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的历史,其实就是一堵墙的历史。
而这堵墙,则是湖女部落的历史,也正是这堵墙,才让湖女部落延续至今。
曹琥不姓曹,姓阿傩,湖女部落的族人最早以百兽之名取名,曹琥本名叫做阿傩虎,太奶奶是汉人,姓曹,最后他就取了个汉名,叫做曹琥。
前朝天景年间,朝廷对这些番人的“同化”的政策并不成功,失败了,失败到了一塌涂地。
原本朝廷打算让湖女部落与汉人混居慢慢被同化,事实也的确这么做了,目的是为了让番人说汉话,写汉字,执汉礼。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前朝朝廷忘了关键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执行力,地方执行力。
作为一个大一统王朝,中州大地拔剑四顾心茫然,几乎没什么敌人,也不是太缺乏人口,加上“非我族人其心必异”等问题,湖女部落被扔到北海后,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
湖女部落的番人大部分不会说汉话,他们的双瞳充满血丝,不扎头发,身体又强壮,加上名字都和动物有关,所以在其他汉人眼里,和直立行走的野兽无异。
野兽需要被驯服,或者被消灭。
那些世家门阀,那些富人,甚至将湖女部落的族人当做野兽来驯养,身份低微连最低级的仆人都不如,除此之外,舟师还强行征调他们造船、开山、伐木。
番人的命,不值钱,不能杀了他们,那就慢慢耗死他们,因为没人喜欢异族。
湖女部落的番人不懂,归降的时候明明说好了,在汉人的地盘上居住,与普通汉人无异,好好的活着。
他们不懂,不懂汉人为什么出尔反尔,不懂的湖女部落族人们,试图找当地官府要个说法。
当地官府给了个说法,意思是你们千万别要说法,要的话,就是反!
然后,湖女部落反了,不给我们说法,那我们就给你们一个说法吧。
他们遁入深山,开始和官军打游击,几年之后,虽然杀了不少官军,可他们的人口也开始直线下降,直到惊动了京城朝廷,这才派来官员进行二次招降。
已经吃过一次亏的湖女部落,无论官员说什么都不信了,不过他们也知道,再打下去湖女部落就真的要断子绝孙了,就是他们再勇武,人口基数在那摆着。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山脚下就成了湖女部落的地盘,官府甚至允诺当他们的人口达到三万时可以建盖一座城池,官员的任命和管理由他们内部做决策,只要不继续反就行。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很不错了,超出了湖女部落的预想,最后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可事实上,生存压力依旧困扰着湖女部落的族人们。
朝廷官员走后,这群番人发现自己被孤立了。
因为他们反过,所以当地的官员被朝廷责罚了,而当地官员又和东海世家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世家门阀将他们孤立了。
湖女部落的人想要吃粮,官府不发给他们。
想要出一膀子力气换点银钱买日用品,没人雇佣他们。
想要打点猎物换点钱,没人敢买他们的东西。
即便有了钱,也没人敢卖他们任何日用品。
压力不止来源于外部,也存在于内部,这些番人知道,近亲生育的话,婴儿大概率会出现问题,智力上的,生理上的,而他们本身人口就少,大多数人都有血缘关系,加上这样那样的原因,湖女部落差点消逝在了历史中没有留下任何一笔一墨的记载。
毕竟是汉人的历史,岂会记录外族。
还好,中州大乱了,东海这边虽然没有被严重波及,不过汉人都顾着内斗,抢地盘,插旗帜,征民兵等等,百姓们还要躲避战火和徭役,这才给了湖女部落一丝喘息之机,少量的汉人来到了群山,接触了湖女部落的人,人口这才稍微回涨了一些。
这就是湖城的湖女部落,数次在灭族的险境中挣扎,直到今天。
湖女部落的后代,在外貌上已经和汉人没有太大的差距,东海也不是太过排斥他们,或者说是没人搭理他们,至少至少,曹琥带着人去各个城镇时可以用山货兽皮等东西换取日用品,人们会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是不会报官,当地官府也不会找折冲府或者差役打杀他们。
这就是湖女部落的历史,充满了血与泪,悲与苦。
坐在茅草屋外面,秦游一言不发的听着,听着曹琥一口烤鱼一句日他娘的讲述着他们的历史。
曹琥说的,他都信,至少大部分都信,还有一少部分,他有所怀疑,具体哪里不对劲还暂时想不到,但是秦游知道,这个看粗犷的知州,还是有所隐瞒,隐瞒了某些关键信息。
寇众们已经开始将秦游“购买”的货物拉下山,三千多贯,买了百十只鸡鸭鹅,四马车野果子,一百多张兽皮,以及五马车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干。
曹琥很开心,估计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划算的买卖。
讲述完了他们湖女部落的历史后,掰着手头开始算着,计算着用这三千多贯能买到多少族人们的日用品。
秦游并没有觉得自己赔了,相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湖女部落,了解这些算是被“半汉化”的番人现状。
如今的湖女部落并不觉得自己和汉人有什么区别,他们更愿意称自己为“山民”,生活在群山之中,接受大自然的馈赠,好好活着就够了,日子苦一点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们的祖辈是番蛮,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当他们的子孙和汉人无异时,那堵高墙外面的人,自然就接受他们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生活在中州大地,无论你是哪个种族,最后都会成为一家人,这一点,秦游心知肚明。
与天斗,与地斗,与山斗,这就是湖女部落,如今的湖城山民,坚韧,不屈,乐观。
“时间会抚平任何伤口,至少,表面的伤痕会慢慢愈合。”秦游站起身,与曹琥微微拥抱了一下:“要是你们想吃鱼,派人来郭城找我,有多少拿多少。”
曹琥用力的抱了抱秦游:“说定了。”
“说定了。”
有了这个轻描淡写的约定后,双方就成了朋友,至少,秦游是这么认为的,至少,他从曹琥的眼神中能看出对方是希望拥有自己这个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