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晴吃了一惊, 她从小儿跟在云鬟身旁, 却也是绝少看到她面露怒容的时候, 忙道:“主子, 是怎么了?做了什么噩梦?”
云鬟盯了她半晌, 眼中的怒意才似潮水般退去, 复缓缓吁了口气, 道:“我……口渴了。”
晓晴忙去给她倒了杯茶,云鬟握在手中,慢慢地喝了两口定神。
晓晴又问道:“到底是什么噩梦, 像是见了什么仇人似的?”
半晌,云鬟轻声道:“没什么,都过去了。”
是夜, 太子府中。
赵黼终于听太子妃念叨罢了, 便随赵庄一同出来,仍回书房里去说话。
赵庄详细问起他今日往静王府的情形, 赵黼便把薛君生跟静王扮戏的事儿说了。
赵庄失笑:“这位薛先生, 倒的确是个绝色优伶, 上回在王府听过他清唱, 并无任何鼓乐相衬, 反更有令人倾倒之意。”
赵黼想到先前那一曲缠绵的《玉簪记》,又何尝不是魂动魄销?怪不得赵穆甚是相爱。
赵庄道:“是了, 我近来听人说,宣平侯自请要合家前去云州……到底是怎么样?”
上回蓝泰失踪的事, 因见宣平侯将蓝泰找回来, 云鬟跟赵黼离开府中。
背后,白清辉却暗叮嘱了宣平侯几句,此后对外,竟只称是被强人掳走了蓝泰、但在大理寺跟宣平侯府齐心追查之下,才将蓝泰顺利救回无碍。
并没有就追究宣平侯的罪责等。
当时因为赵黼听说云鬟出事匆匆离开,赵庄命人打听,虽也听说了些,只并不十足明白。
只等赵黼回来,才抓问详细,然而赵黼“爱屋及乌”,不肯曝露宣平侯府的这些骇异之事,就只支吾过去而已。
谁知近来这段日子,宣平侯竟自上表,请求外调云州,欲为国效力。
赵黼见父亲问起来,才索性把昔日的详细同赵庄尽数说了,赵庄甚是惊疑,呆看着赵黼,竟不曾答话。
赵黼未曾留意,只道:“既然父王并不知情,只怕是小白替他遮掩住了,不过这事也委实不大好传出去,不然可做不做人了?虽说……他其实也是有些苦衷……”
原本若不是白清辉问他那一句“若是世子这般境地又如何”,赵黼将心比心,无法抉择,此刻才话语缓和,不然早就破口大骂。
赵庄打量着他,隐隐出神。
赵黼自顾自道:“兴许宣平侯觉着没脸面见人……又或者想改换地方,或许可以破解那劳什子的八字诅咒?父王?”原来他终于发现赵庄心不在焉。
赵庄忙道:“也罢,随他就是了。只是我也有一件事……原本该早些跟你说,只是你才回来,忙得分/身乏术……这件事,是关于谢主事的。”
赵黼闻听跟云鬟有关,自然打起十万分精神。
赵庄将无意发现崔钰窥探谢府,如何逼问出真相……崔钰忽然死在府中,云鬟维护,最后查出窦鸣远被人用了摄魂术等话,一一同赵黼说了。
其实此事,赵黼才回京不多久,原本世子府中他的心腹就曾告知了。但是如今从赵庄口中说来,滋味更是不同。
赵庄道:“所以我觉着,那孩子的确是个非同一般的,你喜欢她也自有理由,只不过如今你母妃着急了,却又该如何?我已经跟那孩子商议过了,让她好生想想……若是使得,则及早叫她抽身,安排成亲之事才好。”
这个却是赵黼头一次知道。
呆了会儿,赵黼索性道:“父王既然这般说了,我却也不瞒着,先前她才回京的时候,那阵儿歇在世子府内,父王还记得我守了她一夜么?便是我答应了她,要给她两年的时间,如今眼见要一年了,故而我笃定跟母妃说,明年必娶人回来。”
赵庄目瞪口呆。
赵黼苦笑道:“横竖我已经等了这多少年了,竟也不在乎还有一年……”
赵庄看着他隐约惆怅的脸色,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父子两人说罢,赵黼自回房中,却见原先扔在屏风上的衣裳都给收拾了去,却不见灵雨的身影。
待要叫灵雨来问一问,因心里有事,倒也罢了。
是夜,赵黼枕着手臂,想到先前在马车内的情形,正是浑身发热,忙坐起身来,缓缓地吐纳调息,才终于将那火气压了下去。
当下不敢再胡思乱想,生恐“走火入魔”,只想些正经朝堂上的事,譬如睿亲王,沈相……静王等,不知不觉却又想到白樘。
想到其他人,倒也罢了,独想到白樘的时候,就仿佛头上吊着一盆冰雪水,或者是许多尖锐冰凌倒悬,摇摇欲坠,令他浑身发凉,先前那些风花雪月柔情蜜意,早就不翼而飞。
赵黼对白樘有一种奇异的敬重之意,似乎与生俱来,挥之不去。
