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车窗没关系。”她漫不经心地道,“你是在吃味。”
吃味?沈岐远茫然一瞬:“此话何解?”
“你在意我,不想我同旁人亲近,就叫吃味。”如意抬着下巴睨他,“多见于有情人之间。”
“胡说八道。”他别开头,“你我只是同修。”
点到即止,如意没有再接着说,只若无其事地将头转到另一边。
沈岐远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松开又握紧。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就是从她说散伙开始,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原来她不是会一直与他同行,原来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这种慌闷的情绪才不是吃味,毕竟同行了千年,突然要改变,谁都会不适应不是吗?
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画面。
-沈岐远,你心里也有我对不对?
-你只要点一点头,我便不着急回我的城池去。
他怔然。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同样的不适应,同样的莫名恼怒,他感觉自己心口同时被两只手攥紧,呼吸都有些费力。
“大人,到了。”马车骤然而停。
沈岐远毫无防备,身子往前一倾。
如意伸手接住了他,十分自然地将他揽回座位上。
她臂弯很有力,触感却温软,还带着些淡淡的酒香。
他有些不自在,坐直身子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但旁边这人一点异样也没有,若无其事地就下了马车,背影冷淡地与周亭川走去一处。
心口闷得更厉害了些,他沉着脸下去,几步追上他们。
“沈大人。”管事出来相迎,径直将他们带去了正厅。
宋枕山已经在厅内审问几个奴仆了,李照影坐在旁边,脸色发白。
“如意姐姐。”看见门口进来的人,她眼眶一红,起身就扑了过去。
如意接住她,微微挑眉:“吓成这样?可不像慧明山脚下那个持鞭拦我车的厉害郡主。”
李照影被她说得笑了笑,可很快神色又黯了下去。
“岐远哥哥去宋大人那边吧,我与如意姐姐去后院说说话。”
沈岐远点头,过去旁听宋枕山问话。李照影就拉着如意穿过后门,一路往花园的方向走。
“我没有被吓着。”四周无人的时候,她才低声开口,“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遇见不少,早就习惯了。”
如意伸手点了点她苍白的唇:“那这是为何?”
眼眶更红了些,李照影拿额头抵在她肩上:“我就是在想,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要夺那青缨红玉来求娶我呢?”
旁人闻听她差点被毒杀,都着急忙慌地过来安慰她,只宋枕山,一进门就径直提审几个奴仆,连问都没问她一句。
是,她可以觉得旁人的安慰无用,甚至可以笑着说自己习惯了,可他不一样啊,他是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人,如何能这么冷漠呢。
“他不喜欢你?”如意想起宋枕山在风雨里那双凌厉的眼眸,忍不住挠了挠下巴,“未必吧。”
换做别人,宋枕山可能都不会这么快赶过来,毕竟他最近实在忙碌,一边要编造足以让沈岐远信服的身份,一边还要修桥补路、赈济灾民。
“我见过旁人喜欢我的模样。”李照影撅起嘴,“他们都会很顾念我的心情,时刻哄着我,对比之下,我才知道宋枕山心里没我。”
“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并不相同。”如意道,“宋枕山只是话少,不是不顾念你。”
话落音,她自己倒怔了怔。
话少的岂止一个宋枕山,两千年前的沈岐远不更是心思全靠她猜?
从前他稚嫩,她也稚嫩,看不透他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所以才心灰意冷地觉得他不喜欢自己。
可是如今再次遇见两千年前的沈岐远,她发现他的情愫也并没有藏得多好,比如刚才,真的只是同修的话,为何会吃味呢。
眉梢微微动了动,如意哼笑:“不过即便他心里顾念,嘴上不说出来就是无用的,你既然难过了,便只管记恨他折磨他,不必心慈手软。”
正忧愁的李照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语气转变惊得咳了两声。
“折,折磨他?”
“有何不可呢。”她扬起唇角,长眼温情又放肆,“让他猜不透你的心思,不知道你明天会爱谁,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了。”
第102章 可算有一对儿顺利的
折磨无情之人很难,折磨有情之人却是很简单,宋枕山显然是后者。
李照影满脸的伤心变成了惊愕。
眼前的如意像极了当初猎场里对刺客出手的模样,艳红的唇瓣喋血,滚金边的褶裙微摇,一缕青丝自耳边拂到眼前,狠戾又风情。
她一时都忘了难过,只呆呆地看着她,小小地“哇”了一声。
如意被她逗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闻说宋大人审讯是一绝,我倒还没见识过,要不郡主陪我过去偷看两眼?”
