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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他喉间发出一声带着磁性的低笑声,将手指敛入袖中,又命人拿来软垫,道:“小娘子去那边坐着罢。”

小姑娘又老老实实地道了声谢,蜷到那软垫之上,双手抱膝,虽姿态有些不太端庄雅致,却颇有几分娇憨可爱。

成静又好好地看了她一眼。

身后侍卫欲言又止,似想劝些什么,成静抬眼淡淡看他一眼,眼中警告之意甚浓,那人方抬手行了一礼,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成静收回目光,眼神重新恢复澄澈无害,专注地看着冬冬。

因才睡醒不久,双睫还沾着水意,桃花眼里的一汪春水仿佛都要溢出。

他看着冬冬,谢映棠却在看他。

困意如潮水般裹卷而来,瞬间侵袭人的清醒理智,她抬手揉了揉朦胧睡眼,眼皮重如千斤,分明心内忧虑深重,此刻看着他,却好像安心了不少……

她阖上眼。

……

月色如练,红烛照亮偏僻小屋内的一角,袍底华贵银线隐约一闪,似静室内一道刺目凌厉的光,划破眼前浓黑夜色。

成静安置好冬冬与其幼崽,起身吩咐道:“将它们带到我新置的宅邸之中,建一个可以御寒的新猫舍,备好粮食,此后……我许是照顾不成它们了。”

侍卫道:“郎君当日若下令杀了那人,而非仅仅割舌,明日回宫也当无忧。”

成静摇头道:“我若杀了,便是顺从陛下,与谢族为敌。我成静选择入朝,绝非为了争权,更不屑于做这等事情。”

侍卫心中钦佩万分,神情不由得更加恭敬,迟疑地看了看谢映棠,又低声道:“那翁主……”

成静转过身去,见谢映棠靠着墙壁,纤弱的身子蜷成一团,埋头沉睡。

广袖搭在膝头,她的睫毛落下一层浅淡阴影,小脸尖削。

他叹息了一声,上前走到她身边,对身边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慢慢蹲下来,手臂绕过她的膝完,将她慢慢抱起。

她忽然动了动,以为是阿兄,嘀咕了一声什么,随即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身子娇软,隐约带着一股天然的幽香。

少年的身子猛地僵住。

不是第一次抱她,毕竟是好友最宠爱的妹妹,他也视作义妹,将最温和的一面给了她。

她竟这般抱住了他。

他眼睫一垂,眸中黯了黯,低头看了看睡得犹香的小姑娘。

“郎君,这……这于礼不合……”侍从连忙道。

成静低声道:“噤声,今夜之事千万保密。”说着,命人推开门,抱着怀里轻盈的小丫头,往她的房间走去。

出得屋外,一阵冷风兜头而来,谢映棠似乎觉得冷,将成静搂得更紧,小脸贴在他胸前,手臂几乎要压弯了少年的脖颈。

她似乎睡得不安,小声喃着“阿兄”,长发流泻在肩背之上,睫毛都要触上他的下巴。

成静加快脚步,待到了她屋中床榻前,便要将她放下。

她却把他搂得死紧,不安地扭动着,小手对他抓得很紧很紧,几乎要扯乱了他的衣裳。

少年只得抱着她僵立在床榻前,进退两难。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之事,身子开始抖,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

成静紧紧抿唇,只得抬手勉强压住她乱动的手,可这小娘子不安分起来跟那八爪鱼一般,他怎样都将她拉不下去,忍无可忍之时正欲开口将她唤醒,他低头瞬间,她的唇却忽然擦过他的脸。

带着一丝软。

他阖眸冷吸一口气,用了力道拉住她的手腕,将颈上她的手臂慢慢卸下。

她软软嘤咛一声,再也不动。

成静命人摊开床褥,将小小姑娘放下,亲自除去她的绣花丝履,将她身上乱发妥帖地理到身后去。

随即起身,命人吹熄蜡烛,大步往外走去。

待成静离去,谢映棠便睁开了眼睛。

她耳根开始发红,双眼清亮,将被子抱得紧紧的。

其实从被抱起之时,她就已经醒了。

决然不同于第一次被抱时的恐惧惊慌,今夜夜色甚美,少年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让她的心也为之颤动。

十三年来,头一回有了小姑娘心事。

被他这般抱着,她控制不住浑身血液里的躁动,竟真如自己所欲一般,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的心在狂跳,明知这样的举动甚为大胆,甚至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

可她忍不住。

压抑着心口狂颤,她对他上下其手,甚至不小心……亲到了他。

谢映棠骤然闭眼,心潮翻腾,呼吸渐缓。

只是此番心迹,不知可否如愿。

翌日,谢映棠在偌大谢府晃了整整一圈,落花撒满衣襟,小姑娘垂袖立在桥前,面露茫然。

她抬袖,拂去身上落花,回了院中,坐在石凳之前,默默地饮茶。

午膳是同谢映舒一道用的。

谢映棠端坐在阿兄对面,小口地咬着肉,眼神四处溜着。

谢映舒身边盈盈站着一个美貌女子,十七八岁模样,素丝单襦,鬓发如云,发间仅斜插一根木钗,素雅淡静,通身装扮不似丫鬟,亦不像大家闺秀。

美人见谢映棠好奇地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丝温柔笑意,半含妩媚,半含端丽。

虽非倾国倾城之色,那端庄温柔的仪态,却让谢映棠眼神微黯。

谢映舒是时淡淡道:“洛水,你先退下。”