先前是因为太敬重了,只当做是如师长父兄般的长辈人物,故而并没有把所谓“奸夫”这种污名儿,往白樘身上靠半点儿。
也正是因为这股敬意,所以,纵然知道云鬟对白樘不同,他也只是醋海翻腾,却并未就想着要对白樘如何。
但偏是如此,这个人的存在,如此碍眼,叫他想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赵黼抓了抓脸,恼恼地睡了。
前世季陶然出事之后,两个人之间越演越烈,互不相让。
起初赵黼逼迫云鬟行事,她还会挣扎反抗,渐渐地,却也不怎么理会他了,仍是昔日那种逆来顺受之态,似乎是苦头吃够,也学乖了。
因她从来都知道,再多的反抗,只会换来他更加激烈地相待。可是这种顺从,以季陶然之死为转折,先前的是“逆来顺受”,之后,则是“行尸走肉”般地了。
一日,赵黼前往静王府,才进内殿,就听得一阵笑声。
赵黼入内,见赵穆手中捧着一粒红色的药丸,见了他,便招呼道:“黼儿你来。”
赵黼上前,道:“在看什么,兴致这般高?”
静王笑道:“你猜这是什么药?”
赵黼道:“叫四叔这般喜欢,难道是长生不老药么?”
静王大笑,便故意将药丸望他跟前一送:“是长生不老的,你且尝尝。”
赵黼挑眉,果然取了来,痛快干脆地往口中一掷。
静王没想到如此,顿时色变,跳起来道:“使不得,快吐出来!”
竟不顾有人在侧,跑到他跟前儿,便掰他的嘴,又捶他的背道:“快吐出来!”声音竟是十分焦急。
赵黼俯身干呕了两声,却又笑出来,探出右手,展开来后,正见那一颗药丸,兀自好端端地在他掌心里握着呢。
静王呆若木鸡,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方才不过是做个样子,然而赵黼的手法极快,因此竟叫人看不出破绽。
赵穆便哭笑不得:“这也是好玩儿的?你可吓死我了!”
赵黼见状问道:“这到底是什么药,四叔这样着急,莫非是穿肠毒药?”
赵穆先接了过来,仍是放回了瓶子里,才说道:“你不知道……这不是好的。”
赵黼道:“若是不说,我越发心痒了。”
赵穆才又低低笑道:“此物唤作无忧散,乃是张遐龄那老不正经的,不知调制什么丹药,忽然弄出这个来,说是会迷神的催/情药,不管是什么贞洁烈妇吃了,都会变成……乖乖地被人摆布,我只不信,这老东西就疯了,竟把这一瓶子都给了我。”
赵黼笑道:“那四叔岂不是大有艳/福了?”
静王道:“我用这个做什么,又何必用这个?”
赵黼道:“说的也是,四叔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不必用药也自然百依百顺投怀送抱了。”
静王把瓶子向着他晃了晃,道:“你要不要?”
赵黼本只一笑,不以为意,谁知心念转动间,便道:“给了我也罢。”
静王正要叫人收起来,闻言道:“你要这个?做什么用?”
赵黼道:“横竖有用。我留着玩儿也成。”
静王笑道:“好好好,不管你怎么玩儿都成,只记得别自己乱吃。”果然就把那一瓶子给了他。
纵然是在睡梦之中,赵黼依旧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次日,云鬟依旧前往刑部,才欲入内,就见白樘等一行人往外而来。
她忙往旁侧避退,举手行礼。
白樘未曾止步,径直离去,云鬟这才又往内而行,心中却忽地想起来,方才一瞥之间,见白樘竟未着官袍,穿的也非是寻常的公服,反而是一身整齐吉服。
不由一怔,忙细细一想,今日却也并不是什么节日,正不明所以,便听得有人道:“难得尚书今日告假。”
有一个笑道:“是府内的喜事,自然要破例了。何况昨儿晚上尚书又在部里一夜呢,按理说该早在府内了,毕竟是外甥女儿订亲呢。”
云鬟心中纳罕,却也并未多想。
如此中午,季陶然来叫去吃饭,也并未往部外去,只在小厨房内用饭,却听周围同僚们竟也有些在说白樘去赴宴之事。
季陶然见她似乎有些关注此事,便说道:“你大概是不清楚的,咱们尚书在府内排行第四,不过他还有个庶出的妹妹,早就嫁给顾翰林家里了,育有一子一女,如今订亲的,正是这位小小姐,你别看尚书对人都冷冷地,妹子又是庶出,实则对妹子是极好的,所以今日才去赴宴。”
云鬟“哦”了声,季陶然却又想不起来了,回头问说:“尚书大人的这位外甥女儿,是跟谁家订亲来着?”