李照影有些别扭,但如意这台阶给得太好了,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跟她一起往回走。
花厅自两人走后,气氛就格外凝重,寒风自窗口卷进来,和着宋枕山森冷的眼神,吓得几个奴仆哇哇直哭。
沈岐远都忍不住劝了一句:“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宋枕山继续问厨娘,“上个月你丈夫欠了五十两赌账,三日前怎么就还清了?”
“月钱还的?你的月钱只三两,且积蓄不多。”
“像你这样撒谎的舌头,我在狱中每月要割断三十条,你不说也无妨,不差你这份供词,仔细些你的儿子,从学堂回家的路可太长了。”
沈岐远:“……”
他恍然记得这人之前审讯从来不会威胁嫌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漫不经心地跟人闲聊,聊到要害处直接击溃嫌犯的心绪,再让人招供。
眼下这明显是心乱了,放在桌沿上的手都一直在动。
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宋枕山捏了捏眉心,哑声道:“小大人先带他们去录口供吧。”
周亭川应了,上来带人。沈岐远便问了一句:“你近日是不是没歇好?”
哪里歇得好,这两位祖宗留下来的烂摊子都够人忙碌的了,好不容易得了半日休沐,结果平北王府还出了命案。
他过来的时候心脏突突直跳,眼前都有些发黑。
好在李照影没事。
长叹一口气,宋枕山道:“我要好好准备婚事,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大人您了。”
沈岐远不以为然:“婚事自有你家中操持,这案子关乎你未婚的妻子,你哪能撒手不管。”
“他们不是都招了吗。”宋枕山哭笑不得,“大人,驴拉磨都要歇一歇呢。”
沈岐远想了想:“你要花几日准备?”
“几日?”宋枕山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道,“成亲这事,大到迎亲的队伍和礼数,小到喜堂上的瓜果摆盘,哪一样不得亲自过问?我半年前就开始准备,眼下就算收尾也得花半个月。”
这是他破了命数才求来的姻缘,一定不会敷衍了事。
“有必要吗。”沈岐远嘀咕。
“冒昧问您一句。”宋枕山点了点桌沿,“若是您要与柳姑娘成亲,可会只在当日穿一穿喜服,别的尽数不管?”
沈岐远立马皱眉:“我不会与她成亲。”
说是这么说,脑海里还是忍不住过了过那画面。
如意会穿一身大红喜服与他过堂拜礼?
她那人眉目本就生得明艳,红色自是最适合她的,头上戴什么呢?得戴一顶九凤冠吧,华丽繁复,更衬她娇媚。
九凤冠,九凤冠。
脑海里突然有光闪了闪,沈岐远皱眉。
他怎么记得自己好像曾经拿过一叠银票给人,要买九凤冠呢。
“说不会与她成亲的是您,放不下她的也是您。”宋枕山轻轻摇头,拂袖起身,“倒不如学我,早些与心上人求婚,还落个安心。”
说着,打开了紧闭的厅门。
李照影站在门口,怔愣地迎上他的眼眸。
宋枕山:“……”
他僵硬地抬头,看向后面的如意:“刚来啊?”
“站了半柱香了。”如意笑眯眯地答。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李照影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绯红,她左右闪了闪目光:“就,就是刚来,什么也没听见。”
宋枕山:“……”
他抹了把脸,无奈地低笑:“郡主还不如不补这一句。”
脸上更红,李照影难得地害羞了,扭头就跑。
“愣着做什么。”如意朝宋枕山撇嘴,“不去禀报禀报案情?”
摸了摸鼻尖,宋枕山迟疑地跟了上去。
总算有一对顺利的了,如意满意地抚掌:“人间自是有情痴呐。”
跨门进去,沈岐远的脸色尚显不自然:“我方才与他随口说着玩,你别介意。”
如意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下,眉梢维扬:“是别介意你们谈论到我,还是别介意你说不会与我成亲?”
他闻言,没有回答,只身姿挺拔坐着,跟没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