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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5 章

身体里的疲惫之意透骨而出, 云鬟听到自己恍然答道:“是……自来如此。”

赵世又大笑了几声, 仿佛又说:“众位爱卿都看明白了?恒王、静王……你们……”

皇帝的声音涌入耳中, 却又仿佛轻风一般掠过, 浑然不入。

云鬟竭力定神, 想要听清皇帝在说什么, 然而他的声音就好像远在天边, 越发飘渺,支零破碎的字句跳起来,说道:“还是黼儿慧眼独具……知能识贤……”

云鬟闭了闭眼, 琉璃地面上模模糊糊映出一道影子,似曾相识,陡然惊心。

而皇帝又说道:“白爱卿……既然、那么你……”

云鬟已无能为力去听, 只是盯着那道影子, 眼前忽然闪现上京后,那令她至为难堪的一幕, 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

云鬟晕厥之时, 赵世正在传命, 本是白樘离她最近。

白樘脚尖挪动瞬间, 却又生生停住, 这一刹那的功夫,就见赵黼掠到跟前儿, 将人半扶半抱了起来。

仓促中赵黼低头看去,见云鬟脸白如纸, 气息奄奄, 且鬓边发丝都已经湿润了,原本嫣红的唇瓣竟也有些泛白。

他本有满心的话跟念头在胸口蠢蠢涌动,然而见她是如此模样,那些念想却在刹那间灰飞湮灭了。

皇帝赵世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樘道:“想必是因方才一场殚精竭虑,劳累过度,故而晕厥。”

赵世道:“既然如此,快传太医。”

王内侍正欲传旨,却听赵黼道:“皇爷爷,没什么大碍,既然已经风平浪静,我即刻带她回去就是了。”

赵世挑了挑眉,目光在赵黼跟云鬟之间转了转,方笑道:“也好,那你带他去吧,等好了,得空你再带他进宫来,陪朕说话解闷。”

赵黼去后,赵世回头看一眼那完整如初的江山地理图,摇头笑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我原先还当黼儿是别有隐衷,才对这少年另眼相看,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个罕见的俊才。”说着又回头看白樘道:“这样的人物,足以进你们刑部了罢?”

白樘躬身行礼:“皇上隆恩,自然是谢凤的荣幸,谢凤既有这份才能,若能用于民事,自也是万民之福。”

静王从旁笑道:“这也是本朝正当鼎盛,才得如斯俊才。很当恭喜圣上。”

恒王横了他一眼,却听张瑞宁也笑道:“的确该恭贺圣上。如今武有世子,文又有白侍郎等俊杰,又新得一名后起之秀,果然是盛世赫赫,天佑我朝。”

赵世兴致甚高,笑道:“都说的极好,朕心甚悦。”

因赵世毕竟倦了,众人都告退往外,恒王因方才有些吃瘪,便不理会静王等,一径先去了。

剩下静王,张瑞宁,白樘三个且走且说。

张瑞宁因被方才那一幕震撼,此刻仍有些不能回神儿,便对白樘道:“白侍郎,如斯人才,是怎样的出身?他既然这般能为,又如何却说被吏部除名?”

白樘道:“据说谢凤乃是会稽县衙的典史,至于为何会被吏部除名,却是因兵部隋超那个案子。”当下略提了几句。

张瑞宁跟兵部最为熟悉,早知道隋超亲妹之案,便道:“我只听闻是世子插手,还当世子果然有这种能为,不仅能带兵打仗,还能细心如斯地破了奇案,原来是有个帮手,怪道世子对谢凤格外不同。若我得了如此之人,也要捧在手心里的。”

静王道:“可也要恭喜白侍郎了,从此以后,刑部多了一名好手。”

白樘不语,张瑞宁道:“不错不错,只因为无心之失而削除了他铨选的资格,害得明珠从此蒙尘,我也觉着可惜呢,还好峰回路转,是你的依旧是你的。”

静王道:“何为‘是你的’?”

