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演戏
皇后走下台阶,忽然顿了顿,她又望了杨昭仪一眼,总觉得静媛今日的神色虽然看着如往日一般愚蠢,却又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有心事,她挥了挥手,“罢了。阖宫晚宴,本宫突然离席,不合礼数。”她伸手招来婢女冬冬,“你代本宫去碧玉宫后院查看。”说完,皇后就转身往殿中走去。
杨静媛愣在原地,她望着皇后金丝彩线缝制的凤袍,想起自己仍由皇后摆布的命运和困在深宫中的韶华岁月,她愤恨地咬紧银牙,手指攥紧成拳。不能让皇后回去,一定要将她带离摘星阁,若皇后回去了,这些日子的布置全都白费了。
引走皇后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若今日的计划不成,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将杨路依从皇后的宝座上拉下来。今日之事一定不能毁在她的手中,她只能以退为进,再试一试。
杨昭仪冲上去一把拉住皇后的衣袖,娇声娇气地说:“姑母,让静媛去好不好。姑母想想啊,贤妃宫里藏着这种肮脏的东西,她的宫人会轻易地放冬冬进去查看嘛,但若臣妾领了皇后的命令去后院探查,碧玉宫的宫人就不敢阻拦了啊。”
皇后点点头,德妃已经引贵妃去湖边了,此刻最重要的是在殿中等候侍卫将私通的贵妃抓来,“也好。那你和冬冬一起去吧。”
杨昭仪喜笑颜开,又拍手道:“那姑母日后一定要记得静媛今日的苦劳啊。贤妃过往不过是一介婢女,德妃又是前朝余孽,只有静媛心中最向着姑母。”她转身一边走一边对着冬冬说,“待会儿,你跟着本宫,听本宫号令。哼,这些人的阴谋诡计,本宫必要给她们全部揭穿了!”
“等等!”皇后看了一眼左右,杨静媛太蠢又聒噪,她对冬冬说的话已经引起了堂中一些嫔妃的瞩目,待会儿若她真发现了什么,以她贪功冒进的性格,必会闹得不可开交。不管怎么说,贤德二妃都在为自己做事,若是真有什么矛盾,也该由她来私下处置,而不是宣之于众。
皇后深思了一番,其实不去也可。但心中升起了疑窦,不眼见为实,总是不安。而且听静媛的意思,贤妃德妃争吵之时看到她,一下住了嘴,争吵之事又事关三皇子、四皇子,她们却不肯告诉本宫……还是得去看看,把步儿的尸体打捞出来,待今晚事毕之后,以此为证,审问二人。替本宫做事,容不得她们有别的心思。
“本宫随你一起去。”皇后算了算时辰,一来一去花不了多少功夫,她得把杨静媛镇住,别让她吵闹起来,坏了今夜的事。
行至碧玉宫,婢女见皇后亲自驾到,不敢阻拦。
灰蓝的天幕中乌云被风卷走,昏黄的月光缓缓洒在皇后璀璨的凤冠之上,寒风凛冽,吹起衣裙翻飞。
杨昭仪步至后院,胆怯地抓着皇后的胳膊,把皇后往离井口较远的地方拉,“姑母,静媛害怕,那日替静媛监视贤妃的人回来回禀,说贤妃在后院藏尸,吓得静媛几夜睡不着觉。”
皇后睨了她一眼,心中暗叹,真是一个空有美貌却毫无底气的女子。“你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何今夜才告诉本宫。”
杨昭仪身体颤了颤,立即又想好了说辞,撒娇般挽住皇后的手往后院的花丛边走,“静媛本想独自将事情查清楚了,再告诉姑母。可是今日来赴宴的路上,又听见德妃与贤妃低声咒骂对方。德妃说什么,你不仁我不义,今夜事败必会……贤妃说什么损人不利己……她们声音太小,静媛没有听清楚。但静媛忧心忡忡,害怕今夜会出什么事,所以再也忍耐不住了,把心里知道的都告诉了姑母。”
