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内。
樊锐气得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擅改先贤之意,罪不可恕!”
樊锐直接扣了一大顶帽子在戚映欢头上。
这就没意思了,戚映欢想。
众学子都觉得樊锐太过心思狭隘,不过是调侃你两句,就上升到这个程度,和女人计较,嘴脸太难看了。
宋青云和魏华维护戚映欢道:“弟妹不过说了自己的见解,樊兄未免大题小做。”
“什么小题大做?”樊锐抓住死理不放:“分明是谢夫人曲解先贤之言。”
戚映欢无奈,她知道要是今天不让樊锐吃点苦头,他肯定不善罢甘休。
戚映欢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后说:“樊公子既然敢给我定罪,那肯定对《论语》如数家珍,小女子倒想请教一二。”
众人一愣,不知戚映欢打着什么主意。
樊锐心道:莫不成,她想用论语考自己?只要自己没答上来,那罪名就不成立。
一个连论语意思都没理解透彻的人,又怎么能给别人定罪。
谢喻舟的夫人倒是有几分急智。
众学子反应了过来。
樊锐心中冷笑了一下,他对自己的才学相当自信,既然戚映欢送上门来,就不能怪他羞辱对方。
“尽管问来。”樊锐很自信地说。
宋青云和魏华有些着急,戚映欢给了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弟妹看上去挺有把握?要不,先看看情况。
片刻后。
只听戚映欢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意?”
樊锐笑了,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呢,也只有这个程度罢了。
他道:“这句话出自《论语·第八章·泰伯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其意为:可以让老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注1]
在场的人都知道。
但戚映欢还没等樊锐解释,就打断了他的话到:“不不不,樊公子听错了,我是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古代没有标点符号,断句不一样,意思就完全不同。戚映欢提的这一句,在后世就有五种断句方法。不过现在没这一说。
她就不信樊锐马上能答出来。
樊锐愣了一下,还有这样断句的吗?
众学子也是沉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等等,这样一来不就完全和之前的民愚思想不同了吗?
有心思敏捷的学子已经联系上下文,反应了过来。
其意和之前产生了巨大分歧,意思是要去教化百姓。
这恰恰是儒家德化政治、顺民应天、开启民智思想的体现。
这个思路貌似可以啊!
众人心中一惊。难道孔子是这个意思?
脸樊锐陷入沉默,他从没想过这样断句,先生也没教过,他开始慌乱了,身上冒着汗,不断思考着这句话。
接着戚映欢又抛出第三种说法:“还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樊公子可以为我解释一下吗?’
意思又变了,变成:老百姓若可任使,就让他们听命;若不可任使,就让他们明理。
这似乎更符合《论语》的语言规律,也更合乎孔子的思想。[注2]
学子们静默了一晌,交头接耳兴奋地议论开来,戚映欢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樊锐惊恐地注视着戚映欢。
这些他都没听过,枉他之前还自信满满,却被戚映欢问到答不出话来。
他开始怀疑人生,他之前所学的都是对的吗?他学过《论语》吗?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樊锐一脸苍白地坐在位置上,不发一言,陷入沉思。
戚映欢心中对樊锐轻哼了下,他也不是很了不起吗。这样就被震惊到了?当时问谢喻舟,谢喻可镇定了。
还是这群人好糊弄。
戚映欢见好就收:“诸位兄长,这不过是小女子心中愚见,难登大雅之堂,诸兄听听也就算了。”
众学子表面应道:“谢夫人谦虚了。”
心里却想着,就这还愚见,连见都没见的他们是不是就是井底之蛙啊!
宋青云和魏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弟妹,厉害了!
见他们讨论的热烈,戚映欢提出了告辞,众人也不好留她。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她肚子里的墨水都用光了,再扯两句不就穿帮了吗?
走出酒楼后,戚映欢瞧见知夏递来的星星眼,又暗自得意了会儿。
看吧,她还是挺厉害的。
第二日,武陵所有私塾、书院的夫子们都被问及了这个问题。
众夫人们:哪个小子想问题如此刁钻?
戚映欢:阿嚏。
这件事戚映欢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正待在书房,伏案写着工坊扩建和招工计划。
分店要开了,货源也要跟上。
哎呀,想想就头大,早知道上辈子就个念工商管理了,现在从头学起来真让人头秃。
这样下去她早晚会秃吧,不行!好好的一头青丝,怎么可以秃!
为了保险起见,下一样新产品就搞生发剂吧。这貌似是个好主意,男女通用,她的顾客又要扩大了。
戚映欢心中越发满意,沾了沾墨,继续奋笔疾书。
突然有人拿起右手边的墨锭,给她研磨起墨来。
戚映欢头也没抬,下意识便认为是知夏。
少顷,这人突然凑近了些,看着她写的字,一字一句念道:“百草堂分店计划?嗯?戚姑娘又要开新铺子了吗?”
熟悉的幽香,少年的声音比以前低沉了些,嗓音中带着与年少时不同的磁性。
戚映欢手中的笔悬空停住,她不自觉侧头望去,那张风光霁月的脸孔映入眼帘。
戚映欢愣了好半天,才听自己道:“你回来了?”
阔别了一个月,谢喻舟好像比离开时消瘦了不少,五官的轮廓更加明显了,一定是考试累的。
可能因为赶路没来得及收拾,他唇瓣下面冒出了一点点小胡茬,有别与少年,此时的谢喻舟更趋向成年男性。两年来身高也窜了不少,没有一米八也有一米七八。
谢喻舟调侃道:“再不回来就听不到戚姑娘大战学子的故事了。”
谢喻舟今天一进城就听到路过学子们的谈话,稍稍让吴若愚打听了一下,便很快弄清楚了时间始末。
没想到他这一去,不爱读书的小姑娘居然长进了不少,都会用孔子的话骂人了。
可惜他错过一场好戏。
戚映欢面色微微一红,别人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谢喻舟还不知道吗。
她也就是抖个机灵。
“你还说呢,要不是樊锐和你不对付,我又怎么会和他对上。”
这事谢喻舟倒是不知情,他挑眉,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那还真是辛苦戚姑娘了,身体好了吗?”
离开时她还生着病,一脸病蔫蔫的,看着让人怪心疼的,不过现在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没问题了
“早就好了。”戚映欢先是舒服地眯了眯样,再又颐指气使道:“别把我头发揉乱了!”
谢喻舟清冷的眸子里闪过笑意。
戚映欢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心脏逐渐不受控制。
谢喻舟这家伙又仗色欺人,不,不能上钩!
这时,她手中的狼毫掉落一滴墨水,‘啪嗒’一声坠落在宣纸上,形成一个浓重的墨点。
她工整的计划书上,字体被覆盖。
计划书变成了计o书。
戚映欢表情呆住,心脏渐渐归于平静。
作为一个强迫症,她愣神看着那个黑点,终于忍不住暴躁地大叫:“啊啊啊!我写了半个多时辰的计划书啊!”
她把身旁站着的谢喻舟推开:“你走开,你一回来就没好事!”
谢喻舟微微侧了下头,无妄之灾。