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怜的司机大哥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两秒钟,“是你?你不是那小子吗?”
他非常惊讶,刚才他故意包庇了我,但显然没想到会是我。没错,世界就是这么小。
“是我。”我站在原地,感觉双腿都像被灌了铅似的,根本挪不动。
原本我的计划是,一进来就先把他救出去再说,但此时此刻,我却傻了眼,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一是被震惊到了,二是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救得了他。
“好兄弟,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啊!”他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口水,鼻涕,眼泪混合在一起,止不住地往下流。
紧接着,他突然停下来,咕噜咽了口口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前地那盘肉,他狼吞虎咽的,很快,一盘子肉就被他给吃完了。
他满足地打了个嗝,但看着自己的双腿,再次无助地哭起来,就那么伏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金姨应该还没睡,我要是现在带你出去,准会被撞见,而且……”我盯着他那条不断往外渗血的大腿,“你现在恐怕不适合移动。”
说实话,我不确定他能不能撑得过今晚,因为他已经失了太多血,身体极度虚弱。
“啊,对。好吧,那就等一等,我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充满希望地说。
我认为,他的腿恐怕不是一次被截肢成现在这样的,怕是每次锯一点。
他“啊”地惨叫两声,翻过身来,重新靠在墙上,然后用双手开始抓着另一条没有渗血的大腿伤口处。
“大哥,你还是别抓了,伤口抓烂要发炎的。”我提醒他。
“太痒了,实在是太痒了。”他龇牙咧嘴地说,“哼,你小子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有多难受!”
事实上,我知道伤口愈合时甚至比受伤时还要痛苦,新肉长出,奇痒难耐,若是去抓挠,便会重新流血,结痂,挖掉的新肉也会再次长出来,重新折磨你一番。
不过,我不打算跟他争辩。
司机大哥开始念念叨叨地说起话来,好像自言自语,他面带微笑,我仿佛看到那么多个日夜,他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他说:“等我出去啊,我就要先去医院,我还有一笔存款,是我卖掉原来房子的钱,自从我老婆死后,我就不愿意住在那了所以卖掉了。到时候我就用那笔钱给自己装上一对义肢。”
我蹲下来,鼓励他说道:“恩,现在的义肢设计地都很不错,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行走。”
他点点头,眼睛里重新流露出一丝希望。
“对,如果我穿上长裤,甚至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对吧?”
我冲他笑了笑,是的,义肢很灵活,但永远比不上被你吃掉的那一双腿。
可我不能把心里想的这些话说出来,我现在就像一个在做临终关怀的人,如果他能幸福地死去,仿佛就是我的造化。
会死吗?谁知道呢!
“你叫什么来着?”他突然问我,“什么强?”
“张强,就叫我强子吧。”
“好,强子。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其实是骗你的,我真的没有杀死我老婆。”他无助地解释着。
“恩,我相信你。”
“可是我丈母娘不相信啊!但是能怪谁呢,哎,哼!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我还能怪谁呢?”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我没提问,也不想打断他。
“都怪我这张嘴啊。”他扇了自己两巴掌,十分无力,继续说道:“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被戴了绿帽子,以前他们都说我老婆好看,后来就变本加厉地把原来的嫉妒变成对我的嘲笑,他们甚至会当面取笑我。”
司机大哥咬牙说道:“直到我想出了一个堵他们嘴的方法。”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邪笑,“凡是在我面前说过我的,或者让我知道在背地里说过我的人,我就跟他们讲一个故事,我说我把我老婆和她情夫给炖了,请狗男女的亲人朋友吃了一顿‘全人宴’。他们不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反正那两个人私奔了,谁也没再见过他们,但我那帮朋友绝对意识到我生气了,从那之后就没人敢乱说话了。”
他得意地看着我。
“原来是这样。”我若有所思,“可万一那两个人真出什么事了,警察肯定会找到你啊。你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哼了一声,然后又是龇牙咧嘴的一阵惨叫。
“还有那些会嘲笑你的,也根本算不上你的朋友吧?”我说。
“对,是算不上。”他的神情变得十分落寞,还有几分后悔,他继续抓挠伤口。
他告诉我,其实自己现在非常后悔,因为他这个人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喜欢开玩笑,有时候玩笑开过了伤了人,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在别人倒霉的时候,乱开玩笑,别人自然也会在他人生低谷时取笑回来。而且他真正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
“可惜啊,我的话传到了丈母娘的耳朵里,她是个做死人生意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反正她联系不上自己的女儿了,就认定了我是凶手。再加上我之前确实请她和其他亲友吃过一顿饭,当时,我只是想请他们吃一顿散伙饭罢了,告诉他们我和琳琳不再是夫妻关系了,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司机大哥又补充了一句说,“你知道吧?娶一个农村出身的女孩有多麻烦,你不但娶了她,还娶了她家人,他们会不断地来找你,孩子上学,老人生病住院,甚至买火车票这样的事情,他们也要来找你帮忙。我就是想告诉他们,我他妈的跟他们再没半点关系了。”
司机怨恨地说着,带着对农村人的鄙视,让我很不舒服,他用手扯下来一块脏兮兮的绷带。
“所以后来金姨就以为那次你请他们吃的饭,就是自己女儿的肉?然后就给你设下了陷阱,把你骗了过来?”我问。
“对。”
司机大哥点点头,唉声叹气地跟我说,他丈母娘狡猾地很,编了一个诱人的谎言,把他骗了回来。
如果要恨谁的话,司机大哥说,他只恨自己贪心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