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头躺在花帐里,陆雯神色寥寥,婉婉睡不着,寻着话头问:“雯姐姐你怎么了,今日不是还去见了太子殿下吗?”
若是从前,陆雯只要见过太子,就一定会很欢喜雀跃地跟婉婉说,太子又给她带了什么好东西,又对她如何如何好了。
只是这回提及太子,陆雯面上略有迷惘,并没有往常那般高兴似得。
沉默了会儿,陆雯才兴致缺缺地摇摇头,“别提了,我也不知怎么了,怀远哥哥今日不高兴,我也开心不起来……”
她停顿了下,又有些苦恼,“我总觉得他今日来见我藏有心事,可他又什么都没有同我说,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陆雯都看不明白的事,婉婉就更不懂了。
她想了想也只好劝慰道:“兴许是殿下近来公务太过繁忙了吧……”
“兴许吧!”
陆雯颓然叹口气。
她没给婉婉说,今日去见太子,她总觉二人之间不像是阔别已久的重逢,倒更像是温水渐冷时的告别。
“算了别说我了,没意思的很,咱们来说说你。”
陆雯突然来了精神,侧身过来单手支颐,笑道:“你这小丫头可以啊,订亲那么大的喜事硬是捂得严严实实,往后我都得叫你一声三嫂了!”
这事儿在陆雯这儿是过不去了……
婉婉好无奈,一开始就该谨记“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的。
“雯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真的不瞒你说,我和你一样是在堂上才知道的,都不知道明天早上睁开眼,会不会发现这其实都只是一场梦。”
陆雯笑得越发厉害了,抬手在她露出的一小块儿脸颊上揪了下。
“疼不疼?”
她是用劲儿了,婉婉的脸嫩,当下被揪红了一块儿。
婉婉摸了摸脸,惑然看她。
陆雯凑过来问:“你跟我说说呗,你和三哥什么时候两情相悦的,我们一大家子人,怎么谁都没瞧出来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婉婉忙摆手,说没有的事。
陆雯这就想不通了,没两情相悦,那怎么能突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定下婚约?
她有些狐疑,婉婉别是稀里糊涂地,祖母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听了,因为以前许家还有其他相看的人家,婉婉不都是这么听话的嘛。
陆雯想了想,好奇地问:“那你喜欢三哥吗?就是说……祖母定下你和三哥婚约,你高兴吗?”
婉婉眸中有光芒闪动了下,抿唇点点头:“是高兴的。”
“那就是喜欢!”
谁会愿意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呢?
陆雯躺倒在枕头上,伸手在她脖子上挠她痒痒,“怪不得……原来你这小丫头早就动春心了!”
教人一语点明了心事,婉婉睁大双眼片刻,瞬间红了脸,赶紧埋首将一张芙蓉娇靥面藏进了枕头里。
“姐姐这话可千万不要说出去,教旁人知道了怕是要笑话我的。”
是啊,若是没有这场婚约,婉婉喜欢靖安侯府的世子、盛京第一公子,说出去教人家知道了,人家不说一句她是痴心妄想,那还说什么?
陆雯轻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脑袋,“傻丫头,喜欢一个人又不丢人。”
婉婉把脸埋得更深,不敢就这话题再同陆雯谈下去了。
她忽然想起从前在学堂里,先生教过一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时候她的脑海中,就莫名浮现了表哥的面容,也是从那以后,表哥在她心中,便成了盛夏夜里的皎皎明月。
所以原来,她从很早很早,就喜欢表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
寿宴当日宫中御赐的夜明珠,陆珏派茂华给婉婉送了来。
打开盖子,那颗夜明珠足有两手捧着那么大,白日里瞧着都熠熠生辉,想必定然是价值连城。
这样的东西要不是表哥替她收下了,婉婉决计都不敢要。
过后几日,因是皇帝给了赏赐,陆夫人程氏本来是要依照礼数,递牌子进宫,带着婉婉去谢恩的。
可现在……
顶着靖安侯府准世子夫人的名头,皇后娘娘倒不愿意见她了。
这日早膳后,婉婉正还拾掇着,素琴就踏足了濯缨馆。
“姑娘先不必劳动了,昨儿个皇后娘娘教人传了口信儿,说近来凤体违和,谢恩就免了,只教夫人与大小姐进宫去说说话,姑娘就歇着吧。”
这一番话恐怕还是客气着说了,但也实在很是教人不上不下地犯尴尬。
送走了素琴,婉婉站在衣架前穿着半成的宫装,颓然从镜子里看云茵,“云姐姐,皇后娘娘其实并没有凤体违和,而只是不愿意见我,对不对?”
靖安侯府当众定下婚约,消息早在那天晚上就传遍了盛京。
云茵也不难猜到,皇后连当初出身睿王府的昌宁郡主都瞧不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破天荒瞧上婉婉?
可她不舍得对婉婉直言,“姑娘也不要想太多,万一就是真的违和呢?”
婉婉垂首没说话,显然并不相信这番说辞。
云茵只好又委婉道:“皇后娘娘大约只是才听闻婚约,一时还未能转圜过来而已。”
“皇后娘娘打从年轻时候起,心气儿就高,别说是你了,盛京城里约莫就没几个能入她的眼,记得就连原先先夫人进门,都是一样的不得她待见。”
“先夫人是怎么了?”
