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阿立刻忘了自己内心的那些波动,抬头怒视着他,匈奴人以肖父为荣,父亲死了自然是兄长,他自小崇敬自家兄长,如今被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不像,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
江衍犹豫了一下,说道:“他能听懂我们的话吗?”
江翎可没有自己伤害了一个孩子自尊心的自觉,点点头,说道:“可以,还几次骗过了看守,狡猾得很。”
江衍看了看表情变得更加凶狠的匈奴小王子,有些头疼的眨了眨眼睛,这压根不是要和谈的态度,他有些好奇六叔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江翎不知道江衍的想法,他看了看席阿,说道:“你兄长提出要以边关五年的和平来换你,我拒绝了。”
席阿先是一惊,没想到兄长为他付出那么多,随即脸就是一白,他不是傻子,这么优厚的条件都不答应,只能说明这些人想要的更多,来见他也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更多。
看他这样子,江翎就想踢他一脚,事实上他也真踢了,抬脚就是一下,席阿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被踹的一个不稳,差点摔了。
“泥们还想要什么!窝是不灰答应的!”席阿大声的说道。
江翎挑起眉:“你是觉得,和谈便宜我们了?我大显的子民,就该由得你们去劫掠,我大显的土地,就该由着你们践踏?”
席阿愣了愣,有些不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弱小就要挨打,强大才能掌控一切,匈奴的铁骑强大,自然可以得到最多的东西。
知道和野蛮人说不通,江翎直接说正事:“和谈不可能,我只想要回我的将军,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样,我的耐心有限。”
说完,他抬手,一阵寒光飞过,席阿脑袋边上一根编了狼牙的小辫子被齐根削落,落进了江翎的手里,他捏着那条细细的小辫子,冷笑一声。
席阿摸了摸脑袋,眼里的怒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江翎没管他,带着江衍出去了,他亲自来,也就是为了从席阿身上取一件东西,好威胁匈奴单于而已。
他相信,自家弟弟的安危,总会比一个普通的敌将来的重要,要是裴越真的没死,匈奴单于一定会用他来换人的。
江翎找了个精美的盒子,把辫子装进去,找来心腹的下属,吩咐了一些话,让他带着这个盒子去见匈奴单于。
江衍在一边奇怪道:“六叔,人在我们手上,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送这辫子?”
“我们也得证明一下人在我们手上不是?”江翎笑眯眯的说道:“要是那个匈奴单于是聪明人,至少他会证明一下,裴越在他手上,要是没有证明,只能说明……”
他的眼神微微的冷了冷,“那就不要怪我,用他弟弟的人头来祭旗了。”
江衍对这些战场上的弯弯绕不太清楚,只能说理解了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说道:“这些匈奴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再往北,那些小国根本不堪一击,他们不去征伐,大显强盛,倒是年年来犯。”
江翎却知道,匈奴人崇尚蛮力,眼界不高,世世代代都只看到了大显的繁荣,于是年年来犯,根本没有那个攻占小国,慢慢经营的想法。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提点了江衍几句,他已经发现了江衍和他离开时那会儿的区别,自然也不会再把他当成不知事的孩童看待。
江衍连连点头。
江翎的辫子寄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匈奴单于表示人真的不在他的手里,而是半路上被一个十分神勇的大显将军给救走了,他可以吩咐下去,让一路上的人都不要为难他们,放他们离开。
话说得诚恳,这也确实是真相,江翎沉吟了一下,答应匈奴使者,等裴越安全回来,就立刻放了小王子走。
说真的,了解到了匈奴单于感人的脑回路之后,这个小王子留在他们手里,貌似也就只剩下了祭旗的作用,和谈是不可能了,大显强盛,在匈奴人这里又换不到什么好处,有这个人和没这个人是一样的。
几乎是在匈奴使者战战兢兢的提到“十分神勇的将军”时,所有的人都想到了周至青,他那日并没有在军营,而是被派出去了,后来战事起来的时候也一直没有回来,然而没有人担心他,就连他最忠心的下属也是,因为根本没有人相信他会出事,众人都相信,即使是进了匈奴大营,他想要回来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放下了心,重要的就是下一步的计划了,按照江衍的想法,他是想要继续打下去的,但是这遭失了先机,大军退守飞漠关,想要再赢回来很难,江翎的想法却和他不同。
打是一定要打的,怎么打就是问题了,失了先机未必就是失了战机,若能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战局可以扭转的很轻易。
匈奴单于在关于自家弟弟的事情上诚实极了,他说的没错,没到三天,周至青就带着他的人马和裴越回到了大营。
裴越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他也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会落马也只是因为脱力了而已,周至青来的及时,将养了两天,他依然可以提刀上马,威风凛凛。
江翎这次难得的守信用,隔天就让匈奴的使者来把人带走了,只是匈奴小王子呆呆的站在马前,时不时的回头,眼里充满的复杂的情绪。
“王子,怎么了?”使者奇怪的问道、
席阿失落的说道:“他放了我,怎么不来送送我呢?”
