个面子能请得动沈岐远的,但不知为何,他就这么轻易地来了,并且昨日还与她说要早些离开,一起去看供神街上的舞狮赛。
难得他这么主动,如意自然是满口答应,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风里好像有股槐花的香气。飘飘扬扬的,带着些黄土烈日的味道。
新人拜堂成礼,宾客也纷纷入席,如意刚坐下来,周亭川就出现在了她身侧。
“柳姑娘。”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大人已经在东侧门等您了。”
她诧异地回头:“席都不吃就走?这会儿舞狮队怕是连影子都还没有呢。”
多少也随了礼,文贞雪点的席面还全用的是上等的食材,就这么走了多可惜。
周亭川有些犹豫。看大人当时那脸色,似乎是急着要见柳姑娘,但他同时也觉得纳闷,这人多眼杂的,大人怎么就非要与柳姑娘在一起,这可不是他平日的作风。
如意所在的桌子比较靠里,坐下来的大多是与贺泽佑关系亲近的人,多少都认识她,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她倒是不在意,兀自等着上菜。
宾客越来越多,席面渐渐坐满,桌上最后一位宾客姗姗来迟,身上的盔甲都没脱就与从洞房出来的贺泽佑抱作一处。
“阿玦,你倒是赶上了。”贺泽佑哈哈大笑,很是高兴。
那人也笑,嗓音温润动听:“路上累死了两匹马,总算没有错过。”
这声音……
如意怔了怔,下意识地抬头。
眼前有一片天青色骤然挡了过来,将贺泽佑与那人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挑眉,抬目就见沈岐远沉着脸,淡淡地道:“沈某替郡主传话,请柳姑娘去一趟。”
郡主?如意觉得好笑,照影好端端在宫里备婚呢,怎么会要她去一趟。
察觉到四周的目光更加古怪了些,她无奈,只能跟着他起身:“有劳沈大人。”
沈岐远行在她身侧,个子本来就高,这一身拢着青纱的长袍还挡事,她左瞟右瞥也没能看见那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模样。
行至无人处,如意哼笑着抬眼:“大人这是何意?”
沈岐远没看她,薄唇紧抿:“不是说好要先走,亭川竟还请不动你了?”
“你长得好看也是要讲道理的呀。”她又气又笑,“眼下是什么时辰,去哪儿能瞧见舞狮赛?等我把那桌子菜吃完再去也完全来得及。”
“你说话不算话。”他阴沉着脸。
“我……”如意挠挠下巴,“不是,咱俩是不是反过来了?沈大人堂堂男儿,难道要我这个小女子来哄着?”
先前不都是她哄着的,今日倒是变了。
沈岐远拂袖,冷声冷气地踏上车辕:“随便你。”
竟还生气了。
如意沉默地望向青天,寻思今日到底是谁的旧情人成亲啊?她都还好端端的,这人怎么阴阳怪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