张瑞宁道:“王爷如何不懂这话,是他刑部的,自然就仍错失不了。”

静王大笑,继而说道:“虽则这是一件大好事,不过,我知道天赋能为之人,未免多有些怪癖,这谢凤有如此异于常人之才能,还不知有什么古怪性情呢,以后入了刑部,就该白侍郎操心了。”

白樘一笑,张瑞宁道:“照我看,既然是可造之材,倒是恨不得多一个是一个,管他有什么怪癖,就如我们习武之人,若看见资质上佳骨骼清奇的,都恨不得收在麾下,好生调/教打磨,若将来真的大有一番作为,于国于民于己,都是大利大幸大快之事。”

三人说着,便出了宫门,静王因道:“我要去世子府一趟,这谢凤忽然晕厥,还不知怎么样呢,瞧小六急得那个样儿,我倒要去安抚安抚才好。”当下各自作别。

这会儿天已近黄昏,静王来至世子府,门上远远地看见,早往内报知。

晏王赵庄先迎了出来,笑道:“你如何这会儿来了?”

赵穆看着兄长,也含笑说:“我是来为哥哥可惜的。”

赵庄道:“这是从何说起?”

赵穆携着赵庄的手,便往内而行,一边儿就把今儿在宫内的情形同他说了个明白。

两个人在厅内坐了,赵庄凝神听罢,半晌愕然道:“先前王公公来叫人,我还悬着心呢,本想一块儿进宫,怎奈黼儿定要跟随,我心想若我也去,未免有些太兴师动众了。因此只是在府里等候,谁知竟会是如此?”

底下侍儿送茶,赵穆吃了口,又道:“我嘴里说来,到底有限,比不得亲眼所见一样叫人满心里震颤。连父皇那样的人物,也都被谢凤震住了。”

赵庄忙问:“可有冲撞之处不曾?”

静王道:“哥哥瞧我的样子不就知道了么?若有冲撞,我怎会如此。是了,如今他们如何了?”

赵庄道:“先前黼儿急急忙忙回来,又抱着人,吓了我一跳,本跟着去看的,他却不由分说推了我出来,说是并无大碍,自叫了太医在看呢。”

静王点头道:“说来我倒是服了小六的,他惯常结交这些奇人异士。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偏偏给他撞见了。”

赵庄叹息:“他那性子从来有些古怪别扭,跟那些奇异之人气味相投,也未可知。……其实不瞒你说,这谢凤,我也是今儿才照面呢,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人弄了回来,我都不知是什么来历。唉,真不知他这样,到底是福是祸。”

静王道:“什么是福是祸,自然是大大地福气。”

两人说了半晌,静王便要去见赵黼,赵庄相陪着往内,路上正遇见灵雨同另一个面生的丫头,端着汤药而行,见了他两人,忙行礼。

赵庄问道:“这是要给谢小史送的?他可好些了?”

灵雨道:“回王爷,正是。先前才醒了来。”

片刻便来至门外,正听见里头赵黼说道:“你问那些做什么?眼下就好生休养就是了!”声音依稀透出几分不悦。

灵雨忙咳嗽了声,道:“王爷跟静王爷来了。”

屋内才没了声响,两位王爷才进内,就见赵黼从里屋转了出来,上前见礼。又吩咐丫头道:“你们进去,伺候吃药。”

静王便问道:“他可好些了?”

赵黼不答,只神色古怪问道:“四叔如何亲自来看?”

静王笑道:“我一来见他忽然晕厥,心里担忧。二来看你着急的那样儿,也不放心。”

赵黼瞥着说道:“四叔说什么担忧不放心,既如此,何必又在皇爷爷跟前说起她呢?”

赵庄见他出言直撞,便道:“黼儿,你怎么对静王这样失礼?”

静王道:“哥哥别计较这些,我跟他惯了如此的。”又对赵黼道:“那日你说起来,谢凤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被带累没了铨选资格,我又听说他是那样别有心胸极有担当的人,便不肯这样的人才埋没,因此才对圣上提起,谁知也是机缘巧合,竟很投了圣上的缘,非要立刻召见他……不过,若非我多了这嘴,今儿又如何能见如此盛况呢?可知圣上多日不曾这样开心儿了?”