在他看来,那个凶神恶煞的显人统帅是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的,就算自家兄长开出那么好的条件也一样,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天那个来见他的,比族里最好看的姑娘还要好看的少年,他的身份看上去很高,看上去心地也很好,一定是他放了他。
使者没听清,说道:“什么?”
席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没什么,我们走吧。”这份情他记住了,以后有要还的时候,他一定会还的。
少年心事容易忽略,他未曾想到,从此自己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影子,让他在十年二十年后,还是无法释怀。
江衍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裴越,他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裴越知道多少,但就算是他一点也不知情,他对他也是有心结的,裴家做的事情他根本无法原谅,即使镇国侯交出了兵权也一样。
裴越其实也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江衍,他原本以为江衍和他是没有血缘的,相貌好,性格好,心思细腻温柔,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天长日久的照顾着,生出一些感情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狠狠的把他打醒了,他就算不是他的弟弟,也是他侄儿。
在两个人都想逃避的情况下,直到裴越伤好,他们居然也只见过一面而已。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纠结这些,匈奴小王子送回之后,战事不仅没有缓和,反而一触即发。
江衍作为御驾亲征的皇帝,自然也要以身作则,不说上战场砍人头,但是起码要参加的会议还是要在的,江翎和一众下属们商议了多久,江衍就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坐了多久,等到回到自己的营帐里的时候,他已经一个手指头也不想动了。
一双温热的手按上了他的太阳穴,这双手的动作极为温柔舒缓,很有技巧,江衍几乎忍不住想要哼哼出声。
“你是皇帝,不是主帅,何苦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江玄婴轻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江衍的额头,年纪不大的少年,眉心已经隐隐的有了道竖纹,他可不记得江衍是爱皱眉的。
江衍讨好的蹭了蹭他的手,眼睛却没有动,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他仿佛是呓语一样的说道:“不累……”
江玄婴叹了一口气,把他放到了床上,轻手轻脚的给他脱掉衣服,换上轻薄的单衣,盖上被子。
第96章 瑞王谋反
无论看过多少次,灯光下少年的脸颊仍然美得惊心动魄,江玄婴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忽然变得冷寂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被狠狠的压制了下去。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的想法。”
江寒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之后,并没有做什么,顺着江玄婴的动作,有些生涩的给江衍按了下去。
江衍低低的呓语了一声,陷入了更深的睡眠之中。
江寒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和许多人不同,他在江玄婴的压制下过了这么多年,双亲不认,族人不知,所思所想都已经开始扭曲,看到了美好的事物,总是忍不住产生破坏的想法,尤其是江玄婴珍惜的,他就越发厌恶,这些年来,江衍是第一个,让他不仅不讨厌,反而……还有点喜欢的人。
不是因为相貌,他是最不在意相貌的人,他喜欢的是少年清澈的眼睛,仿佛天上的明月,世间万物在他眼里没什么不同,这种被平等对待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的心动。
江玄婴原本有些惊讶,但是看着江寒的动作,随即什么惊讶都忘了,大声的说道:“别碰他!”
江寒的手掠过江衍的眉宇间,轻轻的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细腻的手感让他忍不住流连了好几下,听见江玄婴的声音,他没说话,反而慢慢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衣带上。
外袍脱落,他安静的躺在了江衍的身边,侧头静静的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
江寒很快睡着了,但是即使是在睡梦里,他也稳稳的压制着江玄婴的意识,江玄婴这下终于发现不对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压制江寒,偶尔才会脱离一下他的控制,只要他想,很快就会反压回来,但是这次,他尝试了无数次,仍然没有办法撼动江寒的意识,他的精神力仿佛一下子从小溪流变成了汪洋大海,深不可测。
第二天醒来的依旧是江寒,他醒过来的时候,江衍刚刚起身,他的面色里带了些许柔和的笑意,看上去和江玄婴没什么分别,若是平时,江衍自然能从二人的心声里听出分别,但是江寒这次下了死手,根本没有让江玄婴发出心声的机会,而他自己,也动用了精神力,护住了自己的意识不被发觉。
“今日还有事情?”江寒轻声的问道。
江衍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妥,点点头,道:“早晨还好,我可以多陪陪你,下午要商量一下开战的事宜,可能要忙到夜里。”
江寒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遗憾,不过他没有露出什么不妥的神色,轻轻的把江衍抱在怀里,用着江玄婴特有的语气说道:“那,早晨就在这里陪我,哪里也不去,好么?”