身后一位主事经过,闻言道:“这怎么也能忘了,是保宁侯家的小公子,生得甚是一表人才,如今在金吾卫当差,跟顾翰林家里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季陶然才想起来,笑道:“不错,就是他了。其实清辉跟我提过一次……今日清辉也去赴宴了。”他忽地又琢磨了会儿,便放低声音对云鬟道:“只怕六爷也会去。”
云鬟道:“这是为何?”
季陶然道:“你怎么也忘了,六爷如今还是金吾卫的副统领呢,这保宁侯之子官在金吾卫,自跟六爷相熟,且如今六爷身份越发不同了,哪里敢不请他过去?”
下午将要黄昏的时候,白樘才回来部里。
云鬟并未亲见,据季陶然说他面上有些微红,可见是吃了些酒。
两人一块儿往外同行,季陶然思量此事,道:“罕见,今儿尚书必然高兴,不然不会吃的这般,不知清辉醉了不曾。”
云鬟道:“应该不会。”
季陶然一笑,忽然看着前方,道:“清辉醉了与否我不知道,不过,我却是知道六爷……”
云鬟顺着回过头去,却惊见赵黼倚马站在刑部门外,不知正跟门上说着什么。
云鬟见了他,蓦地便想起昨日那不堪的情形,左右顾盼,本能地就要避退,谁知赵黼早就看见了,便冲着这边儿笑的春风荡漾。
当即,云鬟只得无事人似的往外,行走间便微微低头,对季陶然道:“今儿去我府里吃晚饭可好?”
季陶然乍听此言,喜出望外,一拍即合:“好极。”
两个人出了门,赵黼过来握住手腕,道:“磨蹭什么,叫我等了这半日?”
云鬟瞟他一眼,赵黼望着那似愠似羞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低头,便看向她的手,却见手指纤长明净,宛若玉雕一般,却偏比玉生温带香。
顿时又想到昨夜车中那销魂情形,舌尖在唇上轻轻地舔过。
云鬟早看见了,便也不顾会不会露出行迹,大力将手抽了回来。
季陶然在旁,并不懂这情,便道:“六爷等我们做什么?”
赵黼“嗤”地一声:“不要自作多情,谁等你了?”
季陶然笑道:“那是等谢主事么?又有何要紧事?”
赵黼满面不可思议,道:“当着她的面儿,要你这传声筒是怎地?”
待要将他推开,云鬟忽地伸手握住季陶然的袖子,道:“我相请季行验去府内用晚饭。”
赵黼双眸一眯,旋即笑道:“好啊,我也正想找地方吃饭呢。”
云鬟皱眉,赵黼很通她意,咳嗽了声,肃然道:“罢了,不跟你说笑,我来找你,是有正经要事。”说着就瞟季陶然,意思是让她快将这碍眼之人赶走。
云鬟道:“季行验并非外人。”
赵黼见她又犯了执着之性情,却也知道必然是昨夜那一场的后遗,当下顾不得,便握着她的手腕,强拉着从刑部门口走开两步。
云鬟却不肯放开季陶然,因此三个人做一串儿似的,拉拉扯扯地走开了,看的刑部门口那几个侍卫叹为观止。
赵黼将人拽到马车边上方停下,季陶然被强行连拽了过来,实则也有些不自在,却也只强装无事状。
赵黼才靠近云鬟,低声说道:“你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么?”
云鬟不解这话,只斜睨他。
赵黼道:“那你总该知道白樘去赴宴了?”
云鬟这才有些留心:“如何?”
赵黼见她全然不提别的,哑然失笑:“你也有不记得的时候?”
云鬟道:“到底是怎么样?”
赵黼重重地叹了口气:“白樘的外甥女儿顾氏,要嫁给柳纵厚,你难道半点印象都没有?”
云鬟见他脸色郑重,便搜心想了会儿,摇头道:“我不记得……怎么了?”
赵黼跺跺脚,皱眉瞥着她:“他们成亲后不到半年,柳纵厚就被杀了,凶手却是……”
云鬟心头一颤,抬头望着赵黼,轻轻说道:“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