“是,郎君。”美人柔声应道,朝他盈盈一礼,便转身退下了。

谢映棠回头看她。

莲步轻移,步态亦是袅娜多姿。

她咬了咬唇,回头问三郎道:“这是阿兄新纳的侍妾吗?看似与旁人不同。”

“她是落难的官家女子,贬为奴籍,有人特意买了来送我,我见她懂规矩,倒也留下了。”谢映舒抬眼,淡淡扫了一眼这丫头,笑意清淡,“怎么?觉得人家仪态端庄,远胜过小娘子你了?”

谢映棠咬筷子,不满道:“待我长大,亦是名门所出,大家闺秀。”

谢映舒冷笑道:“你再咬一下筷子,莫说大家闺秀,我让你知晓什么是好歹。”

谢映棠忙搁下筷子,乖乖巧巧地坐正了。

她想了想,还是神神秘秘地问道:“阿兄,你们都喜欢表姊那样的小娘子吗?”

许净安如今年方十六,知书达礼,讨谁都欢喜,甚至是她那严苛的公主娘亲,也总盼着她能学几分净安的端庄温柔。

谢映舒闻声,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你又想闹什么?作甚么突然与她相比?”

谢映棠含糊道:“我还有两年便及笄了,我这是怕阿兄把我嫁不出去呢……”

她居然还愁嫁。

谢映舒笑得更加温柔,缓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着嫁人之事?谁让你有了这般心思?”

她笑道:“没有谁,我就是自己知道。”

三郎转念想了想,微笑道:“西厢记?”

她想起许久前楼阁之中,眼前这位少年施加给下人的毒打,便没由来地抖了抖,忙摇头,殷勤道:“我还不听阿兄的话吗?那样的书,我再也不看了。”

三郎看着她一张假笑的脸,略深思了片刻,道:“我告诉你如何才能成为许氏那样的女子,你也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可好?”

谢映棠低头想了想,迟疑道:“阿兄当真不罚我?”

这素来锋芒毕露的少年郎此刻柔声道:“我怎么舍得罚你?”

谢映棠起身走到三郎身边,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谢映舒当即变色,垂下眼睑,又柔声道:“哦?那个人,想必也是极好的儿郎罢?”

她掩唇笑道:“自然是好,比起阿兄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谢映舒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肩,淡淡吩咐道:“带翁主回自己的闺阁。”

两侧侍从闻声上前,谢映棠小脸一白,忙抓住阿兄的袖子,急道:“阿兄莫不是在诳我?你还没告诉我,怎样成为表姊那般漂亮温柔之人!”

谢映舒抽回袖子,冷笑道:“我观尔之朽木,再有十年也与大家闺秀无关。带走!”

这小姑娘当即就反应过来,自己不但被诳了,还被亲兄给数落了一番,当即就哭了,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偏偏这丫头在外头素来讲究,当着她阿兄的面,唯恐不惹他烦,嗓门哭得嘹亮。三郎冷冷看着她,厌烦至极,拂袖而去。

谢映棠被带回阁楼,又被锁在了二楼。

这回,谢映舒不曾罚她抄书,而是在某日亲自来看了她。少年穿着官袍,玉带轻缓,眉眼冷戾,他闲闲地坐在桌前喝茶,小姑娘便动也不敢动一下。

谢映舒看她看够了,方才冷淡道:“你与许氏不是同一类人,小娘子若真想让我瞧得起你,须得拿出一些东西来才是。”

她咬唇道:“像你们这样的男子,是不是都愿未来正妻,定是要端庄贤淑能定内之人?”

谢映舒眯了眯眼,看向这亲妹妹,“何谓我们这样的男子?”

谢映棠想了想,试探道:“……譬如,成大人?”

谢映舒蓦地了然,冷笑一声,拍手道:“原来翁主心中那人,竟是成静?小娘子可真是好眼光!”

谢映舒冷笑之时,眉眼如开锋的一把利刃,寒光湛然。

谢映棠见不得她阿兄这般冷笑,当即脸色微变,手心吓出了汗。

谢映舒冷冷警告她道:“你还未到出阁的年龄,再想着这等歪心思,便在阁楼里好好抄书罢。”他顿了顿,又道:“方才宫里传来消息,今早成静入宫觐见,触怒陛下,圣旨已抵达尚书台,册成静为荆州刺史,三日后离京上任。此去路途遥远,凶险难料,我看,小娘子趁早死了这份心。”

谢映棠脸色一白。

她蓦地上前,拉住阿兄的袖子,惊道:“他这等性子之人,怎会触怒陛下呢?阿兄,是不是陛下有意刁难于他?”

谢映舒身为人臣,本就不欲妄论今上,更遑论与这小丫头细说朝政,此刻只是厌烦至极,振袖起身,寒声道:“谢映棠,你再提他一句,我即刻上书参他一本,你信是不信?”

他几乎不唤她全名。

这向来优雅清冷的少年,也动了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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