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谁也没想到, 以殷渺渺的聪慧,居然会卡在大家都会的挪移术上。可无论任无为怎么描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她还是一无所得。
耐心告罄的师父掀桌:“又来了又来了, 她又来了!”
殷渺渺纳闷:“什么又来了?”
“你刚修炼的时候也是如此。”云潋解释,“找不到经脉所在。”
任无为大吐苦水:“你非要问我经脉在哪里, 说人体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还拖了具死尸剖开来要我指给你看。我也是服气, 从来没有教过你这样的小孩。”
殷渺渺:“……”
“有些事情, 根本不是能够说明白的, 你懂吗?”任无为扶住额头, “要感觉, 体悟, 你……你要不像以前那样,自己再去琢磨琢磨吧。师父才疏学浅,帮不了你。”
殷渺渺只好遗憾地回了白露峰。
她琢磨着任无为的话, 从臂钏里翻出了尘封已久的笔记。如今回首看去, 里面的内容当然稚嫩可笑,但在凡间时却帮助她重新回到了修炼的道路上。
而她那么容易上手,一方面是身体自有记忆, 另一方面, 却是笔记用她熟悉的说法阐述了修炼的过程。
还记得她第一次入定行走周天,脑海中的感想是,小周天类似于肺循环,大周天则类似于体循环。
可所有正统讲述修炼法门的玉简里, 都没有这样的说法。
殷渺渺翻看着旧日的入门笔记,想法逐渐清晰:她最大的问题,在于两个不同世界的碰撞,一个是现代的科学体系,一个是玄幻的修真体系。
当前者的知识能够解释后者的时候,尝试起来就毫无问题,甚至因为比一般修士了解得更深入,她会学得更好,火系法术既是如此。
可有利就有弊,一旦遇到无法解释的东西,她就会完全抓瞎。
譬如刹那芳华。那时,她完全无法理解时光要如何倒流,就不能找回青春,直到她忘记了原来的科学体系,以情入手,才终于修炼成功。
今朝的挪移术亦是如此。
她原来所在的世界,科技并未发展到空间传送的地步,所以,她已有的知识体系无法解释,人为什么可以短时间内从这里到那里。
像任无为他们,并不强求自己理解,他们重体悟,感觉到了就行。
她不是。
她需要“理解”。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殷渺渺的心里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曾经的世界,并未探知到宇宙的真相,许多理论被发现时,人们都以为掌握了绝对的真理,可后面一次又一次被打脸。
自以为是定理的规律,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她还记得神枪手假设,二维生物所认为的宇宙定理,可能只不过是神枪手随手为之罢了。
殷渺渺想着,眉头蹙起。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被打断了思路,抬眸看去,粉粉嫩嫩的桃花里,有一枝不断颤动着,花瓣簌簌飘落,急旋如蝴蝶。
也无风,哪来的调皮鬼?她侧过身,又瞧了眼。
哦,是小凤凰,它躲在后面的花团里,嫩黄色的绒毛被挡住了,橘色的鸟喙啄着花蒂,好像在玩什么游戏。
她失笑,又似有所悟。
世界是立体的,复杂的。就好像窗外的桃树一样,从科学的世界观看,就是有个地方不停地掉落着花瓣,寻不到原因,还以为这就是定理,而从修真的世界观看,一目了然,那里藏了一只小家伙。
但若是她始终要用科学的角度去看世界,就注定无法发现另一面的真相。
人类对宇宙的认知还很浅薄。
有些事,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围,但并不代表不存在。她有幸比其他人多了一个世界观,应该与这边的体系互相印证,而非强求解释。
应该像“刹那芳华”的时候,忘掉原来的知识,寻找另一种感觉。
殷渺渺放空大脑,试图回味任无为带她转移时的感觉。
一个时辰过去了。
没动。
两个时辰过去了。
没什么变化。
三个时辰……过去了。
小凤凰玩累了,拍着翅膀飞进来,嚷嚷道:“姐姐,我回来了。”打坐的榻有点高,它扑腾了两次才跌到她的腿上,翅膀揪着她的衣袂,央求道,“小凤凰饿了,吃饭饭了好不好?”
殷渺渺知道凤凰是极其骄傲的种族,留着契约的印记,只是方便留意它的一举一动,不肯让它叫主人。小凤凰倒也不强求,依旧叫她“姐姐”,又奶又萌,吸起来特别好。
“好好好。”殷渺渺捧它起来,揉一揉毛茸茸的脑袋。凤霖为救她而死,就算它没有那么可爱,她也会好好照顾它长大:“你想吃什么?”