江衍无奈,对着江玄婴的脸,心都软了,只得道:“好,就在这里陪你,哪里也不去。”
江寒的手落在了江衍的腰间,大多时候他是一个君子,不过不包括现在。
“我喜欢你。”他忍不住看着江衍说道,眸子里满是认真的神色,近乎妖邪的眸子看上去异样的清澈。
江衍脸一红,小声的回道:“我也是。”
江寒静静的看着江衍,慢慢的俯身,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一触即分。
“要忙到夜里的话,现在再睡一会儿?”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江衍其实也没有睡够,但是这会儿在军中,他起得迟了,怕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毕竟他御驾亲征是来鼓舞士气的,造成了反效果就不好了。
看出了江衍的担忧,江寒摇摇头,抬手在他眉心按了按,“你说要陪我,那,陪我再睡一会儿?”
他近乎坚持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江衍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于是刚刚穿好的衣服又挂在了屏风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并着排,身上盖着同一条被子。
江衍能闻到江玄婴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好闻的清香,周身被温暖覆盖着,加上连日来确实疲惫,很快又睡着了,江寒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的侧头,看着江衍熟睡的脸庞,目光一寸一寸,从他五官上划过,然后,落到了他紧闭的眸子上。他能想象得到,这双眸子睁开时,里面的让人移不开眼的光彩。
江寒静静的看着,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他在这个世上的亲人,朋友,全都被江玄婴占据,这些东西被占据的久了,连他这个主人都忍不住在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究竟谁才是外来的那个,而又是谁,终将归于湮灭。
江衍还是没有来得及陪江寒一个早晨,他才刚刚入睡没有多久,外间就有急报传来,说瑞王反了,大军压在王都附近,虎视眈眈。
江衍足足愣了一刻钟,这才想起来被他遗忘了很久的叔叔们,说来也奇怪,明明一直是秦王给他造成的威胁更大一点,他却对这个叔叔提不起太多的防备,反而是瑞王,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人,他一直都抱着防备之心,然而最近忙乱,他都把他给忘记了。
“他带了多少人马,战况可紧急?”江衍连忙问道。
报信的斥候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瑞王大军一共有三十万之多,其中许多流寇悍匪,还有海上的一些倭寇,丞相说上次王都之乱,有七成是瑞王在暗中操纵的。”
上一次王都战乱,事后虽然也查了,但是结果不尽如人意,没人知道周婉仪一个常年待在深宫的妇人是怎么组织起这么大的一场叛乱的,甚至有人连先帝都怀疑上了,若是这背后是瑞王在操纵,那么一切就说得清了。
江衍的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他御驾亲征,原本是为了提升威望,但若是在这期间,被人打进了王都,即使后期兵力调动,能够制住瑞王,他的威信势必也要大减,何况,他是真的没想到瑞王会谋反。
无权无势之时,他看几个叔叔个个人中龙凤,三叔是最让他羡慕的那个,不靠母族牵连,不靠提刀上阵,只凭借着自身的人格魅力和驭人心术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不仅身边围绕的都是能人异士,还有两个兄弟默默追随着,即使是最严苛的大臣,也说不出来他半个不字,皇祖父即使不喜欢他,也从来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什么,这就是势。
然而现在江衍的心境不同了,他虽然羡慕瑞王,却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变成他那个样子,他就是他自己,不会为了别的什么而压抑改变。
江寒默默的看着江衍离开的背影,垂下了眸子,按了按心脏的部位,他觉得有些闷。
“你要这样,过一辈子吗?”他忽然喃喃的问道,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江玄婴没好气道:“不然如何?他是皇帝,自然有他的事情要做。”
江寒有些迷茫,他喜欢他,不想让他离开,那为什么不能把他捆在自己的身边,让他日日夜夜只能对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让人烦心的事情呢?
江玄婴冷冷的说道:“收起你的想法,你若是敢勉强他半分,我就是拼了灰飞烟灭,也要拉你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江寒没说话,只是眸子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玄婴随即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记忆被翻开,一股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漫上了心头,他怒意翻腾,忍不住喝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究竟想做什么?
江寒无声的喃喃了一句,忽然笑了:“我想,让他喜欢我!”
想留住那双让他心悸的眼睛,想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就只是看着他,想……让那个少年长长久久的陪在他的身边。
江玄婴的怒火已经要把整个意识海点着了,即使只剩下一团意识,他还是尽力的横冲直撞起来,想要冲破江寒的限制,但是江寒的限制一次比一次来的更加厉害,没过多久,江玄婴的意识就有些不清楚了。
江寒叹了口气,慢慢的闭上眼睛,在还留有江衍余温的被子里睡着了。
前线还没稳定下来,后方又起火,江衍急得不行,江翎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若是放在平时,他自然可以带着大军回去把老三打得落花流水,但是现在,漠北大营都还在别人的手里,军心需要安定,别说他这个主帅,就连裴越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