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回春堂刚接诊过一个羊癫疯患者,赖大庆亲眼见识过了该患者发病的状态,对此心有余悸,总觉得叶芷青现在的症状颇为奇怪,直接联想到了这病。
“嘘——”苏铭小声制止他:“别让师傅听见。师傅大概是在烦恼到底是被少将军大卸八块,还是被刘副帮主丢到漕河里喂鱼,哪样死的更惨。”
如果不是周鸿积威之下也许会被殃及池鱼,苏铭早就小跑着去做一名围观群众,好见识一番师傅这番风流公案。
总之叶芷青作为他的师傅还是很合格的,一再的刷新了他对于医术与男女关系的认知,恨不得与她讨教一二,比如……如何让好几位姑娘同时对他死心塌地。顶着回春堂叶大夫大徒弟的名号,苏铭在附近年轻姑娘们中间人气渐旺,特别是后巷打铁的牛二家的小姑娘跟左巷柳秀才家里的二姑娘总要时不时生个小毛病来找他求诊。
赖大庆瞪大了眼睛,声音也不由的提高了:“你胡说!少将军恨不得把师傅含在嘴里……刘大哥恨不得把师傅捧在手心里!”
苏铭:“大庆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嘛!前半句话太猥琐,容易让人想歪,后半句话太……生动形象,形容精确,可真是个人才!
正拿自己脑袋练铁头功的叶芷青将这句话听了个十成十,她缓缓的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目光里带着羞窘,盯着自己的两个徒弟,直盯的苏铭跟赖大庆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才缓缓开口:“为师近来扎针的技艺生疏,上次刘师傅教的梅花针为师都没空多练。阿铭大庆,你们俩跟为师来,正好今日有空练练。”
一个时辰之后,回春堂后堂里,赖大庆与苏铭相对而坐,前胸后背扎满了银针,就跟刺猬似的,叶芷青慢吞吞绕着他俩走,边走便指给俩徒弟自己具体都扎了什么穴道,下针深浅,以及扎此穴道的原因。
苏铭泪流满面:师傅您这绝对是公报私仇!
赖大庆:……求师傅您慢点讲,我脑子笨记不住!
与此同时,京里的朝廷邸报与圣旨被人快马送进了盐运司,传旨的天使站在盐运使司府衙,等候下人去寻周鸿前来接旨的时候,还顺便客气的问奉茶的下仆:“听说……你们同知大人被下了大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魏景泰二十三年,两淮盐道案爆发。
周鸿与萧烨的奏折先后递到御前,江南私盐之盛,盐价之高,震惊圣上。
圣人久居深宫,臣下瞒报遮掩,便如老翁失明耳聋,虽也觉两淮盐税逐年下降,但却不曾有人大胆直言圣听,将残酷的真相揭开来给他看。
周鸿的奏折写的跟军报似的,虽字数不多,但深夜读来尤为惊心:“……臣明察暗访一年有余,江南私盐之盛,出货贩运量已大于官盐,价格比之官盐低廉许多,两淮官员亦有逐利之举。但有青壮男子不思农桑,皆投身贩运私盐之业,常有争利械斗丧命之事发生,任其发展下云,恐两淮大乱不止,酿成大祸!”其后缀着此交抓获盐枭,及抄家审讯之经过。
圣人年近六旬,近来秋末常有咳嗽之举,昼夜交替之时太医院一众大夫常在寝殿之外守候,就连京中众官员也观望不止。太子仁厚,但有国事烦忙必为其分忧。但圣人年轻之时继位,多少年养成的习惯,朝中大小事体总要过问才能放心得下,众臣不敢深劝,只恐父子见疑,让圣人疑心太子要夺权,就更不敢将周鸿与萧烨的奏折给压下来了。
“真没想到,阿烨这次倒是认真了一回,居然也会干点实事了!”圣人将萧烨的奏折凑近了灯下细瞧,边瞧连露出惨不忍睹的样子,“可惜还是写的一爬字,一点文采也无。”
自从见到奏折之后,他从极度的震怒之中回过神来,便开始反思近年来的施政方针,虽派去扬州宣旨的天使已经离开京师,但他时不时便要将周鸿与萧烨的奏折拿出来瞧瞧。
他身边的近侍胡衍度着他的心情,小心陪笑道:“淮安王从小就不爱读书写字,最喜欢玩。圣人疼殿下,殿下天生享福的命,也用不着辛苦。此次跟着周少将军去办案,大约……也是被周少将军给带去的吧?!”
