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下午, 白樘查看过现场情形, 便又急转回城, 探望睿亲王。
这一刻京内的众人因听闻, 各自惊动, 早有礼部跟鸿胪寺众人前往驿馆探望, 也有人报知了宫内。
白樘赶到之时, 睿亲王总算又醒了过来,只是头上受了伤,御医看过, 又上了药,只说并无大碍,可仍要静养两日才使得。
随行的三个侍卫有一人伤的略重, 两人轻些, 马匹也有所伤损,自不必提。
白樘上前问安, 见睿亲王略有些神情恍惚, 毕竟是死里逃生, 却也还算镇定。
睿亲王在额角扶了扶, 问道:“耶律単可是已经死了?”
白樘点头:“是, 此刻季行验他们正在勘查现场。”
这火药像是在车厢内,炸的整车四分五裂, 耶律単自然是首当其冲。季陶然虽看过许多案发场面,也亲手料理过不少案发现场的情形, 但是如此这般……连尸首都要一点点四处找寻的, 也委实难为。
幸而如今的季陶然,已非昔日那个连行验所都不敢进的人了,先前历练了若干年不说,近来因进了刑部,便一心都在行验之上,只当做是一件儿要务来做,所谓眼界、心思,见识,都早已非常人可比,若是清辉见了,也必然会赞敬不已。
季陶然耐着心思,把那散散落落的死尸收理在一块儿,他手底下的几个仵作,虽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这种惨状却仍是第一次见,比如有些尸首零碎,竟挂在树枝上……
众人骇异,有问道:“行验大人,这人已经死的如此,为什么还要细找他的尸首,如此艰难,只叫给底下公差们搜捡就是了。”
季陶然道:“怎么说出这般外行的话来,尸首找到,看其损伤,再加上这车马现场的状况,才能判断那火药藏在何处,有了地方,才好推断是谁人所藏,自然便有利于破案。”
众人只得又忍着不适,细细找寻。
睿亲王听罢:“照尚书之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是有人故意杀了耶律単灭口么?还是……”
白樘道:“叫耶律単上车,是殿下临时决定的,又怎会预料到会有此节?”
睿亲王道:“耶律単杀了萧忠……我心中觉着不仅只是为了泄愤之故,既然如此,会不会这车内的机关,也是他的手笔?”
白樘道:“尚未可知。”
当时耶律単因败露,被众辽人鄙夷不齿,狠狠打了一场,自顾不暇,被众人拎着腿脚扔到车上,他也的确挣扎叫嚷过几次……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事先知道车上有火药。
睿亲王忽地说道:“若真凶是耶律単,他自作自受,反受其祸,倒也罢了。但如果真凶并不是他呢?”
此刻睿亲王也不禁有些心头没底儿,身边儿这些侍卫,本以为都是忠勇无二之徒,没想到竟出了这等祸事,若是真凶未除,那如何是好?
白樘不语。这倒也是睿亲王的运气,若不是他一心要把耶律単弄回来,也不会借口耶律単受伤让他上车,若耶律単不上车,上车的自然就是睿亲王,这会儿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
白樘道:“另还有一件事,火药自然是在马车上,敢问殿下,一路而来,又追随而去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样了么?”
睿亲王叹道:“我原本订好了正午去醉红楼吃那有名的三杯鸡,看掌上舞的,被你所传,只得匆匆而来,一路却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这醉红楼盛名远播,是京内最为贵价的酒楼,要在那一处吃饭,必须要提前同店家预定,不然恕不接待。
睿亲王也是早就定好了的,本来因萧忠之死,有些兴致不高,然而一想再度预定的话,还不知几时能轮的上,倘若启程回辽国,岂不是错过可惜?
没想到终究无缘。
睿亲王又揉了揉额头:“必然是有人将火药事先放在车内,可是有一点不通,这火药是如何点燃的?”
白樘先前问话的原因却也在此,正是想让他回想当时跟随的侍卫们是否有什么异动。
睿亲王后知后觉,拧眉回想,他毕竟也是个记忆极强的人,半晌道:“当面并不曾有人动过手脚,这点儿我是确信的。”
且据白樘看来,当时耶律単似多有辩驳之意,是否真凶,本还待仔细审问,没想到睿亲王一心要揽人,如今又死了,自然无法。
白樘道:“殿下的这些部属,可有擅火药的?”
睿亲王摇头:“没有这等人物。”
直到此刻,白樘才道:“这火药出现的蹊跷,若不是为了杀耶律単灭口,只怕是冲着殿下来的。”
睿亲王早也隐隐猜测这个了……按捺心惊,盯了他片刻,问道:“那么,动手的是何方神圣?”
白樘道:“杀死萧忠的人,用的是耶律単的兵器,正如我先前所说,他的兵器只殿下身边的人能动,若火药非耶律単自作自受……”
睿亲王道:“你是说,杀死萧忠的人,或许跟放置火药的人有关?既如此说……动手的就仍是我身边的人?”
白樘不置可否,只问道:“殿下在辽国,可曾跟人结怨不曾?”
睿亲王正欲说,却又拧眉噤声。
但凡是一国,又加上是皇亲,其中的恩怨纠葛必不可胜数,且睿亲王的出身本有些复杂。
见睿亲王不答,白樘也不催问,只道:“殿下可仔细想想……除了耶律単之外,是否还有谁人可疑。”
睿亲王因撞伤了头,又费神了这半天,加上惊惧,头便又疼了起来,面带苦色道:“委实是不知。”
白樘道:“殿下不必着急,且先好生保养。只是有件事要跟殿下说明。”
睿亲王道:“何事?”
