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勤”之一字,秦老大就从没服过谁。
堆积如山的奏折,出不完的事,闹不完的心,填不完的堵,十多年来,每日他能歇息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可今天他才知道,有个比他更“勤”的人,直接把自己关屋子里两个多月不出去。
一脑补,秦老大都觉得肝儿颤。
以前他还觉得自己为了处理国家大事,就如同被关在笼中的鸟儿一般,被困在了皇宫之中“足不出户”。
现在和人家杜子美这个“真.足不出户一比”,他这皇帝就是“足”了个寂寞,一个皇宫能盖好几万个竹屋了,他想去哪去哪,还有好多妃子陪着他。
再说书院那竹屋,他见过,一张床,一个案几,基本上就没什么地方下脚了。
不由得,秦老大点了点头,十分认同杜子美所说的话,勤,便是通向康庄大道的唯一途径,任何投机取巧都不可取,只有勤之一字才是正道。
秦老大很满意,对李太白和杜子美都很满意。
当他的目光落在了南宫奢的面前时,嘴角再次勾勒出了一丝笑意。
南宫奢,昨日他已经“见识”过了。
弹劾安之峰之前,先弹劾秦游,是为有谋。
面对安之峰,安然不动字字如刀,是为有勇。
明知八大罪状言之无物,依一往无前,是有无畏。
区区末流郎中,敢在大殿之上大骂尚书,只因让秦游全身而退,是为有情有义。
有勇有谋,无畏无惧,有情有义,这便是秦老大对南宫奢的评价。
见到秦老大望向了南宫奢,工部尚书魏云涛苦笑了一声,开口了。
“陛下,这南宫奢在我工部可是声名在外,工部中的官员不说,就连京中都有不少人知晓他。”
“哦?”秦老大来了兴趣:“这是为何?”
魏云涛叹了口气:“便是老臣这工部尚书都管教不了。”
秦老大微微皱眉:“上下不尊?”
“不错,便是上下不尊,他的上官员外郎,员外郎的上官左右丞,还有侍郎,就连老臣这尚书都拿他无可奈何。”
秦老大脸色变了,有些不好看,其他几个尚书也是如此。
要知道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无论你是否有才华,这规矩是必须遵守的。
哪怕你有天大的本事,若是不听话,照样招人嫌。
就如同天子一般,他宁可要一群听话没什么能力的臣子,也不愿意带一群能力出众却不听话的马仔们。
当年他们秦氏三雄不也是能力出众吗,问题就是不听话,听话的话也不可能推翻前朝了,所以秦老大在这方面很忌讳。
无规矩不成方圆,便是此意。
魏云涛这么一说,秦老大对南宫奢的好感全无。
可紧接着,秦老大却发现了一件趣事。
被魏云涛“揭老底”的南宫奢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没等秦老大开问,魏云涛说道:“陛下,各位大人,你们可知这南宫奢有个什么名号,糊涂朗,工部糊涂朗,我工部最糊涂的人便是他。”
“这是何意?”
“老臣忝为工部尚书,不知见了多少官员,唯独南宫奢这号糊涂虫是第一次碰到。”
龚文华笑骂道:“少在陛下前卖关子,有话一口气说完。”
魏云涛也不恼怒,笑道:“龚大人,若是这糊涂官儿去了你兵部,定是一员骁将。”
“此人是将才?”
魏云涛看向秦老大:“陛下可曾还记得五年前赣雍道刺史弹劾闵壑县县令一事?”
秦老大笑了:“略有印象,堂堂刺史,竟飞马传书把状告到了朕的面前,告的,还是一个区区县令,当真是笑谈尔,当时那奏折写的是…”
秦老大看向了白千,后者弯腰接口道:“赣雍道刺史方大人说是闵壑县县令隔三差五便去刺史府大闹,索要钱粮,索要兵器,还要请调兵的虎符,当时您说方大人御下无方,连个小小的县令都管束不住,还申饬了一番。”
“不错,当时便是如此,这方亥素有才能,朕还纳闷,怎连一个区区县令都管束不住。”
魏云涛一指南宫奢:“当年闵壑县的县令便是南宫奢了。”
秦老大沉声问道::“你一区区县令,为何要大闹刺史府。”
没等南宫奢开口,魏云涛说道:“陛下不急恼怒,他任上共五年,可谓是政绩卓著,下辖之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魏大人莫要说笑了。”上官鄂满面不解:“闵壑县在赣雍道,多山多林,山林中满是土族番部,周围的县府苦不堪言,这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一说,在吏部评的可是极佳,而县府人口也要过万之数,赣雍道,尤是接壤山林的县府,十室九空,因土族之祸大多背井离乡,何来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这一点大家倒是清楚,赣雍道的土族天天造反,百姓们苦不堪言,那里的人口也是最少的,尤其是靠近山林的县府,基本都没什么人。
“上官大人说的不错,可这闵壑县却是例外,非但子民过万,而且足足有三万之数。”
上官鄂一脸狐疑:“岂能如此之多?”
