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姣说完，便看着陈方芳，对上她的眼睛，面前的眸子里没有掺杂多余的杂质，就像一坛清澈的湖水。
“想家了吧？”发现对面的人唇角动了动，赵姣将身子往旁边的围栏上一靠，先声夺人。
陈方芳被他这么一问，眼里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紧张……
“你在想什么，都可以从脸上，眼睛里看的出来。”赵姣低低一笑，用搅拌棒弄了弄杯子里的咖啡，“所以我很笃定……而且，我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也是这样。”
“赵老师……”
陈方芳眸子闪了闪，想要说什么，却被赵姣再一次打断。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赵姣转过了身来，侧身对着对面的人道。
陈方芳诧异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
赵姣淡淡一笑，目光变得幽远起来，像是在回忆。
“我刚才这座城市的时候，才十七岁，那个我还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什么钱，被老乡介绍到一家制衣厂做了一年多，浑浑噩噩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却也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看到那双望着自己的眸子里的神色转为惊讶，赵姣不由自主的笑了，“怎么样？没有想到吧。”
对面的人果然摇了摇头。
“后来做了一年半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有个学习班，到我们厂来招生，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拿着大半年的工资去报了名，当时跟我一起的那些哥哥姐姐都说我疯了，我老乡也给我家里写信，说我没救了，她带不了我了……”赵姣说道这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眯了眯眸子。
陈方芳看着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像是一只被点燃了的烟，而她刚刚说道这儿的时候，就如同在被人狠狠地吸了一口，突然间发出了光亮，而吸那口烟的人，正是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
“其实她们说的一点儿也没错，那个时候看来，是真的疯了，毕竟放着已经安稳的工作不做，去学习什么设计衣服，那不是搞笑嘛……不过，可能真的是太多人笑我了，我那个时候反而就告诉我自己，要学出一点样子来。”赵姣嘴角抿了抿，端着咖啡的手指稍稍加了几分力度。
陈方芳垂了垂眸子，原来看似成功的赵姣，身后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经历……
“后来呢？”情不自禁之下，陈方芳便问出了声。
“后来，我成为了那个班上那一批学生的第一名，跟了我后来的师父，一路跌跌撞撞吃过不少苦，但是也总算是走到了现在。”
赵姣眨了眨眼睛，嘴角勾了一丝和往日里截然不同的弧度，“我听过很多人，她们都说成功之后很感激那些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给自己伤害的人，我却没有那么圣人的心思，因为我觉得让我可以一路走来的不是他们的恶意，而是我自己的努力，是我的自尊心……如果当年我心理承受能力一旦差点，说不定就从这么高的楼顶上跳下去了……”
说道最后，赵姣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雨之后，来到了一把伞下。
陈方芳倒吸了一口气，今晚刚刚听到的所有，都比不上那一句“差点儿就跳下去了”让她惊慌……
“所以你刚刚站在这里，就让我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种种，情不自禁的说出了那些话。”赵姣看着陈方芳瞪大眸子望着自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希望不要把你吓到了。”
她是过来人，知道这条路要走下去会是多么的辛苦与孤独，这也是她之所以看到眼前这个人，想要带她一把的缘故。
陈方芳眸子闪了闪，片刻的惊恐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坚毅，“我知道了，谢谢赵老师。”
“谢我干什么。”赵姣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谢我跟你分享这个恐怖故事吗？”
“怎么会……”陈方芳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她今天晚上是真的从她的故事里学到了很多自己之前没有想过，也没有接触过的事情。
轻描淡写的那一句，却是不知道是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才得以涅槃重生。
“刚刚我说你想家了，是真的吧……”赵姣喝了一口咖啡，继续为今晚补充能量，“因为我其实出来的时候也挺想家的，那个时候压力最大的应该就是来自于家里人了，不过你还好，你比我们大部分更加幸运，你丈夫和孩子都那么支持你。”
“她们……是很好。”说道自己丈夫和孩子，陈方芳的脸上不知不觉的便露出了温温的笑意，一双眸子也柔和了许多，像是楼顶那被挡住的月光。
但是，她也是有压力的，怕自己学的不够好，虚度了这几年，没能够陪在丈夫身边，也错过了女儿的成长。
“所以其实你也是不幸运的。”赵姣又开口了，目光里晃过一抹复杂，“因为你想着她们，心里惦记他们，又怕自己让他们失望，我那个时候争的是一口气，而你现在争的……是让他们安心，这种压力，不比我那个时候小。”
赵姣说完这句话之后，屋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别的声音，除去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许久之后，陈方芳像是从另一个时空回来了，轻轻呼了一口气，双手握在了一起。
“她们会很好的，只要你过的好。”赵姣拍了拍她的肩膀，点了点头，“相信我，在家的人，远远会更加担心出门在外的人，因为你没有依靠，而他们累了……至少还有一个家可以遮风挡雨。所以我也希望，你可以早点让她们以你为傲。”
“其实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比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还要多，我也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其实还是要感谢你。”陈方芳点了点头，转过身看着赵姣道。
“感谢我什么？”赵姣抿了一口咖啡。
“感谢你让我有机会成为让我女儿可以自豪的母亲。”陈方芳轻声道。
她看到了外面的精彩，以后她的女儿也一定会看到！
赵姣微微一笑，将杯子里最后的一点咖啡一饮而尽，眸子里闪过一抹深邃，“你女儿会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