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司季夏还要说什么,却又自己把话打住,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说。
他还以为这个姑娘是他的妻子,好在不是,否则他把自己的妻子给忘了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想起来的。
有些时候,忘记,比记住,要好。
司季夏一直以来都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很多事情,他只记得这儿是他的家,记得他生来就没有右臂,还记得他名叫“平安”,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不过他不悲伤,也不着急,他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把他忘记的事情想起来的,就算没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介意,因为他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他没有亲人,没有妻儿,他只有他自己,对于过往,忘与不忘,于他来说,没什么差别。
唯一的差别,就是他的家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姑娘,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
姑娘说他是她的恩人,说他是为了她才从山上滚落下来碰到了后脑且受了重伤的,他有问姑娘的夫家和家人,姑娘没有多说,只说了她什么亲人都没有,只有她自己而已。
司季夏觉得,他和她挺像,都只有自己而已,不过他比她又好上一些,因为他还有一个家,而且他是个男人,虽然身有不全,但是在这个世上,男人总是要比女人好存活的。
其实就算姑娘没有多说,司季夏大概也猜得到他为何会救她了,想来应该是她想寻短见,他见着了,便救下了。
倒也是,一个举目无亲且还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总是难活得下去的,只是不知看起来这般好的姑娘,又怎的会没了家没了亲人?
这个问题司季夏自然没有问,因为没有人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
司季夏虽然觉得脑子里有很多混沌拨不清顺不开,他也知道他忘了很多事情,但他却没有问多少话,就像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否对过往有记忆一样。
司季夏问冬暖故的一个问题,是“这儿是我的家,可对?”。
冬暖故点头。
他问冬暖故的第二个问题是,“敢问姑娘芳名?”
冬暖故微笑着答:“我姓冬,名暖故,温暖的暖,故事的故。”
冬暖故什么都想隐瞒,唯独她的名字她不想隐瞒,因为就算他已不在认识她,她还是想他能再唤她一声“阿暖”,一声就好。
司季夏这会儿已经坐下吃饭了,他正捧起碗喝了一大口黏稠的白粥,像是饿极了似的,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吃饭的模样被一个陌生人看到,这是从前的他从来不会有的情况,从前的他,从不愿意在人前吃饭的,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捧起了碗,就没有再用筷子。
可现下,他还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了。
“我叫平安。”司季夏将碗放下,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冬暖故,朝冬暖故微微笑了一笑,又匆忙垂下眼睑,不敢多看她一眼,耳根有些红,道,“姑娘若是不介意,可直接唤我的名字,‘公子’这个称呼,山野人家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还是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就像是多看她一眼就是玷污了她似的。
冬暖故在听到司季夏说出“平安”二字时,她放在腿上的手颤了颤,眼眶有些滚烫,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知晓的,公子曾告诉过我的。”
“这样啊。”司季夏又微微笑了笑,“那就好。”
冬暖故没有再说话,司季夏也只是静静地喝着吃菜,他虽说自己是山野人家,但是他动起筷子来却是斯斯文文的,这是真正的山野人家不可能有的举止,然他没有察觉,似乎他一直都是如此,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煎蛋很咸,酱萝卜也很咸,而且味道有些呛,可是司季夏全都吃完了,还喝了三大碗黏稠的白粥,当他把冬暖故从厨房里一并拿过来的那只盛粥的陶锅舀得见了底时,他忽然怔住了,十分惭愧地看向冬暖故,道:“一不小心便把粥给喝完了,十分对不住,我……我给姑娘熬一锅还给姑娘。”
司季夏说完就站起身匆匆忙忙地收拾桌子,冬暖故也忙站起身制止他道:“平安公子莫着急,我吃过了,不妨事。”
“可是我……”司季夏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心跳得有些快。
因为他正好对上冬暖故的视线,正正好直视着她乌黑莹亮的眼眸,她的眼眸很漂亮,黑亮得就像闪耀着漫天的星斗,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都能令人心跳加速。
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眸,司季夏心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究竟是何时又是在哪儿见过的,他想不起来。
这般想着,司季夏在心底鄙夷起自己来,他虽是这姑娘的救命恩人,但这姑娘却早已是别人的妻子,尽管现下只有她自己,他也不能心生不当有的想法。
他虽是粗鄙的山野人家,却还是知道些君子之道,万万不能做了无耻小人,万万不能。
“平安公子为救我而伤,我留下照顾公子天经地义,现下公子既已醒来,我也不便在此久留,太过打扰公子很是不该,公子救命恩德,我铭记于心,来日我必会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慌乱的举动及神情,熟悉得就像昨日他还正在她面前这般不安过,可现下却又陌生得遥不可及。
是以冬暖故不敢在他身边久留,她怕她忍不住,她怕她忍不住把她的存在告诉他,可他若记起了她,必会记起他所有的不幸。
她不希望她的平安再背负任何苦痛,她不忍心。
她忍不住,那她就只能走,只有离开了平安的身侧,瞧不见他了,她便能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