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出事前不久,邓千曾悄悄送过去一个讯息,说是龙骑卫指挥使大婚在即。
“这之后,便传出了太后给沈承和,杨家小姐赐婚的消息……再有,三皇子想要提审沈承,不想他赶到时,监牢里早没了沈承的影子,反倒是雷炳文和龙骑卫指挥使齐齐出现在阴暗的囚房……据三皇子说,当时虽是没见着龙骑卫指挥使的真容,却是对龙骑卫指挥使和雷炳文并肩而行的背影印象颇深。”
“恰巧金殿之上,沈承正和雷炳文并肩而立……”彼时忙乱绝望之下,姬旻只觉熟悉,待得被囚禁起来,细细回忆,才惊恐的发现,竟和西山监牢那会儿,雷炳文和龙骑卫指挥使站在一起的情形那般相似……
“事关重大,还须小心斟酌。”裘吉文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里隐隐有些不以为然。
倒不是不相信顾准的能力,委实是因为龙骑卫指挥使身份太过贵重,若说是沈家老国公也就罢了,那沈承不过是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后辈罢了,何德何能可以荣膺此职?
方才虽是嘱咐妹夫暂且上一道给继子请封世子的折子,更多的却是为着沈青云的仕途打算,除此之外,也是被顾准关于“沈承是龙骑卫指挥使”的讯息给惊得乱了阵脚——
毕竟,看皇上的态度,分明是把沈承视为心腹,更是对妹夫沈青云观感极差。如果说之前即便已是完全毁了沈承的名声下,尚且不能想出一个为沈佑请封的万全理由,眼下再想把沈佑推到世子的位子上更是毫无可能。
倒不如顺水推舟,感化沈承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祛除皇上对沈青云的恶感,不然,沈青云的仕途怕是真就走到头了。
而后者更是裘吉文毫不犹豫的牺牲掉沈佑继承国公府可能性的根本原因。毕竟,若然交恶于龙骑卫指挥使,五皇子走上至尊之位的道路可不知要艰辛多少。相较于五皇子的未来,一个英国公府又算得了什么?
倒不想,一切不过是三皇子姬旻的猜测罢了。
“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叮”的一声轻响传来,却是顾准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沈承此人,或者拉拢,或者除去,二者必选其一。”
顿了顿又道:
“还有沈杨两家的亲事,还是拆散的好。”
这顾准也太狂了吧?若论尊贵,在场几人哪个比得上自己?或者说德高望重,便是苏玉林也比不得舅舅这个两朝老臣。即便顾准再有些本事,用这般吩咐多于商量的语气同舅舅说话,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姬晟一时有些不忿,刚要开口说话,不妨衣襟被扯了一下,连带的裘吉文轻咳一声。
五皇子无法,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边裘吉文已是满脸堆笑的瞧向顾准,脸上却是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恼怒之意:
“这人老了,有时难免会念旧。是我想的左了。只手心手背都是肉,阿佑怎么说也是我嫡亲的外甥,瞧着他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我这心里还真是不忍……你放心,来之前,我已去过沈家,想必很快,我提议让沈承继承公府的事情就会传出去。这般诚意,若然沈承依旧无法接受,这人自然就留不得了,至于说沈杨两家的亲事……”
说话间却是停了下来,明显有些犯难——
之前唯恐杨家悔婚,沈家下聘时当真是大张旗鼓,闹得沈杨两家要结亲的事举世皆知。这会儿实在不好想借口再把婚事给退了。
说话间,窗户外面忽然传来两下拍翅膀的声音,连带的还有低沉的咕咕声。
沈承推开窗,抓住停在窗台上的鸽子,顺手取下一个小小的竹筒。待打开来,脸色却是一变,抬起头来,眼睛灼灼的瞧着姬晟:
“五皇子快些回宫。要么亲自去求皇上,要么想法子让谢畅去央太妃出面退了这门亲事……”
谢畅?姬晟蹙了下眉头。毕竟心智尚未成熟,虽是早认定了谢畅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可心里头,却委实对谢畅并无一点儿男女之情,或者说还迫有些嫌弃——才貌不是顶尖的不说,连年龄较之自己也大了两岁,若非看在谢太妃份上,姬晟绝无法忍受谢畅这样的女人成为自己的正妃。怎么这会儿听顾准的意思,是谢畅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那边裘吉文已是上前一步,抬手接过顾准递过来的条子,上面可不清清楚楚的写着,皇上有意给姬临并谢畅赐婚?