今夜事败?这四个字重重地撞进杨路依的脑海。她眼眸闪烁,一时之间思绪良多。今夜她们布置的事,杨静媛并不清楚,因为上一次惩治梁氏的时候,她本打算在贵妃来为梁氏求情之时,再治贵妃一个挑唆妃嫔犯罪的罪名,结果贵妃并未来凤栖宫,她又听听雨阁的宫婢说,那夜杨昭仪不管不顾地在长街上与贵妃争吵打闹,且事后以贵妃骄纵的脾气,却又并未来凤栖宫状告杨昭仪。这让她不禁怀疑杨昭仪与贵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她才将杨静媛排除出今夜的筹划。
皇后轻抚心口,她们跟随本宫这么多年,不会叛变的。若有不臣之心,那也不会是贤妃,而是德妃……她摇了摇头,先不要多想,她指着内侍,“你们,把井盖打开。”
沉重的石头井盖上堆满了白雪,两个内侍合力才将井盖掀开,井盖摔在雪地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后院树梢上的夜鸦扑簌簌地惊飞。
月亮又隐进了云里,侍从灯笼的光在风中不安地跳跃,若明若暗。井盖掀开后,腐臭的刺鼻气息冲到众人鼻尖。
杨昭仪不敢过去看,还拉着皇后不让她去井边,语带哭腔,“姑母,让他们去看吧,静媛害怕。”
“娘娘,井中确实有一具女子的尸体。”内侍把灯笼往里一照,看到了腐烂的尸身瘫在井里的枯草上,身上碧色的宫裙已乌黑残破,他们制止了皇后上前,“娘娘,污秽之物不堪入眼,奴婢们下去将她打捞上来。”
“姑母,让他们处理,我们回吧。”杨静媛拉了拉皇后。
“你们把尸身打捞出来后,先藏起来。不要惊动了旁人。”皇后闻着腐坏的气息,想着贤、德二人的矛盾,心绪不宁。杨昭仪扶着她,她便跟着杨昭仪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衣摆被什么抓住,步子迈不开了,吓了她好大一跳,险些尖叫出声。她转头一看,原来是裙摆被后院的竹子栅栏勾住了。
贤妃爱种花,后院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冬日里新培了土埋下种子,便用竹栅栏将这一片新培的地与其他花草隔开。不知为何,竹栅栏上斜插着一片尖锐的铁片,这铁片勾住了皇后的凤袍,皇后方才迈步前进的时候,铁片尖细的前端划破了凤袍的裙摆,拉出了小臂长的口子。
“呀,这……”皇后轻呼一声,杨昭仪赶忙蹲在地上,把裙摆从铁片上扯下来,可惜她手笨,反而把破裂的口子拉得更长更深。
杨昭仪跪在地上连声道歉,心里却终于放心了下来,第二步也顺利进行了。她到后院之后,就一直把皇后往铁片这边引,但皇后偏偏跟着她走几步又想去看井里,直到方才皇后眼眸下沉开始思虑的时候,她才终于找到机会,把皇后带到这边来划破了凤袍。
冬冬跪在地上谨慎地捧着裙摆查看,“这划破得太厉害了,会被其他妃嫔发现凤袍有损。”
临近子时的时候,宫中焰火表演开始,满城的百姓也会围在皇宫外面观看,届时皇上皇后会在摘星阁外的高台上站着,其他妃嫔站在帝后身后观赏烟花。
皇后气得跺脚,皇后的仪容装饰不容有损,又是除夕夜这样重要的场合,若这样回摘星阁,被惹人厌烦的莺莺燕燕们发现她凤袍破了,实在有损颜面,她一挥衣袖,“回凤栖宫去换!”
杨昭仪站起来追上皇后,在身后小心地劝慰道:“皇后娘娘,没事的,便说不慎被酒打湿了衣衫,稍迟一点回去,也不碍事的。”
皇后懒得搭理她,只快步往凤栖宫赶去,一行人刚到凤栖宫,皇后埋头往里走,杨昭仪忽然大喊一声,“谁啊?谁在那边!”
皇后抬头发现,穿着三皇子相同绛紫色华服的岁子正好翻墙进来,他与杨昭仪面面相觑,皇后立刻给冬冬使眼色,让冬冬捂嘴杨昭仪的嘴。
岁子急匆匆将外面罩的衣服脱了,里面还是内侍所穿的苍蓝色衣衫,他喘息着把绛紫色衣服拿给皇后身旁的宫人,那宫人又赶快抱着衣服去后堂烧了。岁子跪在皇后身旁,“娘娘,事败了。”
“什么?”皇后站立不稳,小退半步,眉心皱起“川”字,“怎么回事?”
