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秋此时一改在青山院的爽利,正提着灯笼恭恭敬敬走在傅云轩身后半步。
听出傅云轩的不高兴,她温声道:“小妹病了这些年,以前连话都说不清,现在才好,小叔小婶又疼爱得紧,都没有好好教导。她不懂俗事,我们当兄姐的不好计较,也只能多担待些。”
傅云轩冷哼一声,自己是饱读诗书的学子,的确不好跟一个大病初愈的傻女计较。
可是被一个傻女这样指责,他心中的气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容易消的。
他背着双手,慢悠悠走着,再回想起那空荡荡两进的大院,嘴角就露出讥讽:“一个农户人家好不容易有几个钱,什么不学,偏偏要去学人家充大户,修两进的大院。”
在村里,一般的农家都修成一个大院子,后面留出空地种瓜果蔬菜,养鸡鸭猪羊。
江青山修的可是正经的二进大宅院,而且后院没有留养鸡鸭的空地,全平整成地面,这也是被秦家村里议论的地方。
“修就修吧,好好的院子全部铺成青砖,不仅没有规整出庭院,甚至连像样的花木都没有种一棵。
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的两个堂弟还说以后那里好晒粮食,真是土包子。”傅云轩继续挖苦着。
江景秋低垂着眉眼,温柔笑道:“小叔家是农户,自然是要留出院子晒粮食,哪里能跟傅家底蕴深厚相比。”
傅家祖上是出过举人的,也算有脸面的人家,家里有三进院子,除了傅老爷子跟傅老太太,还住在叔伯三房家,大小二十几口人。
虽然人多拥挤,中院里还是辟出一块地方,种花木,修小亭,很是有格调,这也是一种身份象征。
傅云轩每每与人说起,都会说自家花园云云。
听到江景秋夸赞自家,傅云轩脸上有了笑意,也愈发高傲起来:“还有,那个叫景文的孩子,年纪不大,心气还挺高。说什么明年就要去考童生,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现在才学几个字就敢问我讨要童生习题看。”
对傅云轩的这话,江景秋附和道:“景文是狂妄了些,我爹夸他几句那也是看在本家侄儿的情分上,想不到他就当真了,四郎用不着上心。”
在学问上,傅云轩不是那种浪得虚名的学子,他这次府试胜券在握,说话自然底气十足。
在老宅中,江南山说景文学习认真,进步飞速,明年可以下场去尝试一下,不求考中,只图得点考场经验,还让傅云轩到时候多加指点,江景秋的心中就有些不以为意。
如果才进学堂一年不到就能考童生,那童生岂不是比比皆是,秀才举人又何必辛苦读书。
在此时的夫妻眼中,江景文说自己明年二月也要去考童生,简直是对读书人的侮辱。
尤其是江南山止步于童生,而傅云轩在县学是出名才子,也是学十年,考过两次方过童生,现在考秀才两次,这一次已经十拿九稳能过。
如果江景文这样的人都能考上,他那些年从小启蒙岂不是白费时间了。
见傅云轩的脸色越来越黑,江景秋怕他再着恼,岔开话题道:“云轩,小叔虽然卖染布方得几十两银子,可他修房子,又添置家居,剩下的也不多。
你也看见了,娇娇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去年我送回家来的旧衣。
现在小叔又把纺纱机的生意全部让出来,奴家就没开口借钱。”
傅云轩脚下一顿,他这次陪江景秋来万宁镇可不是闲着没事干的,没银子谁跑这一趟。
他心中火起,顿时怒道:“江景秋啊江景秋,说你这个蠢货什么好呢!
江青山得了一笔横财不敢说,对外说的借我傅家银子修房,就这名头,我傅家就算是帮他躲过天大的灾祸。”
气愤之下,傅云轩连小叔都不叫了,对着江青山直呼其名。
都说丢财免灾,秦家村的人可不是善类,知道他家得到近百两银子哪里会不眼红。
在他看来,自己只要趁这个机会开口,想借几十两银子,小叔哪里好推拒。
况且江青山现在已经修好房子有吃有住,借出银子也只是手头稍微紧一点,吃得简单点而已。
他想借钱的想法,还是前些天收到江南山往城里寄的信,说让打听开纺纱作坊的事。
傅云轩跟江景秋就有了主意,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现在傅家没有分家,每房除了吃喝读书由公中出钱,平时花销还得靠自己那一房人盘算张罗。
傅云轩是傅家二房的四子,上面有父母兄嫂,家里经营着农庄田产都是要归公账。
只有巩密城里的绸缎铺子是小俩口的,而且是江景秋用嫁妆银子开起来的。
生意不好不坏,所有盈利除了要交一部分给二房真正的婆母,剩下的勉强够傅云轩在城里的交际应酬,江景秋自己是一分好处也落不到。
现在江家有好的纺纱机生意,只愁开坊的许可。
傅云轩在县学中颇有名气,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其中不乏官家富户子弟,要想通过这些人脉弄到坊卷也容易,只是需要一笔银子打点。
江景秋小两口商量过,傅家人多,虽然不限制每户小家自己营业,但要用人就必须从家里雇。
就好像绸缎铺子里的伙计,就是二房大哥的一个孩子,偷懒耍滑管不住,还得拿足额工钱。
少给一分就要去公婆那里告状,让身为四婶的江景秋很是为难。
现在江景秋就想避开傅家的人,跟娘家合开纱坊,把纱坊收入划归自己私人小金库,也不再用傅家的人。
傅云轩本还不答应,觉得这样会家宅不宁。
可他是聪明人,并不迂腐愚笨,在听完江景秋的想法后,他就理清其中的好处。
要是院试一过,得到秀才功名,自己就需要去京城里进行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花钱的地方多着。
家里祖父母虽然高兴,可是人多眼杂,公账能出的就是几十两报名费跟盘餐。
拿这些钱出门肯定紧巴,自己想靠这点银子结交朋友是不可能的。
自己媳妇若是手中有私房银子,自己用起来也能大方。
就连以前那些眼馋不敢买的京墨,他都能买上几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