婉婉听到这儿,这才终于重新撑开了眼皮儿。
云茵如今倒不瞒着她,叹道:“先夫人和姑娘差不多,明明都是极好的人,只是门第低些罢了,便教外头那些人不放在眼里了。”
“当时先夫人嫁给侯爷,也是城里轰动一时的高嫁呢。”
婉婉听着心下略觉奇怪,她明明记得茂华口中的先夫人,也是出身显赫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和她一样因为出身而被人看不起?
她对朝堂上的事情不太了解,但太傅也是一品官职,与侯府理应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才对的吧?
婉婉对有关陆珏的事,总是很感兴趣,提着宫装在妆台前坐下,且等着她的后话。
云茵便继续道:“记得那会儿,是侯爷先相中了先夫人,给府中老夫人与老太爷说了,二老都十分开明欣然上门提亲,但唯独不赞成的,就是还未出阁的皇后娘娘。”
现在来看,这份不赞成显然没有阻碍到那门婚事。
“先夫人进门,皇后娘娘整整大半年未与先夫人说过一句话,后来先夫人不慎小产落胎,性情大变,与侯爷之间亦是不睦,闹得府中很是动荡了一阵子。
“靖安侯府平白教外人看了大笑话,皇后娘娘心里更憋闷着那一口气,如今姑娘与世子爷订亲,府上算是重蹈覆辙了,娘娘不肯见你也在情理之中。”
婉婉闻言稍怔住片刻,“原来先夫人与侯爷之间,并不和睦的吗?”
那湖对岸那栋蒹葭玉楼,传言中夫妻二人彼此情浓时爱意的见证,在情意消散恩怨相对时,岂不是成了巨大的讽刺?
先夫人还为何要将这样的地方留给表哥?
云茵稍有感叹,“你还是不知事,男女之间的情爱是这世上最难猜度的事情,先夫人与侯爷……说不上来。”
说着她又不忘告诫婉婉,“这些事,你可勿要贸然去世子爷跟前提,记着没?”
婉婉哪会这般不知分寸,郑重严肃板起一张小脸,跟云茵保证说知道了。
这一趟进宫是去不成了,云茵又照看着婉婉把穿到一半的宫装脱下来,换了身舒适的衣裙。
云茵出去后,婉婉爬上软榻,趴在窗边去看那栋玉楼,一直看了好久。
*
这边程氏此回进宫一趟,直逗留到当日下半晌方归。
应付了大半天皇后,直把她累得够呛,那场莫名其妙的婚约,教皇后闷气得好似犯了头风症。
程氏进凤仪宫觐见时,皇后头上带着抹额,秀眉间尽都是愁绪。
“老夫人这又是犯了什么糊涂,多少年了,侯爷先头就已经在这事上栽过一回跟头了,现在怎么又给容深定下了那钟家丫头?”
“那丫头就在跟前孝顺了老夫人几年,就值得她老人家善心大发,拿着容深这个侯府世子的终身大事心疼外人吗?”
“一而再地不顾门第高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侯府的世子夫人、当家主母,那往后还教旁人怎么看靖安侯府?”
……
程氏在底下听了大半天,耳朵都险些起茧子,大多时候插不进话,她也确实不知该接什么好。
况且她还总觉皇后一番话,好似连带着把她也给骂了进去。
皇后身为侯府嫡女,从小到大受得便是门第阶级观念的教导,她对先夫人及婉婉的偏见,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易不可能改变。
要知道先夫人虽然出身太傅府上,但那时先太子被立不过两年便重病而亡,而后今上才在陆老太爷的辅佐下被立为继太子,次年先帝退位,今上登基为帝。
所以瞧出来吗?
柳太傅教的并不是当今陛下。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之后的柳家,说实在话,远远不如后来甘愿进府为妾的程氏、赵氏家族背景拿得出手。
程氏之父是当朝御史中丞,而赵氏其父乃是左谏议大夫,官职虽比不得柳家,可在新朝显然更站得住脚。
更何况先夫人还是柳太傅府上最不起眼的小庶女。
她生母早逝、性子腼腆,若非机缘巧合下与永安长公主交好,那时身为侯府世子的陆进廉,压根儿就不可能看到她。
彼时侯府向柳家提亲的消息一经传出,程氏直到如今都想得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咂舌、羡慕,还有嫉妒。
年轻那时的陆进廉,鲜衣怒马、恣意风流,比之如今清冷淡漠的陆珏,显然更加能勾动姑娘们的春心。
就好比如今的贵女们,哪怕心仪陆珏也大多没人会不识趣说出来,怕落得像昌宁郡主一样不讨巧的境地,旁人会笑话的。
可那时的陆进廉却不一样,城里的公子哥儿聚在一起打马球,周围的姑娘能全是为他而来欢呼喝彩的。
他若赢了球,得了彩头,兴许就会纵马将彩头随意赠给场边捧场的闺秀。
惹人追捧的境况有多热闹,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