圣人数日来难得露出几分笑意:“还真没说错,这小子在奏折里写着,周鸿说有好玩的事情想要他做个见证,两淮算是从根上烂到底了,真让周迁客一个人去大刀阔斧的整治,他心里定然也没底,得罪的官员太多,周家在朝中也不好立足,他也有所顾虑,就算是虞阁老帮着他也没用。恐怕此次虞阁老门下说不定也有人牵连进去。”他抚膝长叹,满腔愁绪。
胡衍是从小分到圣人身边的太监,侍候了他大半辈子,两人相处的时间比后妃及皇子公主们陪伴圣人的时间都长,近年来圣人每有决断不下之事,有时候也会问问胡衍,倒不是听从这宦官的意见,只是想要让自己的内心更为坚定。
胡衍对圣人的心思极为了解,虽大事不曾参言,但每次开口都能说到圣人心里去。他早知圣人对萧烨的防备以及浮于表面的宠爱,自然是顺着他的意思说话。
但两淮盐道之事,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劝慰圣人:“天色渐晚,昨晚圣人咳嗽的刚刚好点,不如今晚早点歇息。朝政之事,总是忙不完的。”
圣人指着他笑叹道:“你啊你!”随着宫人进来服侍,他便洗漱上床,躲在龙床之上,心里却还在记挂着两淮之事,也不知如何了。
两淮盐运司里,周鸿才令人摆了香案接旨,又请了天使前厅奉茶,又不好探听京中动向,保能陪着聊了些京中风物,设宴待客,直等次日将盐帮众犯及乔立平等人押送上囚车,连同抄家所得一同封好押送入京。
天使此次宣旨,从京中带了一队人马前来押送要犯,周鸿目送着一行人远去,想到圣人旨意,命他放开手脚清理两淮盐道,心里沉甸甸的。
私盐之盛,力压官盐销量。
当初派了他身边斥候去核查的时候,他还并不当一回事,等结果出来之后,令人触目惊心,这才让他萌生了要将盐帮连窝端掉的想法。
但是,盐帮帮众原本就跟漕帮众人一般,身份半黑半白。官面上肩负着货运官盐之事,但私底下却大力贩卖私盐,以前的官员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无彻查之意,偏到了周鸿这里却行不通了。
他与手下幕僚商议改革之事,其中一位顾姓的幕僚大力反对:“大帅将少将军托付于我等,那是希望少将军在两淮任职其间,别被人带到坑里去,吃了大亏。现在姓乔的已经被押解回京,以他及手底下的供词来说,乔立平上面的那位不是太子,便是三皇子,总之是圣人之子。咱们对京中各府之事不熟,龚江也只是与门下之人见过面,这事还要乔立平开口。如果乔立平将此事一肩扛下来,等于切断了上面有人的爪子,让他不能再将手伸到两淮来牟利,到时候少将军成了他生财路上的绊脚石,恐怕要引来疯狂报复。现在的情况之下,少将军自保都要万分小心,更何况主动出击!”
另一位柳姓幕僚也是忧心忡忡:“以龚江的口供,似乎私盐之盛直指太子殿下。得罪了未来储君可怎么办?”
他们这些人久在东南,比起献计献策与人在官场上斗心眼子,其实更擅长制敌的战术。
周鸿一针见血:“圣人心里也清楚,就算是乔立平一肩扛下,可私盐之利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岂能瞒得下来?到时候只要审案的官员不蠢,总要追问贩运私盐的银子去了哪里。龚江既然已经撬开了口子,所赚数目可不是乔立平一个人能够吞下去的,他也不怕撑死自己!”
众幕僚面面相窥,也有人点头附合:“少将军所料不错,乔立平所有家财加在一起,也不足十分之一,就算他想一个人承担,也得有人相信!”
周鸿力排众议,开始召集众僚属商议两淮盐道改革之事。
乔立平被抓,跟着他的一众忠心下属们近来人心惶惶,生怕哪天被周鸿给抄家下狱,有店的早早就关了,家富的想尽了办法转移财产,就连家里歌舞都停了下来,豢养的家伎伶人也悄悄出手,府里裁撤人手,一扫之前奢靡之风,同僚相见最常见的都是哭穷。
“……我昨儿回去,家里下人连月钱都发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这个月的禄米几时发下来。”
“你还算好的,我老娘吃药,我连大夫都不敢请,还是夫人当了自己头上的一只珠钗,才请了大夫来看病抓药……”
周浩在旁听的几乎要笑破了肚皮。
这些人在两淮各个捞的盆满钵满,周鸿杀鸡儆猴,才抓了个乔立平就吓住了这帮人,倒让他们学会装起穷来,但也得让人信呐!
周鸿也不是非要将两淮的官员全都砍尽了才罢休,到时候干活的人上哪去找?
他只是想给这帮人一个警告,想来就算不是乔立平的死忠心腹,恐怕平日里这些人捞不到骨头,也多少能喝到点肉汤,谁又比谁清廉呢?
两淮官场之现状,想起来就令人觉得伤感。
“既然你们都来齐了,今日就开始商议盐务之事。自本官上任之后,便派人核查了两淮盐税,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这也是造成官盐盐价高居不下的原因。本官思来想去,唯有改革盐税,由地方官府加收的各种杂税全部取掉,窝商总商之类全部取消,让官盐少几道手续,到时候官盐盐价就跌了下来。只要官盐盐价低于私盐,谁还会蠢到去犯私盐?既不赚钱被抓到还有牢狱之灾。”
下面众僚属似听到天方夜谭一般,纷纷反对:“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啊!这些窝商运商总商支撑着两淮盐税,每年要往盐道衙门交巨额税银,若是取消了他们,这些盐税从何而来?”
周鸿差点被气笑了:“恐怕你们担心的不是这些盐商交的巨额盐税银子,而是捧到你们面前的巨额孝敬没有了吧?”
众僚属几乎滴下冷汗来,各个在心里暗道:见过生瓜蛋子做官的,那也是连做边学,怎的周迁客从小就当官,难道是打仗打傻了,连官场规则也不懂了?当官不收孝敬,难道反要掏银子去孝敬百姓不成?
别瞧着他们接盐商的孝敬银子接到手软,可回头他们要往京中走门路,同年座师同乡上司……不知道要往外掏多少出去,落到自己手里的反而是小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