岁子沉着脸色回禀,“奴婢到观水阁的时候,发现阁中空无一人,但这时侍卫们已经赶到了,奴婢只好逃窜而出。”
杨昭仪被捂着嘴,嘤嘤哦哦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她瞪圆了眼,皇后却只回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本宫警告你,若是今夜的事,你传出去分毫,你父兄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杨昭仪点头如捣蒜,又连忙摇头表示不敢乱说,冬冬这才放开她。她轻咳了两声,颤颤地说:“娘娘放心,臣妾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敢说。”
夜色中响起侍卫们的脚步声,皇后对着冬冬使了眼色。冬冬点头,她拦在凤栖宫门口,皇后去偏殿换衣裳。
侍卫们赶到宫门,轻微喘息着问冬冬:“可曾见到可疑的人?”冬冬神色自如地摇头,伸手请侍卫们离去。
他们往里看了一眼,发现皇后娘娘的身影,行礼道:“臣等方才发现有一个穿绛紫色衣服的男子在宫中奔走,隐约瞧见他翻.墙进了凤栖宫,还望娘娘容臣等查看一番,以保障皇后娘娘的安全。”
冬冬拦在门口,并不放行,“今夜晚宴,只有三皇子一人穿绛紫色华服,你们要搜,也该去搜明珠宫,而不是凤栖宫。”
“臣等并非搜宫,而是担心皇后娘娘的安危。”
冬冬拿出一袋银子,“娘娘感激各位的心意,凤栖宫人多眼杂,真有歹人,也不会闯进凤栖宫,去别处搜吧。”
侍卫们领了银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杨昭仪扶着皇后进了偏殿,拘谨地低着头,似乎真被吓到了,不敢再胡言乱语。两个宫婢帮皇后脱去厚重的凤袍,杨昭仪懂事地去架上取下备用的凤袍,恭敬地拿上来递给宫婢们。
杨昭仪又顺手接下皇后褪去的残破凤袍,见皇后脸色不佳,也不敢再和皇后套近乎,“娘娘,臣妾把这凤袍丢在桌上,晚些让冬冬收拾,可好?”皇后忙着穿衣,并不看她,点了点头。
殿中并未点燃多少烛火,烛光仅够照明。杨昭仪悄悄地盯了皇后和宫婢一眼,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瓶里盛满了她提前装好的鸡血,她把鸡血倒在凤袍上,把瓶子收回袖袋中。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绊了一下,她摔在地上,怀中的凤袍也被她揉得凌乱不堪,翻起的裙摆遮住了新染上的一团血渍。
皇后瞥了一眼在地上呼痛的杨静媛,暗自摇头,真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明年在族中重新挑个聪明伶俐的送进宫顶替她吧。
杨昭仪挣扎着爬起来,把凤袍胡乱地整理了一下醒目的放在桌上。皇后也穿戴妥当了,她们急忙赶回了摘星阁。
皇后回到摘星阁,台上的戏唱到尾声了。林绿萼坐在台下,正转头与德妃小声嘀咕,她轻掩红唇的手上,一对戒指好好地戴着。
方才林绿萼炫宝的时候,皇后与德妃对视了一眼,都盯了一下贵妃的戒指,彼此了然。皇后疑惑地看了德妃一眼,照理说,就算林绿萼发现事情有异,提前逃出了观水阁,可是德妃从贵妃这儿拿点信物的小事,怎么也不会失败吧。
燕语然,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贤妃是从闺中就跟随她的婢女,皇后深信她不会背叛自己。皇后面色平和,淡笑着坐回凤椅上,今日事败了,先将这有异心的人处理了,来日方长。
“皇后娘娘回来了。”淑妃夹着糕点的筷子一滞,浅笑着扬眉,“娘娘出去了好些时候,怎么还换了一件凤袍。”
淑妃的声音引来了皇上的目光,皇后笑着给皇上解释,“宫婢不慎将酒水倒在了臣妾的袖子上,所以臣妾回凤栖宫换了一件。”
台上的戏唱完了,锣鼓声止,伶人退场,皇上看得很满意,命内侍多给些赏赐。
“轩儿呢?”淑妃转头问应星,“这孩子,吃完晚膳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皇后望了一眼已经回来的二皇子齐,齐儿倒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将三皇子带出去了,今夜没能陷害到三皇子和贵妃,真是可惜了。她又与贤妃对望了一眼,轻轻摇头。贤妃惋惜地叹了一声。
皇上不悦地命莫公公派人去寻三皇子,临近新岁,快到焰火表演了,堂中就他一人不在,实在不像话。
“然然,你知道三皇子去哪里了吗?”林绿萼杏眼含笑,给燕语然倒了一杯菊花茶,“喝这个吧,清清火气。”
德妃哀愁地看着她,眼眶通红,“绿绿,我知道你误会我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待回去了,我再细细说给你听,好吗?”