“葡萄,要吃葡萄!”小凤凰点菜。
修真界的保鲜技术非常先进,每隔半月,翠石峰的记名弟子还会送来新鲜的灵果和灵茶。白露峰缺男人,但绝对不缺食物。
殷渺渺给小凤凰的正餐是蔬菜泥+鸡胸肉泥+白煮鹅蛋,点心是水果粒+灵乳,每天六顿。
她完全是把小凤凰当做小婴儿来照顾。
任无为虽然嘀咕过一句“凤凰不是猛禽吗”,但谁也没有养过凤凰,又看小凤凰动不动就“嘤嘤嘤”,看起来很娇弱的样子,遂默认了她的养育方式。
很久以后,御兽山的掌门才委婉地告诉她,凤凰是比鹰、雕、孔雀更厉害的禽鸟,可以生吞蛋,吃生肉,灵果只是解解馋,就是对水质的要求比较高。
咳,但这毕竟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殷渺渺只是哄着它说:“吃过饭再吃葡萄好不好?”
“好。”小凤凰很乖。
它现在的食量很小,小小一碗高蛋白的正餐就吃饱了。鸟喙上沾到了菜叶泥,它就低头在手帕上蹭干净,没忘记把沾了灰尘的爪子也蹭一蹭。
殷渺渺表扬它:“真乖。”
小凤凰低头蹭蹭她的手背,然后抬起翅膀揉眼睛:“困了。”
“自己去睡午觉。”
她给小凤凰准备了一间属于它自己的房间,就在她寝屋的隔壁,是新起的屋子,将它最喜欢的一棵树圈在了里面。
地面上铺满了柔软而有弹性的软垫,堆满了草木编织的彩色藤球,四壁装着四盏琉璃灯,确保一到了晚上就会自动亮起,免得小家伙独处于黑暗中会害怕。
稍高于地面的地方有两个滑梯,直接通向她的寝屋,方便它直接跑过来找她。
但最费心思的还是它的巢穴。
殷渺渺按照凤巢的形状,给它做了一个鸡蛋样式的白色小屋,壳很薄很透,外面的光透进来明亮而不刺眼,铺着柔软的棉絮草籽,有助眠安神的效果。
小凤凰很喜欢自己的屋子,每天都要在那里睡上五个时辰。
“睡觉觉了。”它啄了啄她的手指,钻进了滑梯里。
嗖,睡觉的地方到了。
小凤凰蹦蹦跳跳地踩着台阶,爬到了树顶上,钻进自己的蛋壳小屋,趴在一条从殷渺渺那里“偷”来的手帕上睡着了。
一觉睡醒,灯亮了,天暗了。
屋里静悄悄的。
小凤凰有点慌了,跌跌撞撞地跳下楼梯,钻进滑梯跑到隔壁,慌慌张张:“姐姐!姐姐??”
寝屋里,纱帘随着夜风飘动,灯火不明,毫无人气。
主人不见了!是不要它了吗?小凤凰慌了,惊慌失措地扑出门。白露峰到了夜里就会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下山的小径。
小凤凰跟着灯光飞飞停停,停停飞飞,从天黑找到天亮,累得拍不动翅膀,就在草丛里蜷缩着打个瞌睡。
然而,白露峰是一整座山,普通修士走走都要大半天,不要说它这么只麻雀大小的小东西,找了三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也没翻完这座山。
小凤凰又累又渴,闻到前面有流水的气味,就钻过草丛,爬到溪流边喝水。
不太好喝。
但它忍住了,努力喝了两口。
还是很难喝。
这件事似乎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它趴在小溪旁边,伤心地哭了出来:是不是因为它太没用了,主人才不要它的?
凤凰应该是很厉害的,可它好弱呀,飞都飞不远。
主人肯定是嫌弃它,所以把它遗弃了。
“呜——”它用翅膀揉着眼睛,可眼泪还是吧嗒吧嗒掉下来。
“小凤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双素白的玉手把它捧了起来,笑着问,“你在干什么呢,怎么弄得脏兮兮的?”
小凤凰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回来了!”
“是呀,我出去了一会儿。”殷渺渺的语气稍微顿了那么一顿。
三天前,她在屋里静思如何施展挪移术,尝试了许多种办法,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感觉,成功地到了春洲的一个仙城。
可惜的是,当她想要回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回来那种感觉了,而且越是想去回忆思考,越是大脑一片空白。
几次尝试失败后,只好用最笨的法子飞回来。
但这好像吓到了小凤凰。它泪眼婆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殷渺渺揉着它的脑袋,温言安慰:“怎么会呢,我不会不要你的。”
“我好害怕。”它使劲把脑袋凑到她手心里,抽噎着说,“好怕你不会回来了。”
殷渺渺微微笑了,抱着它回山上去:“这里是我的家,不管我去哪里,总有一天会回家的。这也是你的家,谁也不会赶你走,你永远可以在这里。”
曾经,她非要凤霖离开这里,回到镜洲去。可他后来做了羽氏的帝君,住在巍峨华美的凤凰台,就真的是回家了吗?
吾心安处是家乡。
这一次,她不会再赶他走了。
白露峰永远是他的家,她永远是它的亲人。
掌心下,毛茸茸的小团子抽抽搭搭的、欢喜雀跃的、小小声地应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