“父皇老糊涂了吗?”即便不喜欢谢畅,姬晟也明白,谢畅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是皇上糊涂,我猜的不错的话,怕是四皇子已然上了要回边关的折子,皇上出于补偿的心理,再有有心人推波助澜——”顾准摇了摇头,“之前海东青的事还是太急躁了。以致四皇子不独毫发无损,还借着被囚禁,彻底避过了皇上遇险有可能来的震荡,更甚者,这一主动退避,既显得有情有义,更令皇上愧疚,以为亏欠了他,想法子补偿,自是在情理之中……”
不怪顾准话里话外的不以为然。
本来依着原先定好的计划,只要把姬晟拉下马,便已算功德圆满。不想又节外生枝,弄出一个海东青的事件来。
或者裘吉文等人的意思,想要一举把姬旻、姬临全都拿下,却忘了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以致现在,被人浑水摸鱼,明明劳心劳力的是姬晟,不想获得最多利益的却成了姬临。
只他们这么做,倒也不是全无好处,比方说姬晟以后怕是更得依赖自己……
裘吉文一下抬起了头,神情愕然:
“海东青不是阿准你的意思吗?”
“竟然不是裘公的安排?”顾准也是大吃一惊,旋即想到一个可能,“莫不是姬临自编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室内众人脸色一时都有些不好。
“殿下您先赶紧回宫,找娘娘商量一下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裘吉文再也无心久留,和姬晟一起告辞离开。看苏玉林和顾准一起起身相送,忙客气的让二人止步。
“舅舅莫要太过担心,说不得那顾准危言耸听也是有的。”姬晟明显对顾准有些成见,“我刚从宫里出来不久,之前根本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说。”
母妃这些年的后宫可不是白白执掌的。即便她眼下不问事,可宫里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也别想逃过她的眼睛。
见裘吉文蹙眉不语,又加了一句:
“平日里瞧着那苏玉林也算是个听话的,怎么养出的外甥这般狂妄……”
竟是没有一点儿做人属下的自觉,瞧他模样,竟还妄想和自己平起平坐不成?
“晟儿。”外面都是自己人,裘吉文也不虞说的话会被人听了去,“之前所有事情都是我和你娘还有顾准谋划,一直也没有机会告诉你顾准的真实身份。”
“晟儿可听说过,云深阁?”
“云深阁?”姬晟明显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半晌才道,“难不成舅舅的意思,顾准的身后站着的是云深阁?”
“不止。”裘吉文苦笑着摇头,“猜的不错的话,顾准十有八九,就是这一代云深阁的阁主。那海东青的事,说不得也有云深阁推波助澜……”
想想也是,若然一下弄倒两个皇子,大正皇储的位子自然就非外甥莫属了,那般情形之下,还要云深阁做什么?
“云深阁的阁主?”姬晟明显有些被惊着了,半晌才道,“云深阁自来包藏祸心,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引狼入室?”
云深阁几次险遭覆灭,可不是因为这云深阁不仅仅是一个江湖组织——
第一代云深阁阁主和前朝皇室颇有瓜葛,且更有勃勃野心,据宫中秘笈记载,但凡朝中皇子想要利用他们为自己效力,都得答应他们分权而治的条件。
怪不得方才顾准和自己并舅父说话时,没有丝毫谦恭之态。
第162章 162
“舅舅知道你想些什么。”裘吉文苦笑。若不是形势所迫,又有哪个脑子让驴踢了不成,愿意让外人分一杯羹?
只随着皇上年纪老迈,越发刚愎自用。到得现在,身边人怕是没有一个让他放心的。
比方说后宫无主,可不就是乱象源头?若然妹妹晋身后位,名分已定之下,外甥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之位,偏是这些年来,皇上始终不愿立后。枉自己笼络了朝中那么多大臣,到眼下为止,也没有把外甥送上东宫之位。
竟是眼睁睁的瞧着三皇子、四皇子一日日做大。
还是靠了云深阁从中筹谋,才令得三位皇子折其一。且瞧那顾准的模样,这么搅闹的大正波起云涌的一番大动作也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
裘吉文并不认为这话夸大,甚而隐隐以为,若然云深阁愿意,说不得四皇子即便不折损也会元气大伤。
到了眼下,看法却又改观,外甥这边儿有云深阁,四皇子那里,何尝没有深藏不露的高人?不然,所有事情为何就这么寸?要说全是凑巧,打死裘吉文也不相信……
“若然事情已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就派人打探一番,赐婚旨意前,皇上都见过那些人。”斟酌之后,裘吉文一字一句对姬晟道,眼神中分明闪过一抹凛冽的寒意。
很快,宫中便有消息传来,赐婚的旨意皇上已是用了印玺,再无更改的可能,至于说皇上最后见的大臣,则是太子宾客,杨泽芳。
“杨泽芳……”裘吉文慢慢拗断手里的羽毛笔,仿佛那是什么人柔弱的脖颈一般。
皇宫。
谢畅一身红衣从长长的甬道上迤逦而过,轻盈的身形,令得威严肃穆的大正皇宫也欢悦了不少。
“畅姐姐——”眼瞧着再转个弯就是太妃娘娘寝宫了,不妨一个微有些喑哑的声音忽然响起,连带着一个姿容俊秀的少年从斜刺里闪身而出。
可不正是五皇子姬晟?