林绿萼凑在她耳边,望了一眼其他人,嘴边挂着笑意,似乎有好笑的事要悄悄分享给德妃听,众人瞧在眼里,知她二人情义深厚。
“害我进宫,毒害杨昭仪,嫁祸宁充容,谋害梁采女,陷害我与三皇子有私……还有过往三年种种让我不快的事,背后都有你的指使吧,你这该有多少苦衷啊?这么苦,还能坚强活着,真让我佩服。”林绿萼捂嘴轻笑,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好笑吧,别告诉别人”的表情。
燕语然薄唇翕动,擦拭眼角的泪水,抽泣着拉着她的衣袖,“你误会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
“哭吧,哭大声些,好让皇后贤妃看看,我们两个是多么的情真意浓。有什么误会,你不用解释给我听,还是想想怎么解释给皇后听吧,我看皇后的眼神,对你不是很友善呢。”林绿萼抿嘴淡笑,“一会儿你会感激我的。”
燕语然抬头看向皇后、淑妃和李充媛,三个人的眼中的荡漾着恶毒的光芒。她心跳得砰砰的,如坐针毡,如何能让她们相信,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是往日愚昧的林绿萼突然聪慧了起来。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三皇子的踪影,皇上起身往外走去。妃嫔们接连跟上,衣裙摇曳,香粉清甜的香气在空中弥漫。
林绿萼忍不住望向淑妃,淑妃淡然地点头。
众人站在阁楼外的空地上,眺望远方。今夜万家灯火,百姓欢乐,隐约能听到宫外街道上燃放爆竹的声音。
皇上拍了拍手,命燃放烟花。第一声焰火绽放,将漆黑的夜照亮,繁华的金黄映在诸人的面上,妃嫔们鼓掌欢呼,心思各异。
莫公公匆匆地带人赶来回禀,他跪在地上,望了一眼淑妃,又再看向皇上,焰火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面色苍白,唇色乌青,“皇上……大事不好了,奴婢带人遍寻皇宫,也不见三皇子的踪影。后来听到碧玉宫后院有侍从说话的声音,奴婢带人进去查看,发现两个内侍正搬着晕倒的三皇子往井里扔。”
淑妃震惊地跪倒在地,霎时泪流满面,颤颤地大喊一声,“轩儿……”随即白眼一翻,晕倒在婢女的怀中。
“什么!”皇上龙颜大怒,胡须翘得老高,一把扯住莫公公的衣领,怒火漫上心头,烧红了皇上冷厉的鹰眼,“三皇子,怎么……怎么样了……”
莫公公止不住地叩头,“三皇子心口被人捅了一刀,幸好,幸好伤口不深,奴婢方才寻太医来看了,太医说性命无虞,只是如今昏睡着,毫无知觉。”
皇上一掌拍在栏杆上,震得栏杆晃动,五颜六色的焰火悬在夜空,空中飘浮着焰火燃放后的焦臭。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两个谋害三皇子的贱婢呢?给朕拖上来!”
“启禀皇上。”又一个内侍跑过来跪在地上,胆怯地说,“他们咬舌自尽了!”
林绿萼小声地嘀咕:“既然三皇子性命无虞,那等他醒了,是谁害他,一问便知。”她欣慰地暗自点头,还好这一段戏她只用说这一句台词,若是说多了……她瞟了一眼在应星怀中昏迷不醒的淑妃,她恐怕没有淑妃演得那么好。
“带朕去看三皇子。”皇上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阴沉的眸子瞪向皇后。皇后胆颤心惊地跪倒在地,发间金步摇不安地颤抖,“臣妾惶恐。”
“惶恐?”皇上冷哼一声,突然想明白了似的笑了起来,捏着皇后的下巴,她的下巴上立刻出现五个深深的指印。
皇后疼痛难忍但不敢挣扎,她泪水流了满面,颤抖着与皇上对视,“臣妾以杨家百年基业起誓,绝无谋害三皇子之心。”但她知道,待三皇子醒来,他口中说出的那个谋害之人,必会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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