“这就是南宫奢的功劳了。”魏云涛看了眼面如常色的南宫奢,苦笑着说道:“南宫奢上任后散尽家财,招纳了一批民夫整日训练,大约有二百之数,加上当地的衙役近三百人,带着这三百相勇,他每月都要入山一趟,一入便是半个月。”
“入山?”
“不错,专挑土族的小部落袭扰,劫掠一番便打道回府。”
君臣们傻眼了,龚文华一脸懵逼:“他…竟敢入山,还,还打劫土番?”
“不错,南宫奢大修县府城门,若是土番报复,他便依托地势以逸待劳,三番五次后,闵壑县附近山林中的土族部落居然全都逃了。”
龚文华猛然转过头,看向南宫奢不由夸赞了一口:“好胆魄!”
秦老大满面欣赏之色。
他就喜欢这种狼灭,文官怎么的,文官就得这样,下马之乎者也的安天下,上马抄着大刀砍他娘的。
“这还不算完。”魏云涛接着说道:“虽说那些土族跑到其他的山林里,可南宫奢却带着人去其他县府的山林中袭扰土番,最远的时候,都跑到了瓷平县。”
“瓷平县?”上官鄂目瞪口呆:“距离闵壑县可是有数百里之遥!”
“不错,到了其他县府,南宫奢便说是走失了路,不知不觉便出了闵壑县,哪里有土族,他就追到哪里,这任上五年,南宫奢不管治下民生,只是练兵追打山林中的土番,最终逼的土番数个大部族结盟,要去闵壑县与南宫奢一绝死战,还下了战书,谁知南宫奢诓骗这些土番说要以六百人对他们万人,表面上应了战,当夜就去了刺史府索要兵符,说什么都要集结附近的折冲府的兵卒将土番一网打尽,这才是当年刺史弹劾他的缘故。”
说到这里,魏云涛感慨连连:“就是因为南宫奢这穷追猛打,才换来了闵壑县的五年太平,不少县民慕名而去,闵壑县治下人口才有了三万之数。”
上官鄂突然叫道:“他便是那个被赣雍道刺史以及一种文官保举入京的兵县令?”
“不错,那时候多个土番部落归降,赣雍道刺史深怕诸多部落被南宫奢杀尽,见到弹劾不成,只能联合一众文官将他保举入京了。”
秦老大搓了搓牙花子。
望着南宫奢,他突然有种明珠暗投的感觉。
这么猛的一个家伙,怎么就给秦游那小子当门客了呢,这要是去了兵部,再带着兵镇守赣雍道,哪还有什么吐番部族叛乱了,谁不服砍谁就完事了。
“这人我兵部要了。”龚文华哈哈一笑:“魏大人,老臣从您这讨个情,将南宫奢给我们兵部,我龚文华给他个从五品麾羽偏将,如何。”
魏云涛也乐了:“龚大人可知南宫奢三年前入京便是从五品。”
“这是何意,他不是你工部的从六品郎中么?”
魏云涛看向秦老大,这才解释起了来龙去脉。
三年,南宫奢连降了三次,入京前,原本是从六品的县令,到了京中后变成五品。
入京第一年,他连个屁都没放,提前将工部的木料拉到京郊给流民盖房子,那时候流民还没到,京中刚收到奏报,朝廷也没拿出个章程,等流民到的时候,南宫奢把房子都盖好了,因为这事,他变成了从五品。
第二年他长记性了,给工部左丞灌多了,让喝多的左丞写了条子,将给修葺户部衙门的木料调拨给了因为地龙闹灾的白鹭县,户部俩侍郎去工部一顿臭骂,南宫奢又成了六品。
去年还这样,他连声招呼都不打了,直接把接纳流民的房子盖在了吏部侍郎名下的田地上,那侍郎正好是头一年去工部骂的人,最终南宫奢又降了一级,变成了从六品。
接连三年,每年都被贬职,就是因此缘故,大家都将这家伙称之工部糊涂官。
而今年他也没消停,又干这事了,提前雇佣农夫将木料拉来盖房子,要不是碰到了秦游,现在绝对是七品了。
而且魏云涛一直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因为降到七品后,他又可以去穷乡僻壤当县令削土番去了。
魏云涛说完后,君臣们面色极为复杂。
大家可以确定的是,南宫奢绝逼是个狠人,怪不得魏云涛说管不了他呢,这种人,秦老大都不敢说自己能管的了。
秦老大能管的人,大部分都有两个特质,怕丢官儿,怕丢命。
而南宫奢明显不具备这两点,要是怕丢官的话,也不可能越干官越小了,要是怕丢命的话,也不可能带着三百人去山里追着土番一顿削,连削了五年。
秦老大看向了上官鄂,后者喃喃不作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想了半天,着实是说不出来“此人可堪大用”的话。
他倒是想说“此人真他娘的能打”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