白樘道:“为了保证殿下的安危,我会全力调查此事,但是殿下的这些部属只怕不肯听令……”
睿亲王连见了两名部属以离奇骇异的方式而死,且方才听白樘句句说来,动手的且是他身边的人,纵然他再聪慧过人,如何不怕?不等白樘说完,便道:“尚书放心,我会命他们听从尚书指挥,全力配合!”
白樘道:“有殿下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话说这夜,谢府院中。
被赵黼一句话,勾起云鬟记忆。那夜意浓情迷之时,再难自禁,竟被他困在臂弯之中,为所欲为,几乎沦陷。
此刻听赵黼复又提起,云鬟甚觉难堪,便道:“我真有正经事跟你说。”
正是夜深人静,旁侧无人,云鬟便顺势在赵黼耳畔,将蓝夫人所说的话悄悄告诉。
赵黼本正嗅着那身上清香,觑着月下的秀容,听云鬟说罢,眼中绮色才极快退了,迟疑问道:“真的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云鬟点头:“我只知道是《千字文》里的句子,你可知这是何意?”
赵黼皱皱眉,低头寻思了一回:“怪道你不知,这本是私下流传的机密,也只少数几个人知晓。更没有任何书传记录等。。”
云鬟道:“什么……机密?”
赵黼道:“传说早在本朝开国之前,有个‘太极会’,我只隐约听说,这会中的人物,都是些位高权重亦或者深藏不露的,身份不为人知,神秘异常,因此并没有人明白端地,只听闻有此存在罢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四句便是太极会的会旨。”
天地玄黄,出自《易经》,说的是天玄而地黄之意;至于宇宙洪荒,则出自《淮南子》,本意是上下四方叫做宇,古往今来叫做宙,这寥寥几句,竟涵盖了天地宇宙,日月星辰。
云鬟悄然忖度,道:“再加上‘太极’这个名,气象万千,果然是大有来历的,只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跟侯爷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赵黼叹道:“我早疑心蓝少绅不会无缘故就走了,他既然能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两句来,只怕跟太极会有些牵连,亦或者是会中人、也未可知……”
云鬟惊疑不安,道:“那倘若侯爷是太极会之人,又怎要离京,又怎么要告诉你我这些?”
赵黼道:“他肯透露这消息给你,或许一来是因感激你屡次相助,二来,大约是有些向我示好之意。至于他因何要离京,自然无人知晓,可是他去的是云州……”
说到这里,赵黼微微冷笑道:“我是这般想的,有两种可能,第一,宣平侯跟太极会有故,故而知道太极会的存在,但太极会势力不容小觑,按理说不会有他们揽不下的事儿,可是宣平侯仍匆匆离京,所以说这个可能推翻了。第二,宣平侯跟太极会结仇,故而躲避云州,又特意托你提醒我,只怕太极会也将对我不利……”
云鬟仰头看他:“因何要对你不利?”
赵黼见她眼中透出担忧之色,却笑着贴耳道:“你瞧你夫君如此英俊,偏又这般能耐,自然有许多人暗中嫉恨,从来且没消停过,这有何担心的?”
他竟还不忘玩笑。
云鬟低低道:“先前是先前,然而这会儿……太极会岂是其他的小小波折阻挠能相提并论的?”竟没反驳那句“英俊能耐”的话。
赵黼面上笑意越发浓盛,道:“我也知道,这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父王被册封太子后就露出爪儿来,为了什么,我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云鬟一窒:“是为了帝位?”
赵黼哼道:“这太极会真如传说中的无所不能的话,爪子伸到龙椅上头,也未必不可能……或许父王跟我不是他们看中的人物罢。”
云鬟从头听到此,又想起连宣平侯那样的人物都远远躲避了,可见“太极会”三字之能,不由握紧了赵黼的手臂,道:“若真的对你跟太子不利,如何是好?”
目光掠过她握着自己袖子的素手,赵黼含笑道:“你若真的为了我担忧,不如且快些跟我成亲,然后早些生几个皇子皇孙,只怕就把那些鬼鬼祟祟的人物都气死了,也害不到咱们了。”
云鬟的脸既红且白:“你怎么、总是……”本是一片忧怀之心,奈何他竟总是以玩笑相对。
赵黼见她有些不乐,解释道:“我并不是玩笑,一来亲事对我来说,自然也是一件重要大事……”
略一迟疑,毕竟没把太子妃病了的事告知:“二来,我也并不愿你为了这个忧虑。放心罢,我有数了,会好生警觉提防的。”
云鬟方觉有些心安,忽然又想:昔日的江夏王赵黼又哪里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物,他不去对付别人,就也罢了……又何须她来为他担心?
一念至此,云鬟忙撤手:“我……已经说完了。”
赵黼正色道:“是,正经事说完了,那么,要不要做些不正经的?”
若不是亲耳听着,倒是万难想象他能神色肃然地说出这种话。
云鬟淡淡瞥他一眼:“殿下该回去了,以后这种行径且也少做,叫人看见了,不像话。”将人一推,转身便欲回屋。
才走一步,身后的人上前,举手从腰间勒住,轻轻又揽入怀中。
赵黼仍是贴在耳旁,轻声道:“你叫我什么?”
云鬟道:“殿下。”
赵黼道:“不对……”无法忍耐,低头乱嗅其香,乱品其甜。
这刻,却跟上回不同,上次云鬟乃是才回府,并不曾宽衣解带,有重重阻碍。
然而这一次却是要安寝的时候,身上层层束缚都解了,赵黼只一探便知究竟,竟比上回越发意轻神恰,无法想象。
月色幽淡中,花枝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