谢畅微微扬起的嘴角不觉一抿,微微低了下头见礼:
“五殿下——”
“五殿下吗——”姬晟神情有些莫名,又因为脸上遮掩不住的落寞,整个人分明颓丧了不少,和以往踌躇满志的形象明显是大相径庭,竟是定定的瞧着谢畅,哑声道,“畅姐姐的心里,我一直就只是,五殿下?这么些年了,畅姐姐真的就一点儿感觉不到……我一直想着,要赶紧长大,要变得更优秀,那样就能配得上……”
“五殿下慎言!”谢畅一下提高了声音,眼里最后一点儿温度也丧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惶恐——
姬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和姬晟之间并没有什么,怎么姬晟说出来,好像两人早已两情相悦似的?这里可是皇宫大内,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传到皇上的耳里……
若然担上了令两位皇子反目成仇的祸水之名,再怎么是太妃娘家唯一的后人,怕是皇上表舅的性子,都将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再不敢多留,径自转身朝着太妃娘娘的寝宫疾步而去。
姬晟伸了伸手,似是想要阻拦,半晌胳膊却是无力的垂下,连带的人也猛一踉跄,幸好被远远候着的小内侍赶上前扶住: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
不妨姬晟仿佛没听见一般,连眼睛都有些发直: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父皇,我知道错了,您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母妃,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畅姐姐,畅姐姐——”
口中说着,忽然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吓得小内侍声音都直了:
“殿下,殿下——快来人呀!传太医!”
耳听得后面的骚动,谢畅错愕的转过身形,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这就是皇宫。”不知在寒风中呆呆站了多久,一声悠长的叹息忽然在身后响起,谢畅回头,可不是近日来又清减不少的太妃娘娘?忙上前扶住,一时好似回巢的小鸟一般,眼圈都红了。
待得回至寝宫,瞧着脸上依旧没有一点儿血色的谢畅,谢太妃眼中的苦涩愈甚:
“畅姐儿要是后悔的话,现在说还来得及。”
外人瞧着,皇宫如何金碧辉煌、威权赫赫,可只有被圈在里面的人才懂,这里,分明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谢家的人,终究太耿直,玩不来那些虚情假意和鬼蜮伎俩。
就比如自己,若非抚养了皇上,这会儿早在皇宫的某一处角落里,寂寂而亡了吧?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些年了,任凭裘妃如何明里暗里央求着想要畅姐儿做媳妇,自己都不吐口的原因。当年若非被逼无奈,父兄如何舍得把自己送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眼下既有得选择,谢太妃但愿谢家人都别再和皇室有一丝一毫的牵扯才罢。
本想着找时机择一青年才俊,把畅姐儿嫁过去了事,凭着自己在皇上面前的几分薄面,不论她嫁入谁家,都可保一世荣华富贵。哪想到侄孙女儿却硬是自己个一头栽了进来……
谢畅攥住谢太妃布满褶皱的干燥手掌,像小时候一样,把脸贴了上去:
“畅儿知道,太妃娘娘是为畅儿好……可临哥哥……畅儿不怕,畅儿也不悔……请太妃娘娘成全畅儿吧。”
谢太妃轻轻拍着谢畅柔软乌黑的发,一下又一下,祖孙两人相偎依着,枯坐了一个下午之久……
到得晚上,却是传来了五皇子因身染风寒、内外交困之下,昏迷不醒的消息,皇上为此大为震怒,一再申斥太医院,连带的四皇子姬临并谢畅的婚礼都有些怠慢了……
一直到十日后,姬晟才渐渐缓过来,不想一场大雪,太妃并太后也先后卧病……
皇上脾性也日益阴晴不定,接连申斥数名朝中大臣,一时宫廷内外,颇有些风声鹤唳。
连带的在家准备嫁衣的希和都有些心神不宁——沈承可是就在皇上身边当值,也不知会不会被波及到?
正自想的出神,不提防食指猛地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