赵黼叹了口气:“你们都开心了,你瞧她累的那样,只剩下一口气了。以后这样的开心儿再多几次,只怕她就死的快了。”

赵庄啼笑皆非,索性不理他,只到旁边落座。

静王却望着赵黼,放低了声音道:“说来也是怪异,就算是爱才,你对这谢小史,也有些关心太过了。”

赵黼片刻才说:“罢了,我对他如何关心太过都使得,只要四叔以后别再提她就是了,不管是在皇爷爷跟前儿,还是别的什么人跟前儿。”

静王笑道:“好,你说的话,我自然要听呢。以后再不提了如何?”

赵庄不免摇头:“你太纵了他了,这样如何了得?”

赵黼原本因静王多嘴之事,心里有些不受用,然而见静王一味谦和退让,反让他有些不过意,当下才将此事撇下。

静王又问道:“谢凤已经好了么?”

赵黼道:“才醒了。还要再养一段时候。”

赵穆道:“再养一养倒也好,不过,你先前也听见了,圣上许他进刑部,白樘也在场,倒也不可一直拖懒着不去,毕竟白樘的性子你也知道。”

赵黼皱眉道:“他不会去刑部。”

静王诧异:“说哪里话,谢凤去刑部是圣上亲准了的,金口玉言。再说当时我们可都在呢,莫非你没听清?”

赵黼低下头去:“虽是听清了,但此事我会再想法子……”

静王忙走过来握住手,悄悄说:“你想什么法子?你皇爷爷可正高兴,且进刑部不是谢凤的心愿么?却是为什么又变了主意?”

赵黼皱眉,他倒是有心说云鬟早答应了跟他去云州的事,然而这种事说出来,谁知静王又会怎么想法?赵黼便道:“四叔你也看见了,她身子弱,很不该去行那些劳心劳力之事,白侍郎又是个眼里毫无闲人的,一旦进了刑部,岂不是要给他……”

静王眉头蹙起,不知要说什么。赵庄因听见了,过来问道:“黼儿,是圣上决定了的事儿,你可别胡闹。”

赵黼知道赵庄的性情,便笑道:“父王放心,我几时胡闹过了?”

静王跟晏王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地想:“不如问你几时不曾胡闹过的好。”

顷刻,两位王爷去后,赵黼转到内室,见灵雨跟晓晴已经伺候云鬟喝了药,她依偎着床边儿半坐,脸色总算恢复了几分正常。

赵黼挥手叫两个丫头出去,才到跟前坐下,道:“头可还疼?”

云鬟道:“不疼了。”

赵黼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低头看着:“方才四叔来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云鬟道:“听见了。”

赵黼抬眸:“那你……怎么打算?”

云鬟同他目光相对:“你为何不想我进刑部?”

赵黼淡淡说:“我从来就不赞同你如此,只不过是因没忍住,才跟小白打了那个赌罢了。”

云鬟问道:“若我说,我想去呢?”

赵黼眼神微变:“为什么?你是想借机离了我,还是另有所图?”

云鬟道:“我只是……”

眼前蓦地出现在吏部之时,那道被瞬间日色掠过,映在地上的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当时吏部那人义正词严地说明她被取消铨选资格等话后,云鬟是真的相信了这一切都是出自“公事公办”。

当赵黼出现在会馆锦华阁下之时,她有过一刹那的念想,觉着赵黼或许……但是那念想却微乎其微,几乎并未成形便泯灭了。

不知为何,她本能地知道赵黼性子虽恶劣,却不会在此事上背地动作。

一直到在文华殿她跪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那刹那,白樘从外进来,她无意中看见地上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无端竟想到吏部时候的光景。

白樘不想她进刑部?那些话都是白樘指使那位主事所说?

云鬟不能信。

所以在皇帝问她能不能恢复山河地理图的时候,她几乎忘了该怎么回答,几乎就索性……被推出午门斩首,也是一了百了。

直到白樘说了那句话。——她如何听不出来?他是在暗示,只要她接了皇帝的条件,便会许她进刑部。

云鬟着实不懂白樘之心,然而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要拼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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