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大能的眼中,这样的说法确实有些好笑。
但现在,无论是台下观者还是云台上斗法的两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进行这场论道的。
一方是山势沉沉,另一方明月绰绰。
黎雁回手中的雁鸣剑就像一根长鞭,细长的剑身每每行过,都会激起风声嘶鸣,而楚斯年手中的攀明月剑身似有月光闪过,明明昭昭。
无人知晓似黎雁回那般慢的剑,是如何阻拦攀明月势不可挡的剑锋的。
也无人知晓,攀明月剑悬月光,却又为何如此源源不绝。
黎雁回横剑时,南霄山脉的群山连绵都在为之战栗。
孤山剑,虽以孤山为名,但却只是道尊一个人的剑。
道尊剑道双修,拿起这把剑也是因缘际会,甚至半是身不由己。
进一步,便是剑道双修,大道可期;退一步,则会永远被困于这一身不属于他的剑意之中,终身不能再有寸进。
于是他拿起剑,面对着孤山只影,日日挥剑数万次,感受着究竟什么是剑,为何能让无数的剑修一生为之追求,九死不悔。
自幼接收道法熏陶的人,讲究的就是个清净自在。
他道心无暇,很难理解剑之一字中包含的不满和不平之意,于是日日对孤山,耗时十年,终于在千山万壑中探寻出一条自己的剑道。
蕴藏着万千道法的剑道。
黎雁回徐徐推出一剑,这一剑裹挟着嶙峋的山和奇险的路,巍峨险峻,载满了一个太虚境强者几十年的孤苦和克制,压得楚斯年喘不过气。
孤山剑落剑式——壁立千仞。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道尊对于剑法和道法的融合,尽在这一剑。
山是不会具有太强的攻击性的,山就在那里,无论风雨飘摇。
所以孤山剑慢,慢得深沉孤苦,却又怀有无限的包容,任尔杀意万千,我尽收归己用。
楚斯年手中长剑一抖。
他此前时常觉得,他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习青莲剑。
青莲剑潇洒不羁,恣意豪迈。
或许只有像师尊,像念念那样率性自我的人才能使用出来。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他进入青莲剑派后的两年,念念知晓了他同样入了修行之道,前往青莲剑派来见他,师尊看见她时那种似喜似悲的神情。
他那时才知,原来天生剑骨,也算不得什么。
这世上还有像她那样,天生剑心通明的人。
心通明,则七窍皆通,她无论习什么剑法,都畅通无阻。
但她从未张扬,陨星峰也从未对外宣扬过此事。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身剑骨,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但师尊却说他傻,说这青莲剑,他最适合练。
很多人都说他除了一身剑骨,心性其实并不适合练剑,只有师尊觉得他适合。
他那时不知为何,现在却懂了。
楚斯年只是平静地将剑平举。
他知道自己很难做到像他们那样,恣意潇洒如风,他性子太沉闷,很难生出杀意,更难有冲劲。
绵柔的剑力从攀明月身上荡开。
月光清澈,平静如水,从不与太阳争辉,却永远高悬,任何离人只要心生悲凉时,只要抬头望去,都总有一缕月光,指引归途。
他做不到轻快潇洒,却能做到亘古不变的静默。
青莲剑第七式——纵死侠骨香。
楚斯年平静地睁开眼。
至少,他还有这一身铁骨,敢照千载明月光。
剑刃相激,一时间风云变幻,山川撼动,太阳无辉。
孤云蔽日,温莹的月光从云台亮起,照进所有人心里。
连绵山川,树影摇曳,似是回应。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用更多花样的剑式,只是纯粹的剑心比拼。
但如此,也足够骇人。
巡场人紧张兮兮地看着云台,生怕云台再碎一次。
祁念一目不转睛看着楚斯年,少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开。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剑。
恭喜了。
后面的论道,她没有再看下去。
两个顶尖剑修的对决让她心有所感,她需要趁势平稳心境,突破元婴。
必须要进阶元婴,她才能将胜过玉重锦的可能性提高一些。
她背对着汹涌人潮缓步离开,却在距离自己小院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身影,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候她许久了。
云上看台,几位掌教看青莲剑于孤山剑的对决,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许久后才发现,天机子不知何时消失了,不知去向。
院前,一片枯叶摇摇落下,正好落到薄星纬的肩头。
他似有所感,回身看去,而后轻轻勾唇一笑。
“等你很久了。”
第51章 叩问天机
即便是落了一身枯叶,黑纱遮眼不辨面目,天机子仍然是好看的。
他身上自带一种怡然的气质,仿佛能自然地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也难怪他在南境时那么招姑娘喜欢。
只是当时没想到,他竟是天机子。
她天眼唯一看不透的人。
祁念一曾经分析过,天眼所能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身份经历是前尘过往,也是存在于世上的痕迹。
她和天机子不一样,天机子窥见的是命,她眼中看到的,是人。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祁念一淡声问,“若有话对我说,在卢苏城那日就可以,何必等到今日。”
天机子缓缓走进,递给了她一枚算筹,语气郑重:
“卢苏城那日,时机未到,今日,时机正好。”
算筹冰凉,颇有些重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祁念一凉声说:“我真的挺烦你们说话神神叨叨这股劲。”
薄星纬低声笑开:“对我说话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讲了,是算准了我不会伤害你吗。”
祁念一冷淡道:“您这还叫不会伤害?您不是已经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动过手了吗。”
她略有些不耐烦,却也知道天机子这般送上门来,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去哪谈?”
薄星纬专注地看着她:“你定就好。”
祁念一画了个圈,指着自己的小院:“不在这,哪里都行。”
得趁大师兄还没回来之前,把这人带走。
大师兄应该比她更不想见到天机子。
话音方落,她就感觉到薄星纬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低声说:“那就失礼了。”
祁念一还没来得及痛斥,天旋地转的感觉接踵而至,她觉得眼前一切景色都变得朦胧,声音和近处远处的人影都被压缩成一线,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身至南霄山脉的山巅。
这就是见龙门大能的“寸地”之术吗。
南华论道的云台和看台多半都在山腰,坊市集中在山底村落,相比起来,山巅就要人迹罕至得多。
那里只有一处简陋的院落。
但这院落因一个人的存在而显得无处不美。
妙音坐在院中,面前石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星盘,星盘上银光闪烁,是数百个灵矿芯用来充作星子,洒在星盘之上,而妙音正指尖凌空虚绘,不知在画些什么。
听到有声音,她闻声而起,看见祁念一时,先是惊喜,而后又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薄星纬低笑道:“妙音是我的弟子。”
他抬手唤妙音过来,低声对祁念一说:“她不太愿意告知和我的关系,是怕你知晓后,就不愿再接近她。妙音虽是我的弟子,却同当年之事无关,她是真心——”
祁念一抬手打断,淡声道:“你我之事,我不会牵扯到无辜人身上。”
“况且。”祁念一歪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刚走进的妙音听到这句话,眼中划过感动之色,雪肤一片绯红。
非白跟在祁念一身后看着这一幕,开始深思。
总觉得自己似乎主要应该防女子才是。
引她入院后,薄星纬让祁念一在星盘前落座,而后道:“就不问我邀你前来是要做什么?”
祁念一摇头:“你要做什么,不关我何事,我只是因为有话要问你,所以跟你来。”
薄星纬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